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夜。”这是她第一次叫对方的名字,她想说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她想说你的脑子里除了自我牺牲就放不下别的了吗,但她最终只是嘶声道,“你这个混蛋!”
顾天夜却很平静,似乎只要与他自己有关的事,他永远都可以平静的这么漠然,“对不起。”
血玉飞起贴近顾天夜的胸膛,没入进了他的血肉里,同时他的身形在渐渐变得透明。
“叶姑娘,这玉会保护你,但是今日之后就把它毁了吧!”
他微微一笑,轻声说,“我这辈子,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强行从老天那里抢来的,能遇到你是我最开心的事。”
叶止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彻底消失,只有血玉发着血光重新出现在半空,她有些茫然的抬起刚刚抓住顾天夜手腕的手,又向虚空握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握住。
血玉的光芒散尽,从半空坠下,落在叶止杀的掌心。
叶止杀低头看着它,久久不动,像是出了神。
“真是感人的一幕。”一个声音响起,她面无表情的转身。
谢先生微笑,“不过你也不用难过,我马上就送你去见你的小情郎,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叶止杀冷冷的说,“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憎恨过自己的弱小和命运。如今……”
她嘲讽的勾动了一下唇角,“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你给我的朋友陪葬。”
“可敬的斗志。”谢先生哼笑了一声,“就是没有实力相配,也不过是蝼蚁的哀鸣。”
*
与此同时,墨渊站在城墙上看着越发躁动的妖魔,心中涌起了不详的预感。
虽然他此前并未亲身经历过妖潮,但还是觉得这次妖潮十分的诡异,不过目前只是隐约的直觉,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墨渊心中对另一件事更为忧虑,他可不信谢先生会老老实实的呆在房间里休息,他这个时候不跟着出来看热闹,就极有可能是跑到别的地方搞事端,就怕对战大妖魔他也想插一脚,如果是去帮忙还好,如果是去帮倒忙……
墨渊抬头凝视着灰暗的天空,眸光晦暗。
很快他的思绪就又被打断,女城主从怀里掏出了一面只有巴掌大小的镜子,镜面上闪过一行金字,她看完之后静如秋水的眼睛终于掀起了涟漪,半晌她将镜子收入怀中闭目叹息,“真是劫数。”
墨渊望了过来,随后他也通过某种渠道收到的信息,这次的妖潮范围比从前的都要广,连中原腹地都没能幸免,也就是说云川等不来增援了,至少短时间内是等不到了。
而且这次妖魔不仅掌握了稳定缝隙的办法,还有新种类的妖魔出现了。
两个人同时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那里被一群更加黑暗的身影占据了。
*
云朵站在船上,风吹起她的衣裙,她脸色煞白,不安的握紧的叶止杀送给她的护身符。
随着武道境界的提高,她已经可以更清晰的感觉到,空气中处处是那种强大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云朵觉得自己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片落叶,根本不知道会被卷向何方,可惜她现在修为太低,做不到踏空飞行,只能催动体内的力量,操纵船只快行。
如果不是怕体力不支,她连船都不想用,只想用轻功直接飞上岸。
“叶姐姐,渺渺……”她不安的喃喃自语,却猛然感到水面一阵剧烈的晃动,船只也随之摇动。
她抬头望向远处,就见北方的天际翠色与紫芒交缠在一起,映着竹林与紫藤,带着一种近乎美丽的杀机。
是有高手在对战,如今妖魔横行,难道还有人有心思内斗?
云朵本不想多管闲事,但一种莫名的预感叫嚣,让她一定要过去看一看,仿佛这一走就会错过什么一般。
她面色变幻着,最终咬了咬嘴唇,御起轻功悄悄向着北方靠近,然后她看到了一袭青衫,如翠叶般飘然落下。
她与那片翠叶只差一点,她触碰了到了那片衣角,却没有抓住那只坠下的手。
“叶姐姐!”
第40章 第四十场戏
叶止杀知道自己输了, 眼前的这只魔太强, 无论怎么挣扎反抗, 透支已经到达极限的身体,都打不赢。
难怪先祖会被魔奴役,这就是弱者的可悲。
对不起啊, 顾公子。她想,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她咳出一口血,身体向下坠时,看着那魔拿着她的家族世代看守的魔剑,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在说什么, 是把好剑吗?
