现在,他看不到四周的任何情形。
在东领地,他就被阿海姆·古根海姆剥夺了视觉。
——短暂的剥夺感观,是鬼战士尊者的能力。
雷恩斯目不能视物,沉在一片黑暗中。这种情况下,他身上锁链的重量也主观上地加重了。
是的,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从未感到自己这么狼狈过。
作为战俘,他全身都上满了最坚固的“禁制之锁”,所有可能与自身灵体感应、产生灵流的部位都被紧扣、压制。
他的双手被锁在腰后,一路上也只能被动地被押送前行。
身旁是有秩序的脚步声,雷恩斯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听到了几句交接声后,他被推入了一个能到嗅到血腥味的房中。这里冷极了,寒气直接透过衣服侵入他的肌肤。
他的身上又被加了几道锁链。
“领主一会儿会来见你。”狼骑粗犷的声音传来。
雷恩斯紧抿嘴唇,听到关门声后,他没有松懈。他背靠石柱,脑中快速闪过了最近发生的事。
……被俘,对他来说其实是意外。
没人会采用这种冒险到发疯、没有退路的方式。但伐荆计划在初始就产生意料之外的变数。
最开始,他和秘潜部的人本想选择暗潜的方式——以伪装过的南境法师的身份进入混乱的东领地,再投奔柯塔林,随后接触暗钉,朝上引荐,通过试探莱拉·奥利维的态度再来确认他是否暴露身份、或通过其他方式曲意逢迎。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们潜入东部边境的消息竟然被未知者泄露了。深渊东领地与龙部同时出手,对他们进行了围剿。
那场战斗,敌众我寡。雷恩斯竭力护走了属下,却面对陆续赶来的北境强者而感到力竭不敌。他当机立断,干脆打算放手一搏,直接以被俘的方式明潜进入北境。
……如果闇域的信息都是真的,莱拉·奥利维不会不管他吧?
雷恩斯嘴唇发白,无声地靠在牢中等待。
……
埋骨堡边塔,严防值守。碧眼乌鸦却在一阵疾风后降落。
莱拉准确落到了关押雷恩斯的牢房前,乌发碧眼,眉眼冷厉若霜雪,身上的绒袍却沾着血。
她刚亲自处理了一件关于西部背叛者的案件。
如今赶来,她无声地凝视牢房的门,念了道净化的咒语,同时清除了衣服和指尖的血液,才走了进去。
然而,莱拉不过刚进去瞥了一眼,却又转瞬出来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压低声音问,“那是什么?”
“什么,领主?请您明示。”驻守狼骑道。
“……我是说雷恩斯·德威尔身上的衣服。”莱拉眉头紧锁,“……谁给他换的荆棘制式的古式覆袍?”
古式覆袍,是深渊的民族服饰之一。乌黑的夹裘袍,是第三等级的居民常有的服饰。身上带有什么纹章,通常就说明属于什么势力。
但在异乡者身上……却别有意味了。
狼骑愣了愣,才谨慎地回复:“中领地送来这位的时候就这样了,说是希望您满意……领主,您这是要我们给这位换下吗?”
“…………”
莱拉又沉默了少许,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建议。
不久后,她才开口:“算了。不用。”
她进去了。
这次重进,她抬眸,重新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阴暗中,南境的神术师青年正靠在中央的石柱上,锁链加身。
他身上绣有荆棘图腾的黑袍落到地上。而听到动静,他的脸上瞬间填满了冷淡和警惕,头微微扬了起来。
沉默了会儿,雷恩斯才开口:“……奥利维领主?”
第217章 北境之忆(三) 一次为爱-上(回忆杀……
他坐在那里, 眼眸湛蓝依旧,却透着迷惘的雾,似乎不能视物。
莱拉停在他面前, 却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雷恩斯微微蹙起了眉头。
……其实早在莱拉进来时, 他就听到了她的动静,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似乎曳步走来后,便再没了动作, 也没有回应他。
这让雷恩斯紧张了起来, 他突然不确定面前的人是不是莱拉了。
被绑着无法动弹, 他只能用手抵住背后冰冷的石柱, 再次问道,“……是你么?”
