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是瑞王的亲生女儿,因出了些意外,朕将珠珠带在身边抚养。”赵峋神色平和从容的望着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真相。
宁妃闻言,目露愕然之色。
大公主竟是瑞王的女儿!
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更深的绝望。她至多只是大公主的养母,自然没有资格去跟瑞王这个亲生父亲争。
“多谢皇上告知,妾身明白了。”宁妃露出一抹苦笑,想尽量表现出释然的神色来。
她知道这件事必定牵扯到许多皇家密辛,皇上能告知她,已是看在她抚养公主尽心的情面上。
失去公主是已经注定的,她不能将这点情分都消磨完。
“这件事仍是个秘密,在珠珠回到瑞王身边前,朕不想让任何风声传出去。”赵峋淡淡的道。
宁妃忙应道:“妾身有分寸,请您放心。”
赵峋淡淡的应了声,目光转向了窗外。
风筝才飞了没两丈高就掉了下来,大公主不许别人动,自己蹦蹦跳跳的去捡落在地上的风筝。
阿妧含笑走到她身边,不知说了什么,大公主点点头,牵着她手乖乖往回走。
很快两人重新到了殿中,大公主红扑扑的小脸洋溢着笑容,她跑到自己父皇面前,撒娇道:“父皇,您有没有看珠珠放风筝。”
赵峋笑着点点头,也不嫌她的小脏手在他的龙袍上蹭。
大公主兴高采烈的讲她是如何在昭娘娘的指点下放飞了风筝的,阿妧笑盈盈的听着,忽然她闻到了一点清凉的药膏味,她循着味道找过去,发现是宁妃手上传来的。
“方才给皇上倒茶,没留神把手烫了。”宁妃面露懊恼之色。
大公主听到,忙从自己父皇的膝上跳了下来,跑到她身边,认真的看了看她红肿的手背,认真的道:“母妃,珠珠给母妃吹一吹,就不痛了。”
看她乖巧懂事的模样,宁妃几乎落下泪来。
“珠珠真厉害,母妃不疼了。”宁妃笑着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摸了摸她的发心。
阿妧在旁边看着母女二人温馨的场景,唇角也不自觉的翘起,“公主真贴心,娘娘好福气。”
宁妃闻言抬眸,看到皇上正牵着阿妧的手在他下首的圆凳上坐下。她坐下时自然的将手放在小腹上,那里孕育着她和皇上的孩子——宁妃心中酸涩不已,面上却还要露出幸福的笑容。
“时候不早了,朕还有折子要批,先回去了,宁妃好好养伤。”赵峋起身道。
阿妧本想多留一会儿,可只听赵峋侧头,挑眉道:“走罢,宁妃照顾一个孩子已经够累了。”
宁妃笑着附和道:“两个孩子妾身着实有些吃力。”
阿妧不服气想反驳,但转念一想这样反而像打情骂俏一般。她跟大公主约定了下次一起去外面放风筝,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赵峋上了銮舆。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不公平。
宁妃将大公主香软的小身子,忽然落下泪来。
***
张皇后虽是被皇上训斥,也被禁足,却始终没被定罪。
青鸾殿。
“娘娘,您可好些了?”温昭媛提了亲手做的糕点,来探望张皇后。
前两日张皇后命人传了太医,说是身上不适。刘太医亲自来诊脉,说她思虑过度,又有些气血不畅,开了些调理的方子。
虽是她不屑郑妃装病之举,如今也只能用这法子博取皇上的关注。
她折腾了这一次,皇上倒也对青鸾殿放松了管制。
“本宫是心病,这件事没结果,本宫也好不了。”张皇后面色难看,比之前添了不少憔悴。“何妃、慧妃先前何等奉承本宫,如今竟不见了人影。”
“倒是你,还记得本宫。”
温昭媛忙柔声道:“娘娘,妾身本就是得了您的提拔才得以入宫侍奉,还有了昭媛的位份,您是妾身的恩人,这都是妾身的本分罢了。”
见她还如从前一般知情识趣,张皇后的神色才好了些。
“昭妃怎么样了?”想到一切都因阿妧而起,张皇后有些不甘的问道。
温昭媛有些支吾,张皇后见不对,立刻逼问她。
“娘娘,您别生气。”温昭媛无奈,只得道:“昭妃如今跟皇上同住在长锦宫,一切安好。”
张皇后听罢,脸色大变。
只有皇后才配住在长锦宫!
“娘娘,皇上也只是为了昭妃肚子里的皇嗣而已,倒不是为昭妃破例。”温昭媛劝道。
她不说倒罢了,提起阿妧有孕的事,张皇后愈发愤怒道:“如今能为了不知男女的皇嗣破例,等以后她生下了皇子,本宫这皇后之位是不是都要让给她!”
