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赵峋不必早朝,阿妧不用去给皇后请安,两人一时都没什么睡意。
“皇上,妾身可以问个问题吗?”阿妧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抬眸望向赵峋。
赵峋这会儿心情正好,自然应道:“你说。”
阿妧小声道:“妾身才封美人时,您就赐下了‘熙’字为封号,大家都说这个封号极好。妾身有些不解,您为何换了妾身的封号呢?”
说完,她黑白分明的杏眸瞬也不瞬的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第85章 一道送命题(二更合一)……
阿妧的提问令赵峋有些猝不及防, 很快他感觉自己的心剧烈又缓慢的跳动了一下,然而他慵懒的神色却一丝未变。
他御极近三载,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那双如黑曜石般幽深的眸子半垂着, 他搭在阿妧腰上的手也并未松开。
熙和昭作为封号, 当然哪个都不差,中个的区别只有他心中清楚。
如今阿妧在他心中的位置不同, 自是不能再用那个封号。
赵峋慢条斯理的道:“‘昭’字也是极好的,跟‘熙’字意思相近, 俱是有光明的意思。”
以他的修为, 纵然有些许心虚, 也能完美克制住情绪, 不被阿妧看出异样来。
“朕觉得,昭字更大气些。”他看着阿妧清澈明亮的眼神, 不愿那双眸子染上失望的阴霾,语调平缓如常道:“你已经到了妃位,自然要选更配得上你的。”
真正的理由他着实难以启齿, 不提也罢。
“哦。”阿妧应了一声,似是有些失望。
赵峋心中微动, 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 阿妧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会的, 熙作为宫妃封号高祖时便有过, 并不很特别。
“怎么, 不喜欢?”赵峋不喜欢被动, 反客为主的问。
阿妧摇了摇头, 她眨了眨眼,俏皮的道:“妾身以为,您待妾身的心变了呢!”
“朕待阿妧的心意, 始终如一。”赵峋凝视着她,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她的面颊,在她耳畔轻声呢喃。
阿妧身子蓦地紧绷,不过一瞬她放松下来,娇声道:“从未变过么?”
“当然。”赵峋不想她多心,难得用了深情款款的语气和眼神。“从那个雨夜开始,你便走到了朕的心中。”
起初他确实对阿妧有防备的意思,收用她一是她生得美,二是能让太后暂且消停,他并没有什么损失;后来看到阿妧肯为了他忍受毒发之痛也不背叛,他更是有所触动。
当看到阿妧脸色苍白的护着小腹从台阶上摔下来,那流了一地的血,才真正的刺痛了他的心,也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不能看着阿妧从自己眼前消失,他对她真的动了心,真的喜欢上了她。
虽说他并不沉迷女色,也不会为她做出什么超过理智的举动,但他会竭尽所能的对她好。
这个封号改了,便是他们两人新的开始。
赵峋怜惜的吻了吻她。
她不知道也好,心中反而没有负担。
“妾身从前总是担心,如今有了您的肯定,妾身安心了。”阿妧慢慢的道。
听她的声调有些古怪,赵峋将两人分开了些,想看清阿妧的脸色。
阿妧顺势抱住了赵峋,她将下巴搁在他的颈窝中,目光幽幽的望着帐子,语气却轻快。“妾身知道您的心意了,从今后,妾身不会再问这样的糊涂话。”
说着,她像是放下一桩心事般轻松,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她松开了抱着赵峋的手,仍旧乖乖的窝在他怀中。
“累了就睡罢。”赵峋目光愈发温柔,只是阿妧已经闭上了眼。
等到明年,他们有了孩子,那才是真正的圆满。
赵峋想到此,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
初二一早,得知皇上初二下午就去了琢玉宫陪昭妃,夜里也没有回坤仪宫,温昭媛眼底闪过一抹怨毒,很快她脸上便浮起笑容来。
“咱们瞧瞧皇后娘娘。”温昭媛让人备了撵轿,去了坤仪宫。
等她到时,果然听到里面传来瓷器的破碎声。
这样的不稳重,简直不符合张皇后惯来贤良稳重的做派。
她特意让宫人先去通传,并没有直接进去。
“昭媛娘娘,皇后娘娘请您进去。”去传话的小内侍跑了进去,恭声道。
温昭媛笑笑,扶着宫女的手款款走了进去。
“妾身见过娘娘。”温昭媛纵然已是张皇后的心腹,却从来都礼数不差。
张皇后收敛了眸中的烦躁之色,淡淡的道:“起来罢,你今日过来有什么事?”
