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温秉初又想,言梳不是没有师父的,他与宋阙虽话没说过几句,但瞧着对方模样只会比他更为博学,能教给言梳的或许更多。他贸然抢了人家的弟子,这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事,若言梳当真想从他这儿学些什么,大可等会儿回去与宋阙商量。
他还没开口,那边言梳已经等不及温秉初长久的沉默,注意力早已转了方向:“温师父,人这一辈子,能一句谎言也没有吗?”
“虽说世事无绝对,但我自认为世上是没有一个人能永远坦白的。”温秉初道。
言梳点头:“所以我师父让我不要撒谎,但迫不得已之下撒谎,就不算我做错了吧?”
“那就要看你的谎言是为了伤害,还是保护。”温秉初张嘴还欲再说些什么,谢大当家正好回来,他一眼瞧见院外被人围在前头的女人,喉咙里的话生生卡住,等谢大当家朝他看过来时,方才想要说什么都忘光了。
言梳顺他的视线瞧去,此时温秉初已躲开了谢大当家的目光。
夏达正与谢大当家说今日在山上布置陷阱的事,说完后问了句:“大当家中午至晚还没吃吧?我这就让小厨房里……”
他话还没说完,谢大当家便几步上前,喊了声:“温秉初!”
夏达脸色一僵,再看向温秉初的眼神多了几分阴霾。
温秉初掉头就要走,奈何谢大当家会轻功,脚下跑得飞快,没从门走,直接越过院子的围栏冲进来。她一手拽着温秉初背后的衣衫,一手举着剑,剑未出鞘,连着剑鞘一同架在了毫不知情的言梳肩上。
言梳吸了一口凉气,温秉初道:“谢大当家有话便说,何必吓唬小孩儿。”
谢大当家皱眉看向言梳:“你管这丫头叫小孩儿?”
言梳也愣住了,她虽方面世十几年,但年龄已经许多许多岁了,多到她自己也不记得,自然不会是小孩儿,而且……她的外貌也不应当像个孩子呀。
温秉初没说他将言梳看作小孩儿的原因,是因为她的性子如他胞妹一般不通世事,纯粹又好奇。
谢大当家见两人都不说话,便挑眉恐吓似的问言梳:“你们方才在干什么?”
言梳缩着肩膀,瞥了一眼剑鞘道:“温师父在教我一些道理。”
“温师父?”谢大当家松开抓着温秉初背后衣服的手,改为贴着他的肩将人转过来,问:“你认这丫头当徒弟了?”
温秉初没答应,言梳却开口:“教我所不能不会者,就是师父。”
谢大当家嘴角抽了抽,嘀咕了一声:“你认师父的速度倒是很快。”随后便放了言梳:“既然是师徒关系就没事儿了。”
温秉初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谢大当家这种没读过书的山匪也知道礼义廉耻,师徒便是长辈与晚辈,自是不会做什么逾越之事。
“就算是师徒,也要保持距离!”谢大当家对言梳吼了一句:“你回屋里去!真把我奇峰寨当自家花园呢?没事儿闲逛什么?”
言梳知道这人是山匪头子,她现下是被他们抓住的人质,比之上次被关石屋已经好了许多,在她与宋阙逃出之前,还是听话些好,免得生出什么事端。
回到木屋,言梳站在门前朝外探出半个头,偷偷看了一眼温秉初与谢大当家。方才看上去这两人像是关系不好的样子,她才一离开,谢大当家就对温秉初笑了。
温秉初的表情十分不自在,脸上写着‘避之不及’,然而谢大当家便是‘得寸进尺’。
宋阙早早发现言梳回来了,只是她与温秉初在外闲聊了许久,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如往常一般对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方才发生的事,反而看起了热闹,有些叫他意外。
“言梳。”宋阙叫她。
言梳哎了声,把视线收回再小跑到宋阙身边,低声道:“师父,我心里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宋阙问。
“温师父不是奇峰寨抓来的人质吗?怎么我方才瞧着谢大当家对他虽然凶巴巴的,可两人之间相处,好似温师父才是略占上风的那个,还得谢大当家哄。”言梳确定,自己方才看到的一幕给她的感觉不会错。
原以为宋阙会回答,可宋阙却忽而将视线移开书页,抬头望着言梳,眼底闪过些许情绪,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你方才叫温公子什么?”宋阙轻轻皱眉。
言梳见他表情,有些错愕,宋阙从没皱过眉头。
言梳见过最多的,就是宋阙淡淡的笑着,他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与任何人说话时都很友善,面上或者眼里带着些微笑意,虽说言语疏离,却叫人不自觉想要亲近。
她前几日在山洞里已经见识过宋阙生气了,他说话声音很冷,全然没有往日温和,但那时眉头都没皱过。
言梳突然觉得有些局促了起来,她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回答:“温师父呀。”
果然,宋阙皱眉不是她一时错觉,现在他又皱了一次!
