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大公主的奶娘没有陪着过来,想来也是受了那日事情的牵连。
阿妧朝着太后、宁昭容屈膝行礼后,大公主已经由宫人抱了下来。
大公主高高兴兴的迈着小短腿走向阿妧,伸出了肉乎乎的小手。
阿妧特意藏住了受伤的右手,换了左手牵着大公主往外走。“大公主,奴婢陪您去看花好不好?”
永寿宫的西南角有个小花园,阿妧并宁昭容带来的的宫女一同陪着大公主去玩。
小花园中能玩的有限,阿妧怕大公主觉得闷,去摘了柳枝采了花准备给大公主编了个花环。
宫女们都围了过来,大公主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阿妧的动作。
阿妧手才受了伤,灵活的动作还不大利索,末了还是让一同来的宫女帮她收尾,递给了大公主。
“真漂亮!”阿妧给大公主戴上,愈发衬得大公主似个小仙子似的。
前来的宫女也纷纷道:“阿妧姑娘真是心灵手巧,大公主真好看。”
因周围都是熟悉的人,大公主没有害羞的再躲开,而是大大方方的让大家看她。
估摸着快到宁昭容离开的时候,阿妧正要带大公主回去时,忽然感觉自己手被大公主牵了牵。“大公主,您有什么吩咐?”
阿妧几乎每次跟大公主说话都是蹲身跟她平视,大公主很喜欢她,在她耳边小声的道:“以后你还能跟我玩吗?”
那日阿妧护着她的举动,在大公主幼小的心灵中留下很深的印象,她喜欢阿妧。
阿妧正要低下头时,眼角的余光觉察到不远处似乎有一抹玄色的影子。
那身影就在回廊上柱子后,虽是被挡住了大半,还是不难猜出这人是谁。
“当然。”阿妧嫣然而笑,那笑容因发自内心而格外明媚。她微微侧过脸,温柔的道:“大公主想见奴婢,让宁昭容着人来吩咐一声便是。”
她用受伤的手将散落在耳边的碎发撩了上去,缠着白纱布的手放下,她修长的脖颈也展露无遗。
有人说过,她这样最好看。
虽然那人令她憎恨恶心,可她曾无数次的对着镜子时,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
大公主高兴的用力点头。
正当阿妧要牵着大公主起身时,忽然见大公主微微变了脸色,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仿佛有些畏惧似的。
阿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忙行礼道:“皇上万福。”
来人正是赵峋。
今日他穿了件玄色的帝王常服,在不远处的回廊上负手而立,不知往这里看了多久。
他到了永寿宫后,听说大公主在花园中玩,便想着来看看大公主。
是他先前疏忽了,只给了大公主锦衣玉食,关注却不够。甚至都竟有人利用大公主,去达到陷害的目的。
想到这儿,赵峋的面色不由沉了两分。
“给父皇请安。”大公主抓着阿妧的衣袖,小心翼翼的望着赵峋。
赵峋心中一痛,俯下身朝着大公主招了招手。“珠珠,到父皇这儿来。”
大公主慢慢松开了阿妧的衣袖,一步步挪到了赵峋面前。她有些不安的眨巴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眼神中有慕孺,更多的是敬畏。
赵峋摸了摸大公主的头,将她抱在了怀中。
留意到宫人们惊讶的眼神,阿妧才意识到,平日里皇上怕是陪大公主的时候极少。
赵峋一路抱着大公主往回走,阿妧等人都跟在身后。见大公主从开始的浑身僵硬到后来肯趴在他肩头,赵峋的唇角也弯起些弧度。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了不对,大公主趴在他肩头,是在往后望去。
不用问,她看得人是阿妧。
赵峋略放慢了脚步,他想起阿妧明媚的笑容和温柔的神色,想起那双莹白如玉的手曾端着浅碧色的茶盏……
即便她是冯太后想要塞到自己身边的探子,他竟也不觉得十分厌恶。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耳边已经传来了内侍请安声。
赵峋并没有在永寿宫停留太久,而是亲自抱着大公主和宁昭容一道回了重华宫。
冯太后让阿妧回去休息,按时用药好早些让伤口愈合。
阿妧恭声谢恩,回到了自己房中。
她拆下缠在手上的纱布,被精心养护过的右手上纵横交错着几道血痂,虽是已经愈合,可衬着白皙的手背肌肤,却别有几分触目惊心。
阿妧将药盒取出,挑出了足够分量的药膏,全都涂在了没受伤的地方。
她要留着这道伤疤,起码要到被送给赵峋之后。
只要看到这痕迹,赵峋就会想起她对大公主的呵护。今日她留意观察着赵峋对大公主的态度,似乎也并不是传说中的漠不关心。
看在她救过大公主的情分上,赵峋应该不会对她太抵触。
阿妧重新包好纱布,有淡淡的药香投来。
倒是辜负了这两盒好药。
***
御书房。
赵峋回去后不久,崔海青前来通传道:“皇上,顾大人说有事通禀。”
“宣他进来。”赵峋看折子的动作没有停下,显然对来人十分熟稔信任。
顾锦程是羽林卫副统领,亦是跟赵峋自小一起长大的伴读之一,深得赵峋的信重。
“臣见过皇上。”顾锦程见过礼,赵峋也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他走了下来,问道:“说说,究竟查得怎么样了?”