“您也知道,妾身跟何妃的庆春宫离得近,昨夜她在宫中闹腾,妾身出来散步时,也听到了一二。”温昭媛微微蹙了眉,有些担忧的道:“若传到皇上耳中,必定要不悦。”
说到何妃,张皇后倒没怀疑温昭媛的话。
“何妃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若不是何云蔚立了战功,她如何能复位?连封号都丢了,还有脸闹腾?”张皇后脸色难看的道:“宁氏升了位份倒也罢了,毕竟她抚养皇上膝下唯一的公主。本宫简直怀疑,皇上升她们四人的位份,都是为了给他心爱的昭妃铺路!”
温昭媛默然。
大家都看在眼中,平日里苏婕妤和昭妃常去宁妃的重华宫。在宁妃病了时,皇上也只让昭妃抚养大公主。
皇上对昭妃不仅信任,更多的还是宠爱。
“妾身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不是昭妃如何得宠,而是昭妃与您日渐离心。”过了好一会儿,温昭媛才叹了口气,道:“郑妃已然失宠,皇上这是要开始捧昭妃。”
“妾身只是替您不值,昭妃是您一手提拔的,她却丝毫不知道感恩。”
温昭媛留意着张皇后的脸色,徐徐的道:“虽是皇上越级晋封,可那时郑妃没少让人折腾她,若不是您明里暗里的护着她,她哪能安稳的活到今日,还被册封昭妃?”
“她还仗着自己受宠,才初二就将皇上引诱到了琢玉宫——”她故意捡着让张皇后愿意相信的话说:“简直是在跟您公然叫板!”
张皇后愈发觉得不是滋味,温昭媛说得没错,自己简直是养虎为患。
“本宫帮了她,在皇上面前替她说好话,数次提拔她越级晋封,也是看在她出身永寿宫。”张皇后拧着眉,冷冷的道:“是本宫瞎了眼,没看清她的坏心。”
见张皇后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温昭媛愈发火上浇油的恭维张皇后:“娘娘仁善,您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跟那些狐媚小人计较,没得跌了您的身份。”
张皇后心中的火被温昭媛勾了起来,越发憋屈。
“最迟过了正月,皇上就会处置贤妃。”张皇后揉了揉额角,烦闷的道:“淑妃又是个不管事的,她并没有要跟阿妧一争高低的意思。”
她愈发后悔没降温昭媛推上位,如今连个挡在阿妧面前的人都没有。
“妾身只担心,先帝没能办到的事,会被皇上办到。”温昭媛瞅准时机,提醒皇后。
张皇后闻言,心头一凛。
当年丽贵妃受宠,冯皇后因为插手立储之事,被怀疑谋害了二皇子,险些丢了皇后之位。
虽是最终皇上没废了她,却有立丽贵妃为皇贵妃的意思,想要架空冯皇后。
“娘娘,妾身说句自私的心里话,妾身盼望着您地位稳固,也是为了自己。”温昭媛心有戚戚的叹气道:“在您的庇护下,妾身才能堪堪保住如今的位置。”
若后宫被阿妧掌权,她们这些人再无立足之地。
“你会不会想得太多了些。”张皇后定了定神,不愿让温昭媛看出她的气弱。“她还不配跟当年的丽贵妃比,只是皇上一时喜欢她的美色罢了。”
温昭媛见好就收,微微笑道:“娘娘说的是,妾身胡思乱想了。眼下还有太后娘娘支持您,只怕昭妃会走郑妃的老路。”
她又陪着张皇后说了些节下的宫务,这才回了延福宫。
张皇后优柔寡断,到此时还下不了狠心。
坐在回宫的撵轿上,温昭媛心中有些烦乱,她又不好劝得深了,免得被张皇后看穿她的用心。
“停下。”温昭媛忽然吩咐道:“本宫要散散步。”
撵轿在先帝九皇子曾落水的池塘旁停下,温昭媛拢住暖袖,独自走到了池塘边。
这里已经格外荒凉,干涸的池塘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
她轻轻闭上了眼。
“温姐姐?”
“嵘儿有点害怕——可以下来了吗?”
“呜呜呜,母、母妃,父皇!”
“救、救救嵘儿——”
小小的男童穿着锦袍,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让人瞧见便觉得心中软乎乎的。
转眼他就狼狈的挣扎在池塘中,开始还能呼救,后来锦袍吸饱了水,拖着他往下坠去。
“怎么办,你不说只是吓吓他!”
“他怎么不动了?”
“九、九皇子是不是死了!”
