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幻觉就好。
宫治想。
不是幻觉,那他就有名正言顺可以还手的理由了。
他深吸一口气,端起宫侑没吃完的那碗面。
“哗啦”一声。
连汤带面还有碗,一起扣在了宫侑的脑袋上。
别说。
拉面的颜色和宫侑脑袋的颜色还挺像。
它们大部分顺着他头骨的弧度滑了下去。
小部分还顽强地挂在被面汤浇得软塌下去的头发上。
“还来吗?”宫治用衣袖擦了擦脸。油腻的感觉让他有点恶心。
他很难得会对与食物相关的东西产生这种负面情绪。
宫侑捻下一根横在他左眼上方和鼻梁上的面条,慢条斯理地说:
“来啊。谁怂谁是狗。”
这话说得挺极端。
因为怎么说也是打从一个娘胎里出生的双胞胎啊,只要他们其中一方露怯,那他俩就都成了狗。
双胞胎的特性,注定了在这场即将打响的战役中,没有人会率先释出求和的信号。
正可谓是成也双子,败也双子。
宫治甚至想到了说不定没等他们打完架,就会被旁边某个或者几个好心的大人分开。
严重一点可能还要等警察来,联系家长。
然而说来惭愧的是,宫治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愧疚,更没有感到丝毫的后悔。
他就是想跟宫侑打一架,否则也不会费那么多口舌去阴阳怪气自己心智八岁的兄长。
早在初中的时候,因为宫侑性格太强势,惹得排球部有很多人都讨厌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对宫侑说过,再这样下去会被讨厌的。
可宫侑从来都不在乎。
就像个只凭自己喜恶去判断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的小孩子一样,还反问他:“所以呢?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他就不能自己动脑子想想吗???
那么尖锐地活着,把身边的人全部得罪了个遍。
等他们俩都活到八十岁的时候,肯定是将宫侑作为反面教材、决定要善待他人地度过一生的宫治会更幸福吧?!
宫治一把揪住同样眉头紧皱,眼神阴翳的宫侑的衣领。
他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要和这种事事都不能让人省心的白痴成为,有时候连母亲都分不清他们谁是谁的双胞胎兄弟。
多少次他想把宫侑挫骨扬灰。
可最后落到他脸上的也只有拳头而已。
可这次的拳头没能落下去。
不是因为旁边的大人把他们分开了。
也不是因为警察接到报警闻讯赶来了。
而是有人牢牢地钳住了他们的肩膀。
“想斗殴的话,你们应该换个更宽敞的地方。”
来人眉目严肃,体格健壮。
如果说没有表情的北前辈只是平静的话,那面前的人就是最容易让人心生畏惧的不苟言笑。
宫治觉得这人越看越眼熟,同时又有些惊异于对方强悍的力量。
宫侑却已经真真切切,像是认识对方那样喊出了他的名字。
“牛岛若利……是吧?”
“你认识我?”
“哈,现在只要是个打排球的高中生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宫侑带着他惯有的讥诮道,“您难道对自己最近在《排球月刊》上出尽风头的事一无所知吗?”
啊……
这么说的话宫治就想起来了。
“怪童牛若”。
这个月的《排球月刊》,花了整整一页的篇幅来介绍这位来自宫城县的左撇子主将。
对于高中生而言这可是难能可贵的特级待遇。
“我只是接受了他们的采访。”
牛岛若利的语气像是在说今天晚餐吃了什么那样稀松平常又不值一提。
接着他又问:“我们之前应该没有过接触,你似乎对我很不满。”
当然有意见。
一看到牛岛若利宫侑就会想起白鸟泽是宫城县代表。
而宫城又是最鹤生的故乡。
不巧的是,现在只要是和清濑最鹤生沾边的事情,都能让宫侑感到不爽。
啊对,还有,今年的全国大赛稻荷崎折戟在了八进四的比赛中。
而如果他们那一轮能够顺利晋级,下一场就是与白鸟泽的对决。
这就是宫侑的意见。
可满肚子意见的宫侑却眯起眼说:“没想到牛岛君年纪轻轻居然耳背啊……真可惜。”
“我也没有耳背。”牛岛若利终于被他的态度略有激怒,皱眉的样子让他看上去比杂志刊登的照片还要老成。
是不是宫城人都这么死认真死脑筋?
怎么和清濑最鹤生一个破德性?
宫侑极尽不虞地嗤了声,猛地将牛岛若利摁在自己肩上的手给拽了下去。
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跟宫治打架的心思了。
只觉得烦躁。
想必宫治也是如此。
而在离开之前,当然是要和老板道歉的。
——很抱歉给你们添了麻烦。
正当他抬手撵下一根挂在脑袋上的面条的时候,宫侑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在此时此刻听到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侑,治……还有……”
“牛岛君?”