“是我。”莱拉总算回答他了。
然而, 下一秒,一双冰冷的手覆到了雷恩斯的眼睛上。莱拉念出了一道旧语,困住他视觉的黑暗荡然无存。
莱拉解开了“感观剥夺”。
在光进入视线后, 雷恩斯后知后觉地看清了莱拉的身形。她穿着缀金边的华美织锦,沉甸甸的链子挂在袖口, 令她的美艳多了分沉敛。她却异常冷漠地看着他。
雷恩斯心头一跳。
如果说上次在瓦墙相见时莱拉的面色谈得上温和, 现在却完全不同, 冷厉如石, 甚至说得上难看。
莱拉:“我没想到来的人是你。”
“……什么?”雷恩斯抿起唇皱起眉, 却没有想到, 莱拉接下来的话在他心中带来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莱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却突然扯动嘴角,“直说吧,让你出现在深渊的计划叫什么?‘斩荆’、‘除荆’还是……‘伐荆’?”
轰……如同被骤然浸入一池冰水, 雷恩斯后背传来砭人肌骨的寒意。他全身的血液仿若凝固。
他几乎花费了最大的力气、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才控制住了表情。
他僵声道,“……你说什么?”
“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些吗”莱拉缓缓地蹲了下来,巫者绒袍垂落地上,她的碧眸和耳坠上的绿宝石一齐绽放冷光,“你们南境密会是觉得我有多傻,才会觉得你在东领地边境被俘获一事纯属巧合?你是冲着我来的,是不是?”
她靠近了,气息冰冷如霜,雷恩斯骤然忘记了呼吸。
他愣了愣,却背靠上石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莱拉·奥利维。”
莱拉冷笑了一声。
雷恩斯转而冷冷地凝视着她,“分明是深渊和兽部收买了我的消息,做下埋伏,才让我大意落到了你的手中,不是吗?”
“如今你成功了……不用再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还嘴硬啊。”莱拉根本没搭理他的话。
她念出一句旧语,“灰烬”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滚烫的烈火和冰冷的暗影同时焚烧、缠绕。
莱拉居高临下,一字一顿,“是南境的经历给了你什么错觉吗?你没听说过柯塔林的人最擅长什么吗?”
“我们最擅长审讯。”
“你确定不说吗?我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你开口。你不会想经历的。”
她的目光锁到了雷恩斯的脸上,冷得如同刀子。
而在她话音落下后,“灰烬”变化了形状,化成了一条利鞭。如锯齿般的倒刺横生,粼粼火星将金属般的鞭体表面烧得锃亮。
那状如魔物,人体的肌肤在其面前仿佛变成了最脆弱的物件。
而雷恩斯看到这一幕,却突然失了控地睁大了眼睛,抬头瞪向了莱拉。
……是的,他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明明早已没有心存侥幸,认定他们已为敌。
但看到眼前的人用着“利亚娜·高登”一样的脸,语出冰冷,他的心脏还是骤然绞成了一团,引出了无法立刻缓解的疼痛。
雷恩斯抖了抖嘴唇,才哑声说:“……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如果这是你对战俘发泄的借口,那你随意。”
他瞪向莱拉。莱拉的眼神却始终如没有温度的刀子。雷恩斯不想再看见这样的眼神,便干脆扭开了头。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可能的痛苦的到来。
然而他却不知道,他此刻的模样落到莱拉的眼中,她握住“灰烬”的手竟微微一僵。
眼前熟悉的青年扭开了头,面色铁青,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棕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双目紧阖,一副心冷、却无畏的姿态。而配合他被绑着的模样,竟微妙地生出了某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莱拉微微张了张嘴唇。
最终,她长出了口气,冷冷地瞥了雷恩斯一眼,认命般地把“灰烬”放下了。
她一句话也没说,一道默咒,化为乌鸦离开了。
……
漫长的等待,痛苦却久久不至。
雷恩斯听到鸦鸣后才再度睁眼,却发现莱拉已经不见了。
……她走了?
逃过一劫,雷恩斯轻轻出了口气,身体却依旧紧绷着。
然而,在傍晚他才知道,劫难并未真正地离开,只是迟到地来临。
傍晚,黄昏浸染柯塔林的天空。
一位高大的狼骑带人闯入了雷恩斯所在的监牢。
来者是个中年人,明显是位高级军官,乌黑的制式锁甲上还配着精致的纹章,身披黑色貂皮斗篷,壮硕如狼。他吐着粗气用新语下了几道命令后,所有狼骑为他让道,听命于他。
他进入了牢中,目光却明显不怀好意,“南境的雷恩斯·德威尔?”