可惜它不属于你。叶止杀笑了, 她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催动体内与魔剑相连的最后一道封印。
守剑人身死, 血与骨皆是封印。
和我一起沉睡吧……
魔剑发出漆黑的光芒,不断的震动着, 像是在挣扎,有锈迹爬上剑身,看起来像刺目的血,转瞬间它就已变得残旧,如同一把废铁。
魔有些讶然,他哼笑了一声, 用自己的力量去破除剑上的封印, 却发现这封意外的顽固, 至少以自己现在的修为破不开。
不过凭这把剑本身的凶戾, 过不了十年,大概封印又会一层层失效。
魔感觉到了无趣,松开了残旧的宛如废铁般的魔剑。
既然如此,那就陪你的旧主,走完最后一程吧。
长剑随着叶止杀一起向水面坠落,叶止杀露出了安然的微笑,死亡来临之际,所有的牵挂与不甘都变得浅淡。
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是……是谁在叫她?
“叶姐姐……”
她坠入了水中,世界充满了黑暗与安静。
云朵无措的看着自己什么都没抓住的手,像是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怔愣了一会儿,突然扑进了水里,四下寻找那个消失的身影。
“叶姐姐!”水扑到了面颊上,眼睛突然无比刺痛,眼泪混合着和水一起流下。
“叶姐姐,你在哪?”她不甘又无力的在水中寻找,只觉得一颗心像被什么捏紧了,痛的都喘不过气来。
突然之间她指尖碰到了衣物,云朵心中一喜,用力去抓那衣衫,可是只抓到了一件轻飘飘的外袍。
这件外袍上面破开的洞,还被她缝补过,沾过的血与灰尘也被她清洗过,
衣袍的主人曾经夸奖过她,体贴懂事,还打趣将来谁娶了她才是有福气。
可如今……云朵抓紧这件外袍,将脸贴近湿漉漉的衣袖,为什么又是这样,为什么总要丢下我一个人?
*
头顶传来啧啧感叹声,云朵紧紧抓着叶止杀留下的衣衫,双目中渐渐流露出憎恨,她抬起头狠狠的盯着浮在半空,居高临下望着她的男子。
“又是你?”云朵咬着牙,像是要将每个字咀嚼咬碎,“你是墨渊身边那个魔头。”
谢先生也认出了云朵,林卡私自动手想杀云朵,谢先生知道后凑热闹去看了一下。
他虽然没动手,但是在云朵抱着亲人的尸身痛哭时,他坐在树上看热闹,估计也给云朵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说起来云朵能够成功逃跑,还有他的一份功劳,他实在是很想看到墨渊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头痛的表现,而且这两个女人都和他有着非常复杂的爱恨纠葛,这三个人的感情戏光想想他就觉得有趣。
如今自己似乎又和这只小白兔结了血仇啊,自己怎么说也算墨渊半个养父,这下更热闹了。
谢先生敢打赌,这笔账小白兔一定会往墨渊头上记一笔,他正这么想着,笑眯眯的避过云朵劈过来的一掌,一把抓住了稍微用点力就能捏碎的细小瘦弱的手腕。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长本事了,功法不错,就是不太符合你的气质。”
云朵发现自己被捏住手腕,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这种力量上的碾压,让她感到了绝望,“你这个魔头,快放开我!”
谢先生看着挣扎不休的她,露出充满兴致的微笑,“别担心,我带你去见见老朋友。”
幽紫的光从他身上散出,将两个人包围,转瞬间两个人消失在了北河岸的上空。
河岸上的鲜血与尸骨很快被冲淡,只有满地的疮痍与死寂,诉说着之前战斗的惨烈。
另一个方向的岸上幸存的几个武师,刚刚将幽冥缝隙封印。
不久之前这里发生的爆炸能量太强,他们的境界根本无法靠近,此时几人终于能够接近,他们在河中心与河岸的另一头转了一圈,看到浴血奋战的前辈们的尸体兵器以及染血的衣片,不由红了眼眶。
几人将尸骨与遗物收整好,心头都无比沉重。
“我们回去吧!”有人开口,打破了个死寂,“至少……要送前辈们回家。”他声音哽咽。
其他人也忍不住垂泪,“好。”
*
城外的妖魔攻击渐渐放缓,临近傍晚,墨渊回到了主人家给他安排的客房,思索接下来的打算。
帮助云川度过了这一劫,他也要快点启程回白渔城,中原腹地已有幽冥缝隙,他不认为白渔城能逃过一劫。
他轻轻的推开客房的门,又想到了今日云川主城出战大妖魔的人都没有消息传回,恐怕凶多吉少。
他关上门,转瞬间神情已经冷凝下来。
烛火被一只手点燃,谢先生挥了挥手,“别紧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惊喜。”
屋里除墨渊之外还有三个人,谢先生笑容带着恶作剧般的玩味,林卡靠在窗口见他回来站直了身体,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第三人却是云朵,烛火之下她的脸上是墨渊从未见过的冷酷与凌厉,她看起来像换了一个人,见墨渊进来,抬头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墨渊就看到了入骨的恨意,一股凉意从喉咙渗到了胸口,他淡漠的望着云朵,问的却是另外二人,“这是怎么回事?”