“你怎么能叫他师父。”宋阙合上书,长袖拂去,木门吱呀一声关上,这门关得有些重,路过的山匪从窗户瞥了一眼进来。
言梳回头看向身后的门,宋阙似乎也发现了门声略响,轻皱的眉头松开,只是仍旧没有笑意,声音倒是没方才那么冷了:“你不能叫他师父。”
不等言梳问为什么,宋阙便道:“拜师需懂礼数,送拜师礼,敬拜师茶,还得长辈会面见证,才能算作是师徒。”
言梳问:“可是师父不是说,那些都是俗礼,无需遵守吗?”
“你我皆非凡人,不一样,温公子是凡人,不能忘礼。”宋阙又觉得指尖犯疼了。
他将袖中的手握紧成拳,幸而算见合欢树下言梳与温秉初二人的交谈,没有说出人一生只能认一个师父这种蠢话。
“那……那师父生气,是因为我枉顾礼仪,还是什么?”言梳道:“若是礼仪问题,我……我这就去给温师父、温、温公子敬茶去,师父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宋阙刚松的眉头又皱了:“我没有生气,你也不必去敬茶。”
“可你都皱眉了。”言梳伸手指了指他的眉心,多了一句:“第三次。”
顿了顿,她又道:“你以前从来都不对我皱眉的,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不是你的问题。”宋阙道。
“那是温公子的问题吗?”言梳问。
“也不是温公子的问题。”
“那是谁的问题?”
宋阙:“……”
总共也就三个人,不是言梳的问题,也不是温秉初的问题……言梳抬头看向宋阙,心想难道是师父的问题?
师父怎么会有问题,必然是她与温秉初二人之间出了什么差错。
“不谈这个。”宋阙打断言梳的胡思乱想,光是看她的眼神与表情也知她脑子里在猜什么,他道:“我回答你方才进门问的第一个问题,谢姑娘没打算将温公子继续当做人质,所以她对温公子才会多有迁就。”
“温公子不是人质了?”言梳问:“那谢大当家是要当他的朋友吗?”
“算是。”宋阙点头,又道:“但温公子现下还不愿意将谢姑娘当成朋友,才会有你见到的那样奇怪的相处方式。”
“原来如此。”言梳明白了。
她的问题已经从自己与温秉初究竟要不要做师徒上,成功转移到了温秉初与谢大当家究竟要不要当朋友上。
“这是好事呀!”言梳忽而笑道:“若谢大当家与温公子成了朋友,说不定谢大当家会看在温公子的面子上放了我们,这样我们就能下山了!”
宋阙依旧坐在椅子上看她,双眉舒展,索性言梳没提带着温秉初一同离开这种话。
言梳又道:“我要去找温公子,对他说说谢大当家的好话,让他们尽快成为朋友!”
“……”宋阙道:“别去了。”
言梳不解,他又道:“天色已晚。”
谢大当家回来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现下天色将黑,木屋的房梁上挂着一盏灯笼,昏黄的微光照进屋内,言梳这才发现,房内不知何时点上了灯。
的确太晚了,那就算了,不去了。
第33章 亲吻 居然被亲了第二次!
大暑, 言梳与宋阙在奇峰寨上已待了不少天,她没仔细算过日子,但他们来时椴树花还挂在树上, 即便是接连大雨也没能彻底落光, 而此时地上的椴树花已腐烂不见了, 树上只剩绿油油的叶子。
这期间奇峰寨的人并没有为难过她与宋阙,除了不让他们离开巨石峰外,其余事情皆由着,且吃喝还算不错, 并没有苛待。
言梳本想找个机会与温秉初说说, 谢大当家为人不错, 救过他们,也并未真正为难过他们,其实可以试着做朋友的, 可几日观察后,她又豁然明白过来宋阙说的那句‘算是’是什么意思了。
算是想要当朋友, 但谢大当家真正想与温秉初当的是夫妻, 而他们一开始的关系是山匪与人质, 故而做夫妻之前,得先缓和缓和,先做朋友。
蝉鸣在几日前响起,巨石峰院子里的合欢花树上就有好几只,谢大当家嫌吵,下午睡不好觉, 言梳见夏达飞身上去抓过。后来他又将附近的椴树也抓了个遍,小网袋里从几只蝉变成了几十只,带回路上吱吱直鸣, 叫得人头疼。
山间的夏风带着几丝凉爽,午后宋阙坐在窗边看书,右手手肘撑在窗台上,左手捧着一本《开国志》看得有些昏昏欲睡,几度风吹,半闭的眼睛最终合上,任由发丝扬起。
言梳悄悄将他手中的书拿走,端坐在一旁微微皱眉,学着宋阙认真地看了两页,那枯燥的内容几番叫她眼皮耷拉,不过才翻了三次,言梳就断定这是一本奇书!