少女焦急的拽着她的衣袖,已经全然乱了分寸。
她听到少女旁的自己,声音冷静而残酷。“别慌,自有皇后娘娘帮咱们,刘姐姐先别自乱阵脚。咱们又没推他,是九皇子自己跌下去的。”
“跟你没关系,别害怕,镇定些。”
她猛地睁开眼。
周围仍是一片荒凉,只有冷风卷起些许枯枝杂草,吹进了池塘底下。
她从来不信什么报应!
她只知道,原来没有资格入宫的自己,先是入了王府,搬入后宫时,又被封了从二品的昭媛,娘家也因此得势。
若不是她的帮忙,冯太后没那么容易扳倒丽贵妃。
相信用不了太久,冯太后就会知道自己的外甥女并不适合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丝毫没有杀伐果决的魄力。
温昭媛翘了翘唇角,眼中闪过一抹狠意。
迟早有一天,她要将身边的阻碍一一除去。
她回到撵轿上,忽然改了主意道:“去永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去。”
温昭媛走后,有一道人影从树林后走了出来,若有所思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
紫竹轩。
初六一早赵峋有事回了福宁殿,阿妧得了空便来看贵太妃。
“初一那天妾身见到了沈夫人和两个姐儿,还说了好一会儿话。”阿妧和贵太妃分了宾主坐下,笑道:“听说两个姐儿都在说亲了,夫人还跟妾身抱怨起了沈副统领。”
在外面威风凛凛的近卫营沈副统领,在自己娘亲眼中,也不过是个不肯成亲的顽劣孩子。
“铎哥儿这孩子可没少让大嫂头疼,如今他两个妹妹都要嫁人了,还没见他定下来。”贵太妃眼中闪过一抹骄傲之色,埋怨的语气中也透着些亲昵。“罢了,总要选个合他心意的。”
阿妧知道贵太妃想多听些家事,捡着那日在永寿宫中跟云氏的对话,都说给了贵太妃听。
今日是九皇子的生辰,她真怕见到失魂落魄的贵太妃。
见贵太妃含笑连连点头,阿妧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
“阿妧,谢谢你还记的今日。”贵太妃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你是怕我伤心,才特意来陪我的对罢?”
自己的心思被看穿,阿妧面色微红,点了点头。
“好孩子,我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竟让你记到了现在。”贵太妃望着阿妧,轻叹一声。
阿妧摇了摇头,道:“您救了我的命,若不是您,我和阿嫣姐姐也断然活不到现在。”
宫中被磋磨死的小宫女不少,她们这种几经转手被送进来的,更是被人轻践。
“阿妧,刘太妃来找过我。”贵太妃迟疑片刻,对阿妧道:“她似是有松动之意,说了在嵘儿出事后,那些死去的宫人家,有人搬离了旧地。”
刘太妃显然是看出了风向,刘家亦是可以随时被冯太后抛弃的棋子。
如今阿妧在宫中得宠,却跟贵太妃亲近,这不仅是阿妧的意思,更是皇上的意思。
若贤妃能保住性命,她明面上的罪名也不至于将整个刘家牵连进去,也足以证明阿妧和贵太妃的能力。
如此一来,她才能安心的投靠。
“刘太妃肯识趣最好。”阿妧微微蹙着眉,道:“倒是冯太后,先前还时常叫我去永寿宫,如今见我来您这儿,反而轻易不再传我过去。”
贵太妃了解冯太后,眼底闪过冷意,轻声道:“冯太后在宫中经营数十载,老谋深算。她知道你深得圣心,不再是过去能任她捏扁搓圆的小宫女,自然行事更仔细。”
“我冷眼瞧着如今的后宫,张皇后倒是想模仿她姨母,只是心机手腕都差些,也差些狠心,她不足为虑。可她身边的温昭媛,你却该多留意些。”
听了贵太妃的话,阿妧心中一惊,几乎以为沈铎说漏了嘴。
“她的身份本入不了冯太后的眼,可她从二品的昭媛位份,都是冯太后力荐的。”贵太妃没留意到阿妧的变化,分析道:“如今张皇后身边竟只剩了她,先前她不显山露水,只怕她图谋更深。”
“幸而皇上圣明,对后宫这些事看得清楚。”贵太妃拍了拍阿妧的手,牵着阿妧坐到了临窗的软塌上,欣慰道:“这次你晋位昭妃,皇上还提拔了你身边的人,看来对你格外的用心呢。”
皇上的心在何处,恩宠便在何处,整个后宫都能看出来的。
得了宫人传递的信号,贵太妃话锋一转,便提了别的。
阿妧闻言,唇边缓缓露出一抹浅笑。
“您说得是,皇上待妾身极好。”阿妧落落大方的承认了,她笑眯眯的道:“跟皇上能相守一生,是妾身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