“臣查过大公主的兔子,是被人下了药,往日里那样温和的兔子才会突然转了性子。”顾锦程低声道:“那些机关,已经供出是两个宫女所为,因私人恩怨。”
赵峋挑了挑眉,“锦程,你预备这样敷衍朕?”
“当然不是,臣往下追查过,陈御女告发是曹选侍所为。臣按照陈御女身边的宫女的检举,说是在曹选侍宫中见过药粉和机关用的线。”顾锦程忙补充道。
事关后宫,顾锦程没得到赵峋的旨意,自然不好立刻就审,虽是曹选侍位份低,也是赵峋后宫的人。
“陈御女?”赵峋目露思索之色,反而先问了陈御女。
崔海青察言观色后连忙接话:“是跟崔选侍同在清月轩住着的陈御女,嘉明二年您下旨晋封的。”
这位陈御女是宫女出身,赵峋对她已经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张秀丽的面庞。
“朕知道了,锦程你去见皇后,这件事交给皇后去查。”赵峋神色淡淡的道。
等顾锦程离开后,赵峋对崔海青道:“那日何云蔚来回话,朕记得你说,曹氏也曾带着补汤来过。”
崔海青眉心微跳,忙应了一声。
“贵妃娘娘让曹选侍来给您送补汤,您当日军务繁忙,让奴才拦住没让任何人进来。”
那日他见了阿妧,没有见曹选侍。
一切的证据已经指向了她,若曹选侍因此妒忌,再正常不过。
赵峋神色微冷,这一切太过巧合顺利,怕是其中还有内情。
***
景和宫。
“娘娘,这个计划定然能成功。”曹选侍低声道:“妾身探听到,陈御女已经向顾大人揭发了妾身。”
郑贵妃早就听过她的计划,心里有些瞧不上,故此神色淡淡的。“这件事为求公正,皇上定会让皇后去查,到时候若是你引火上身,本宫是不会理会你的。”
曹选侍忙道:“妾身怎敢牵连娘娘,这一切连妾身和身边的人都未曾沾手,娘娘更是不知情。”
“妾身只是透了些意思而已,谁知陈氏那个蠢货就上钩了?若皇后执意要立刻治罪于妾身,只求娘娘在皇上面前要求彻查此事便好。”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外面响起通传声,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来了。
“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曹选侍安。”碧玺进来后,行礼后便道:“关于前日大公主在御花园险些被谋害一事,皇后娘娘让曹选侍过去问话。”
郑贵妃素来跟张皇后不对付,这次同样也是冷嘲热讽了几句,才让曹选侍跟着她走了。
“备轿撵,本宫去见皇上。”郑贵妃神色懒懒的起身,“否则坤仪宫那位,还觉得本宫心虚了。”
宫人们忙去安排。
等到了御书房,郑贵妃竟也吃了闭门羹。
第9章 “哀家想让阿妧去服侍皇上……
“皇上不见本宫?”郑贵妃不敢置信的看着崔海青,险些失了一贯的高贵仪态。
她今日穿了一套胭脂色织金云锦的宫装,头上赤金南珠凤钗格外夺目,显然是精心妆扮过。郑贵妃生得美艳,姿色为一众宫妃之首,也是最得皇上宠爱的。
崔海青知道皇上是有意为大公主立威,故此吩咐了不见贵妃。谁都知道崔选侍是郑贵妃的人,且平日里贵妃不喜大公主。
“皇上政务繁忙,还请贵妃娘娘先回去。”崔海青语气恭敬的道:“奴才会转告,您已经来过了。”
郑贵妃满面愠色的站在御书房前,到底自持身份,没有做出高声喊叫或硬闯的举动。
“回宫!”僵持了片刻,郑贵妃转身就走,发钗上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只是这次因着动作过大,这声响不够悦耳,倒显出几分心烦意乱来。
郑贵妃上了轿撵后,脸色愈发阴沉。“春桃,立刻去给本宫查,今日皇上都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
跟在她身边的大宫女忙应了一声。
从潜邸到宫中,郑贵妃一直恩宠不衰,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冷遇。
春桃小跑着去了,等郑贵妃回宫时,吴充媛和苗芳仪已经在景和宫候着了。
“你们来做什么?”郑贵妃冷笑一声道:“特来看本宫的笑话?”