谢先生一脸无辜的说,“你这么辛苦,做长辈的心疼啊,当然要给你个惊喜。”
是无时无刻都想给我添乱吧!
墨渊当时听他随口提了云朵一句,却并不认为这个人真的会去找云朵,一切不过是对方想要玩游戏的借口。
云朵响亮的冷笑一声,她的眼睛和表情都像是把屋里的三人恨到了骨子里,但她越是憎恨的明显,就衬得端坐着给自己倒茶的冷静态度,反差越大。
墨渊发现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如今云朵与他记忆里的稚气少女判若两人。
“不说点什么吗?”云朵喝干了杯子的茶,狠狠的将杯子砸在了桌上。
“墨渊城主,在欺骗我,利用我,杀了我全部的亲人后,见到了我这位苦主,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墨渊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毁了一个无辜少女的一生,仇恨让她扭曲成长为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但是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决定好了的,即使他现在说对不起也毫无意义。
从他决定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他就没有退路,也不可能有后悔和愧疚的资格。
他的沉默彻底激怒了云朵,云朵站了起来冷冷的说,“我并不恨你对我这个人做的一切,是我自不量力,喜欢上了你。
但我的亲人是无辜的,你害死了他们,害死了那么多与这件事无关的人,就没有一点愧意吗?
你居然能这么坦然的站在我面前?”
“悔愧毫无意义,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也并非我所愿,只能说弱小就是原罪。”墨渊淡淡的说。
“所以他们就该死吗?”云朵高声道,“你不觉得你这话很可笑吗?一个大夫难道要对失去幼子的夫妻说,孩子太小,身体太弱,挡不住风寒,所以他死的活该。”
“争吵也毫无意义。”
墨渊在原地顿了片刻,眼神淡漠的凝视着她,“你冷静一点,我会送你离开,以后也不会再让人打扰你。
至于你的事,很抱歉……”
他最终还是道歉了,“遇上我,确实是你最大的不幸。”
云朵抓紧胸口的衣服,泪如雨下,“我恨你。”
墨渊无言的偏过头,片刻之后,对房间另外两人说,“我希望你们听到了我刚才说的话。”
谢先生随意的摊了摊手,林卡站直了身体,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有了一层温度,“大人,我依然认为这个女人会成为你的弱点。”
她看了一眼云朵的表情,“以后或许会成为您的敌人。”
墨渊淡淡的说,“林卡,我要提醒你,你是我的手下,不是我的长辈,也不是我的妻子。”
林卡垂下眸子,掩饰眼底的黯然。
谢先生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似模似样的感叹,“哎呀,真是好无情啊!”
他左看看云朵右看看林卡,“痴心错付啊!”
就是不知道这句话,说的到底是谁。
墨渊认为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换间客房,于是他转身离开,就听云朵声音颤抖的喊了一句,“墨渊大人。”
他不由顿住脚步,还是回身了。
云朵用袖子抹掉脸上的眼泪,似乎争吵和哭泣过后,她彻底冷静了下来,迎着墨渊转身看过来的眼神,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曾经非常崇拜,信服你,觉得你无所不能。
除了我对你的那点男女之情,更多的是我认为,你能够给白渔城的百姓带来幸福,让每一个人能够平安度日,不再担忧饥荒,不用再恐惧长夜。
过上像传说中那样美好的日子,总有一天人间能没有妖魔鬼怪的威胁。
这是我们的理想不是吗?
所有人的。”
墨渊凝视着云朵,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云朵说,“我看到你一直在朝这个目标努力,我不聪明,不果决,不强大,没有远见,只能处理一些琐碎的小事,但我愿意帮助你们这些可以实现这个理想的人,付出我的生命,我也愿意。”
她苦笑一声,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淌下脸颊,她用力拭去,直视着墨渊的眼睛,“现在请你告诉我,我曾经看到的那个墨渊大人,真的存在过吗?还是说一切只是你为了达成目的的倾情演出,请你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