雷恩斯抬眸,一眼看到了对方身上的荆棘纹章和手上泛着冷光的刑具,没有吭声。
对方却冷声道:“我们会问你一些问题。你最好早点开口,这样会少吃点苦头。”
雷恩斯咬牙。
……
长厅内,弦乐歌声漫出,莱拉正在宴请中领地来的使者。
一如既往,梅芙·克兰兹负责主持,派人给诸位来使斟酒。
而同样和传统一样,一位俊秀的北地贵族青年候在长厅中央的幕帘外,直到梅芙新立的副夫手科恩·左尔格走了过来,递给了他一个盛着精致酒壶的金盘。
科恩低声道:“这是我和小尊主亲自查验过的。不要再过第二个人的手。拿进去服侍大尊主吧,尽量取悦她。”
青年点头。而他进去后,科恩的目光暗了暗,才转身离开。
但不过转眼的时间,帘幕后突如其来地爆发了一阵尖锐的鸦鸣。
嘎嘎嘎……鸦鸣撕破了整个宴会厅的和谐。乌鸦从幕帘后飞出,如飞梭般地冲出了长厅,竟是驶向了边塔。
梅芙·克兰兹立刻查看,莱拉已消失无踪。
“怎么回事?这里还在设宴……她人呢?”
贵族青年跪地,战战兢兢地道:“我也不知道,我刚进来……奥利维领主似乎是用手上的乌鸦感应到了什么,她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梅芙凝眉。
……
莱拉再次降落到关押雷恩斯的监牢前,狼骑俯身致礼。她的目光却突然盈了盛怒。
“谁来过了?”她问。
狼骑吸了口气,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半跪了下来,“是罗迪·阿加斯大人……他说是奉了古根海姆大领主的命令来审讯的,我们没有拦他。”
“不过……他刚进去没有多久就匆匆走了,和您不过前后脚的差别。”
莱拉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罗迪·阿加斯,是狼骑军团明部的副骑卫之一,狼骑中地位排得上前几号的人物。出生北部贵族。大部分狼骑都听命于他。
莱拉的目光望向了空旷的过道,压低声音:“所以你们让他进去了?”
对方埋头,瞪大了眼睛:“是的,他带了大领主的手令,还有出示了领主的荆棘令……我们不得不听从。”
荆棘令,是柯塔林配给军官代表身份的标识纹章。
莱拉深吸一口气,用目光剜了守牢的所有狼骑一眼,径直走入了监牢。
而她一进去,血意扑面而来,莱拉皱起了眉头。
雷恩斯正靠在石柱上,胸口剧烈起伏,右侧的身体沾满了血。
而他的目光虚弱却清明,昂头看到莱拉,瞬间僵住,却旋即警惕地别开了头。
莱拉快速走到他的身旁,半跪了下来,才彻底看清了他身上的伤。
雷恩斯的右胸上竟多了一块极为严重的烙伤。皮肉翻滚,黑血渗出。
而他偏着头,额顶流下冷汗,明显在承受痛苦,却强撑着一言不发。
过了几秒,他才冷冷开口道:“柯塔林的确擅长审讯,我感受到了。”
莱拉沉默了一下,才对他说:“……那不是我派的人。”
雷恩斯微微抬起了眼皮,眸光微动,却依旧没有转回头。
莱拉却旋即把手掌覆上了雷恩斯的伤口。手下的身体陡然僵硬,莱拉却没管他,念出了一道治疗的咒语。
在察觉到狼骑跟着进来待命后,莱拉回头说:“把他转移至东部边塔。把顶部安排给他。”
……
熏香、帷幔、雕柱……雷恩斯现在身处的环境和一个小时前大不相同。
他赤脚踩在荆棘图腾的地毯上,身下是柔软的床上。他靠在床边,任巫医给他上药。
他对面的是一位看上去是南境移民的古巫术师。在来到这里后,已经为他细致地处理过伤口,并开始了包扎。
雷恩斯看了眼自己已经自由的手臂,问:“这里能涂上木心草吗?”
木心草,是一种防止□□僵化的初级药剂。他被绑了太久了,需要恢复。
而如今,雷恩斯在被带至埋骨堡的东部边塔后,身上大部分的锁链已被下令除去,仅在手腕上保留了两枚禁制锁环。它们分别扣住他左、右手的灵脉,令他四肢自由了,却依旧没办法使用出任何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