两人愣了片刻。
“妾身们听说曹妹妹被皇后的人带走,心中着实有些不安。”末了,苗芳仪硬着头皮先开口道:“皇后素来嫉妒您得宠,怕是会借题发挥。”
郑贵妃余怒未消,但也并未再对二人发火。
想来御书房的消息还不会这么快传出来,这两人平日里也算识趣。
“定是宁昭容无宠多时,想借着大公主把事情闹大。”吴充媛代替春月,亲自扶着郑贵妃。“听说公主未伤分毫,只是伤了永寿宫的那个大宫女。”
“大公主说到底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若是个皇子,朝臣们都未必肯认。”苗芳仪也从旁边劝道:“皇上最知道您的为人,永寿宫那个宫女略有些姿色又如何,您是不屑于做这些事的。”
曹选侍是郑贵妃的人,无论她做了什么是否出于私心,都容易引着人往贵妃处想。
郑贵妃面色这才和缓了些。
“娘娘,奴婢问清楚了。”春桃回来,郑贵妃也没避着两人,让她直说。“皇上从永寿宫回来后,亲自抱着大公主回重华宫。之后是顾大人去了御书房……”
皇上先前并未表达过大公主的疼爱,这次不肯见自己——
“就让皇后审。”郑贵妃忽然不急了,在软榻上坐下,似笑非笑的神色更让人不安。
吴充媛和苗芳仪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皇上显然是要替大公主立威,先是把这事交给皇后查,又不见本宫。”郑贵妃自潜邸就服侍赵峋,对他的心思还是能猜到一二分的。“公主出身不重要,要紧的是皇上认可她。有人利用公主,就是触怒皇上。”
先前见皇上对大公主和宁昭容淡淡的,刚巧郑贵妃才小产不久公主就进王府了,郑贵妃见到她就想起自己流掉的孩子,自然对大公主喜欢不起来。
皇上念及她失了孩子,对她更纵容些,左右贵妃也不会真的去动大公主。
“若皇后敢藏奸,本宫自然是不依的。”郑贵妃冷冷的道。
皇上也未必信任皇后,证据都捏在顾锦程手上,皇后想做手脚也难。
***
永寿宫。
后宫这场风波虽是在暗潮涌动,在太后身边服侍,阿妧的消息还是灵通的。
虽说大公主希望她过去,可一来她也算牵涉其中,此时再去重华宫着实招眼。她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听说冯太后也派人去探望,阿妧想着做个小礼物送给大公主。
她去小花园里折了些柳条,这次没有再编花环,她编了个精巧的小花篮,里面放了些新鲜采的花。
阿妧提着花篮兴冲冲的往回走,正准备带给去重阳宫的宫人送去时,迎面走来了赵峋一行人。
“皇上万福。”阿妧手中的花篮无处可藏,慌忙之中只得提着它蹲身行礼。
今日赵峋穿了件宝蓝色的圆领常服,看似简单清爽,实则绣着极繁复的暗纹。这颜色倒比玄色让他更添了几分清俊,人也显得温和了些。
“平身。”赵峋看着她提着花篮的右手,上面还缠着一层薄薄的纱布。“手上的伤如何了?”
阿妧正准备站到一旁目送赵峋离开,没想到他竟问了自己的伤。
“回皇上的话,奴婢的伤已经全好了。”阿妧愣了一下,才忙恭声回话。
赵峋多问一句已是关心的极限,可他看到阿妧手上的花篮,想起了那日她给大公主编的花环,大公主似乎很喜欢。
“这花篮是要拿去做什么?”赵峋斟酌着开口,到底没好意思直接要。
阿妧反应过来,忙道:“这是奴婢想送给大公主的,太后娘娘要派人去看望大公主,奴婢编好了顺道也送过去。”
既是她这么说,赵峋便没再客气。
“正巧朕也要去重华宫,朕替你带过去。”
阿妧没有任何迟疑将花篮递了上去,赵峋亲自接了过来。
离得近了,赵峋留意到阿妧虽是特意换了没受伤的手将花篮递给了自己,垂在身侧的右手虽是保着纱布,里面隐隐透出几道血痂的痕迹。
接过花篮时,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掌,如玉的手指蜻蜓点水一般碰过,留下一点冰凉。
“多谢皇上。”阿妧再次蹲身谢恩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