温昭媛忙在一旁好言相劝,又道:“娘娘,您仔细隔墙有耳。”
张皇后屏退了服侍的人,只留下她一人。
“娘娘,眼下最要紧的是您的清白。”温昭媛压低了声音,道:“妾身越想越觉得不对。”
张皇后示意她别卖关子直接说。
“虽是吴嬷嬷招供只跟她自己有关,但她在青鸾殿服侍,就跟您脱不开干系。皇上怕也不信是您做的,您细细想想,这宫中会不会有人一箭双雕……既除去昭妃腹中胎儿,又损害您的名誉。”
张皇后眸色微沉,她不是没想过。
“你说是郑妃?”张皇后咬牙道:“以皇上的性子,若真是她做的,定不会姑息。”
温昭媛点点头,应道:“皇嗣自然是最要紧的,听说纪副统领和沈副统领都在查……”话没说完,她欲言又止的望向张皇后。
“有话直说。”张皇后皱眉。
“娘娘,妾身还觉得有一处不对。昭妃出事后,头一个赶来的竟是并不当值的沈铎。”温昭媛迟疑着道:“若不是他救了昭妃,当时场面混乱,昭妃必会小产。”
“到底是他偶然碰上情急之下赶了过去,还是他事先知道此事?纪副统领回来后,羽林卫的事本不用他再帮忙。他这样做,有越权之嫌。”
张皇后微愕,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昭妃跟沈铎有私情?”
话出口虽是突然,可张皇后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沈铎本不用赌上跟皇上心腹龃龉不和,去救一个跟他无干的宫妃。更可况他出现的如此恰到好处,只怕事先得到消息。
“后宫已经数年没有孩子出生,昭妃怀了身孕还安稳的过了三个月……”温昭媛徐徐的道。
张皇后下意识的反驳道:“你想说昭妃怀的孩子是沈铎的?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妾身只是想说,昭妃见卫容华流产、她自己又小产过,只怕是心有余悸,才想找个人帮忙。”温昭媛见好就收,在张皇后耳边道:“她若和沈铎联手,也是有可能的。”
张皇后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阿妧和沈铎联手陷害自己——看似荒谬,却极有可能。这件事中阿妧因祸得福,反而搬去了长锦宫。
或许这本就阿妧的圈套,利用皇上对皇嗣的疼惜。
张皇后眸光闪烁,没有说话,露出了思索之色。
这些伎俩虽是缜密却并不复杂,若真能联络到合适的人,不是难事。
“如今的宫务是淑妃和太后暂管着,您放心。”末了,温昭媛宽慰道:“等娘娘您恢复了清白,这后宫还在您的掌握之中。”
听到太后已经出面,张皇后总算稍稍安心。
只是她一时心绪复杂,没心思再理会温昭媛。
温昭媛识趣起身告退,从青鸾殿回了自己宫中。
***
长锦宫。
赵峋正在批折子,阿妧拿了针线在一旁的软塌上给未出世的孩子绣肚兜。
后宫众人担心是对的,阿妧虽是名义上住在东偏殿,平日里皇上批折子时喜欢叫她伴驾。
眼见赵峋已经半个时辰没休息,阿妧招了招手让青玉端上参茶来,自己亲自去给赵峋端了过去。
“皇上,您歇一歇再忙罢。”她柔声道。
赵峋依言放下了笔,牵着她的手起身。
“这是绣的莲花?”在得到阿妧的回答后,他拿起阿妧放在小几上的肚兜,巴掌大小的肚兜已经完成了一半,看起来花了不少心思。“别累着了。”
阿妧含笑应下。
还没等她说什么,忽然见崔海青进来,说是郑妃求见。
赵峋在行宫中处理政务的地方是清辉堂,宫妃们这些日子还算识趣,若想献殷勤也只去清辉堂,并不来长锦宫打扰。
“皇上,妾身先回去?”阿妧见赵峋没有立刻拒绝,动手开始收拾小几上的针线活。
“皇上,郑妃娘娘要硬闯——”还没等赵峋发话,小路子匆匆跑了进来。
虽是郑妃有这样的举动,可若皇上不发话,侍卫们自然能拦住。若真的闹起来,只怕面子上不好看。
“阿妧,你先回去。”赵峋略一思忖,道:“让郑妃进来。”
小路子答应着去了,阿妧也扶着青玉的手准备离开。
郑妃闯长锦宫,定是有什么事发生。她相信郑妃不会没去过清辉堂,怕是皇上不见她。
只是还没等阿妧出门,赵峋已经见到郑妃不顾形象的小跑着过来,他叫回了阿妧,让她去里间暂避。
若郑妃见到阿妧,只怕更会疯狂,甚至冲撞她腹中胎儿。
“妾身给皇上请安。”郑妃走得急,进来时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精心描绘的妆容也花了。
她神色有些狼狈,赵峋不为所动,神色平静的负手而立:“平身。”
以前皇上都是把手递向她,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去。见皇上冷淡的反应,郑妃心中有些失望,更有些害怕。
“皇上,您为何不见妾身——”郑妃忍住心中酸涩和不安,抬眸望向赵峋。
赵峋坐回到书案前坐下,波澜不惊的反问道:“你觉得为什么?”