能把宋阙都看睡着的书,果真不是一般的叫人犯困。
言梳嫌弃地将《开国志》丢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坐在门边吹风,眼见着夏达提着那袋子蝉进进出出,最后拉着厨房里的一人笑着往后方走。
还没到一刻钟,夏达便端着一盘东西往谢大当家的房间里走去。
夏达端着东西进谢大当家的房间,不知说了什么后便出来了,不一会儿谢大当家推开房门,端着夏达给她的那盘东西往温秉初的房间跑。
言梳与温秉初住的小木屋门对着门,中间隔着宽阔的院落,院子里还有几个山匪直接睡在树下纳凉。
温秉初的房间里有长桌,是谢大当家让人特地去给他买来的书桌,结果山匪也不知书桌是什么样子,只知道是长长的,于是买了一个大堂的案台来。
此时温秉初正站着磨墨,谢大当家风风火火冲了进去,将小木门摔得哐当响,吓了温秉初一跳。
随后谢大当家献宝一般地将那盘东西大咧咧地放在桌上铺好的白纸上,拿起其中一个朝温秉初的脸上凑过去。
言梳眯起双眼,她五觉灵敏,视觉由佳,只见谢大当家端过去的那盘子里放的是一只只炸得焦黄蹦脆的蝉。
谢大当家把蝉递到温秉初跟前时,说了句:“尝尝,好吃!”
然后言梳就看见温秉初惊恐地睁大双眼往后退了一步,小腿撞在凳子上没站稳,眼看就要往地上倒去,谢大当家眼疾手快,丢了蝉,一手勾起了他的腰,将人带入怀中。
温秉初比她高,但谢大当家的力气比他大一些,相撞时谢大当家的额头磕在了温秉初的下巴上,两人都有些痛。
言梳睁大双眼,双手撑在脸颊两侧,见那二人一个低头,一个昂首,脸与脸之间相距很近,近得就像那日她在山洞里,嗅到宋阙身上仙气时的那般距离。
她想,如若温秉初是神仙,谢大当家此时应当就能吸他一口仙气了。
结果言梳没想到,谢大当家是个‘妖精’,她眨了眨眼,在温秉初尚未反应过来时又把对方的腰搂紧了些,毫无羞耻心地踮起脚凑到他嘴上亲了一口。
温秉初震惊了,他连忙推开对方,抬起袖子擦了自己的嘴,满心不可置信,见得逞一笑的谢大当家也觉得她不可理喻。
居然被亲了第二次!
而言梳……比温秉初更震惊。
她双手捂着眼,只觉得非礼勿视,随后又慢慢打开指缝,小心翼翼地透过指缝看向对面的小屋。
温秉初慌乱地四下看去,生怕被旁人发现,结果就看见正对门坐在门前木台阶上的言梳,对方捂着双眼,显然方才那一幕已经被她撞见了。
谢大当家道:“怎么你表现得比我更像个姑娘?又不是第一次亲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温秉初的理智崩塌了一些,他压低声音,算是咬牙切齿道:“我这不是害羞,是知耻,也是讶异谢大当家竟知道自己是个女子,却丝毫不懂矜持二字。”
谢大当家耸了耸肩道:“我的确不懂矜持,反正你我早晚要成婚,亲一口怎么了?”
“我不会与你成婚。”温秉初道。
谢大当家哼了哼:“由不得你。”
温秉初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下巴高昂,眼睛睨向谢大当家:“由得了我。”
谢大当家心口跳了一瞬,温秉初那表情,活像是她在逼良为娼,只要她敢越雷池一步,他就能以死明志,保住自己的清白。
“本来好心送你东西吃的,你不吃就算了。”谢大当家端起那盘蝉便要离开,一步跨出小木屋时,又回头看去,不甘问道:“老子长得也算不赖了,又有整个儿奇峰寨,你究竟是看不上我哪点?”
温秉初望着谢大当家,说实在话,凭她张口闭口的‘老子’二字,他就没把她当成过女人。
“谢大当家识字吗?”温秉初问。
谢大当家愣了愣,只认识‘天地仁义’四个字,然后写得歪七扭八算吗?
“你看得懂书吗?哪怕是最基本的《千字文》。”温秉初又道。
谢大当家抿了抿嘴,《千字文》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
温秉初看她那模样也知道她不懂,他不是有意羞辱对方,只是谢大当家对他的纠缠实在太过了,几次三番,叫人着实为难,与其总让她得寸进尺,倒不如一次把所有可能杜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