“皇上,妾身坠马受伤您没去看望,妾身知道您更惦记昭妃腹中的皇嗣,并没有争过什么。”郑妃咬紧牙关,红着眼眶道:“您冷落妾身也就罢了,为何妾身的娘家也要跟着妾身受到牵连!”
她声音不低,在里面坐着的阿妧听得一清二楚。
难怪郑妃着急了,原是郑家出了问题。
“是平阳侯府给你递了消息?”赵峋墨色的眸子中透着些冷意,挑眉问道。
郑妃被问住了,迟疑片刻才道:“妾身听到人议论。”
后宫不得干政,郑妃怎么回答都不对,更逞论私下联络家人。
“郑妃,若你不心虚,就不该来问朕。”赵峋淡淡的道:“若平阳侯府没做超过本分的事,就必定会无事。没有别的事,你先回去。”
郑妃纠结不已。
家中给她送信,说是吴家的在地方为官的人,接连出了事,不是被查出贪墨,就是徇私。吴贵人已经被处死,皇上当时并未迁怒吴家。吴家和郑家是姻亲,这本就是某种信号。
正当郑妃绞尽脑汁想在打探赵峋的心思时,目光忽然落在了旁边软塌上。
赵峋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双还未绣完的小鞋子留在了榻上,方才阿妧走得急,没来得及收起来。
“皇上,方才昭妃还在这里对不对?”郑妃本就焦灼不安的心,此时彻底被点燃了。她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愤怒,又是如此的冷静。
她没有说话,看到屏风后是通往里间的入口。她动作飞快,赵峋一时也没拦住她。
看到阿妧,她冷笑了几声,抓起了阿妧的手就要拽她。
阿妧怕硬碰硬会伤了腹中胎儿,抬手护着小腹,只得跟着她走了出来。
“昭妃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让您对她这样上心!”
皇上拒绝见她,对她冷漠无情,却让昭妃陪着他批折子!
赵峋起身快步走到她们面前,声音冷硬的道:“郑妃,你若因为莽撞伤了昭妃和皇嗣,朕不会轻饶你!”
“就因为昭妃怀了身孕?”她红着眼眶,眼神中透着怨怼之色,声嘶力竭的道:“妾身也怀过啊,还是为了您流掉的——”
“妾身不能生养,您就嫌弃妾身了……难道您对就没有半分怜惜吗?”
以往她每次提到失去的孩子,赵峋无论多生气都会缓和了神色哄她,可今日郑妃惊恐的发现,赵峋神色冷淡的望着他,目光中还透着漠然。
“您待昭妃这样好,如果您对妾身当年的呵护有今日待昭妃的一半,妾身的孩子也不会保不住!”郑妃慌不择言,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郑妃,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因着急回平阳侯府才动了胎气小产的?”赵峋已经厌倦了郑妃一次又一次的利用这件事,他面无表情的道:“那一胎能不能保住,你心中没数么?”
郑妃愕然,整个人都愣住了。
被她紧紧攥住手腕的阿妧也吃了一惊,这件事还有内情么?
“皇上,您厌倦妾身也就罢了,为何要怀疑妾身待您的心——”郑妃不敢置信的道。
赵峋目光冷然,声音更是让人如临寒冬腊月的冷风中。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为了张氏置气,故意隐瞒自己有身孕不报?”
他话音未落,郑妃惊恐的睁大了眼。
当年她察觉自己有孕后,那时正是跟当时的王妃、如今的张皇后较劲的时候。她故意惹怒张皇后,张皇后罚跪她,她闹着肚子疼昏倒在地上,众人才知道她有孕。
为了掩饰她怀孕,正值夏日她用布帛束腹,瞒过了太后和张皇后的眼。
皇上震怒,本欲废了王妃,不知为何却没下手。当时她自以为皇上正值夺嫡之时,还需要太后帮忙,这才没对王妃下手。
原来皇上早就知道!
郑妃彻底慌了神,这些年来她强迫自己忘记这件事,忘记她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是因为她的莽撞——早在她晕倒时,便有大夫给她诊脉,说是她这胎因她前期的折腾,怕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