最后的名字让宫侑抬起了眼睛。
第129章
有的人出门旅游,不是在吃,就是在睡。
再或者,就是在去找吃的东西的路上。
不想打扰小情侣谈恋爱,今天的最鹤生也是一个人在京都的街道上晃荡。
会靠近这家店,纯粹是因为围在店门口的人太多了。
日本不乏对打上“期间限定”这样字符的商品趋之若鹜的人群,但这事怪就怪在这家店不仅没有“期间限定”的字样,而且门口还没人排队。
大家都像是在围观什么奇景那样,堵在门前,往店里张望。
最鹤生也有点好奇。索性闲来无事,便凑了过去。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肯定是忘了自己是个身量纤瘦的姑娘,直到被人推搡了好几下,她才又意识到自己并不适合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说“又”,是因为最鹤生有过几次很惨痛的走散的经历。
但说“惨痛”,实际上也只有和灰二或者及川分开后,她不敢乱跑只能呆在原地,然后手臂小腿被蚊子咬出好多好多个包的程度而已。
没有人会责怪她为什么要乱跑。
因为她也的确没有自作主张。
所以他们多数是对她道歉,愧疚自己没有好好拉着她的手。
——噢,其实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那就是刚进入青春期的及川彻。
那段时期他似乎和全世界的女生都闹了别扭。
其中自然包括最鹤生。
唯一让岩泉一感到庆幸的是,当时的最鹤生已经过了喜欢和及川彻唱反调的阶段,性格变得平和的同时,也逐渐摸清了及川彻的底。
她开始试着包容这个很聪明又有点死心眼的竹马。
但这让当时的及川彻相当难以接受。
因为这些改变也意味着最鹤生在长大,从母亲身上袭承的清丽开始从稚气的婴儿肥里脱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及川彻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漂亮的朋友。
于是无聊又幼稚的臭男生开始瞎起哄。恨不得地把“及川你果然是喜欢清濑的吧”这种假新闻昭告天下。
哪怕及川彻发脾气也没用。因为还是会有人在私底下悄悄地散布。
所以在时间为他们作出证明之前(举例,假如又有人嘀嘀咕咕及川彻喜欢最鹤生,这时就有可以有另一个用“要是真的互相喜欢那他们早就在一起了”这样的理由反驳),及川彻可以说是有点恨最鹤生的。
不过这一点点的恨意的体现,其实也只有拒绝和最鹤生手拉手。
而且很快最鹤生就上了初中,她彻底明白了该要与异性保持距离的道理。
走散的意外也没再发生过。
因为他们都有了手机。
最鹤生想出去。她后悔凑热闹了。
但身后有人推了她一把。
很久以前仙石要也这么推过她一把。
当时最鹤生还是个时不时就要平地摔上一跤的人类幼崽。
需要垫着脚尖的舞蹈动作在她看来简直与自杀别无二致。
可拉丁是好看的。
华尔兹也是好看的。
由仙石要跳出来那就是比好看还要好看的好看。
她第一次被仙石要带去练舞房,只敢扒在门框边往里面看。
无形的接界之后有一个崭新世界。
抛光打蜡的木地板与舞鞋实在生不出令人顿感安心的摩擦力,顶到天花板的巨大镜面让她惶恐,将额头贴到脚背上的小孩哭得日月无光。
害怕。
想跑。
可仙石要说:“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呗。”
然后说完就没轻没重地推了她一把。
今时不同往日。
这次最鹤生没与大地亲吻磕掉门牙,只是踉跄了几步,就勉强站稳了。
这一推将她推进店里,成为了“被围观”的人之一。
最鹤生茫然地看了看脚下木色的地板,两秒之前它还是由浅灰的水泥铺就的。
这时她还是想跑的。
她不排斥别人的视线,但也没有强烈的成为他人焦点的意愿。
这也是为什么仙石要一点也不可惜她不喜欢跳舞的原因之一。
可鬼使神差的,最鹤生想起仙石要说的那句,“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呗”。
既视感太过浓烈。
最鹤生甚至惊恐地回头往人堆里看了看,确定没有某个身高一米九的十冠王在单手插兜坏笑着望着自己后,最鹤生才环顾起这家外头热闹非凡,里头似乎也……热闹非凡的拉面馆。
最触目惊心的是地板上的一个个不难看出油腻的脚印。
朝向全部往外,跟流民逃难一般四散逃开,再在门口附近汇聚。
而随着视线上移,除了泼洒在地上的面汤,她还看见了半碗面。
最后是三张熟悉却不该出现在同一视野中的脸。
“……你们在做什么?”
“侑、治……还有……”
她缓了一口气。
“牛岛君?”
明明当初说过会一直留在宫城。
结果现在不还是为了排球以外的活动出县了嘛……
最鹤生咬了下唇,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这么失礼还十分的风凉的话说出口。
时隔一年再见到牛岛若利,最鹤生发现自己低估了对他的怨气,也低估了初恋这个词的分量。
隐秘的恋心蛰在他的一举一动里长达三年,然而从满心期待到全盘粉碎,也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而已。
她不敢肯定,假如牛岛若利答应了自己的告白,就能获得从小憧憬的父母那样的爱情。
但可以明确的是,牛岛若利或多或少地改变了自己。
最鹤生局促地捏了捏自己的手。
正在她纠结着要不要大方一点,向对方打个招呼时,她听见牛岛若利说:“清濑。”
“久违了。”
这语气和两年前她离开宫城前没有差别,和一年前她被拒绝时也没有差别。
牛岛若利还是牛岛若利。
即使来了京都也还是那个宫城的牛岛若利。
最鹤生忽然觉得脚下的地面变得坚实了起来。她稳稳地踩在上面,整颗心也缓缓地低回正常的律动。
“是哦……”感觉面部的肌肉有些僵硬,但最鹤生还是抿唇笑了笑,“有一年没见了吧。牛岛君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
“没到一年。”牛岛若利说,“还有半个月才满。”
还有半个月才是去年最鹤生向他告白的那一天。
“那种事随便怎么样都好啦……”她不算小声地咕哝了一句。
如果不是知道牛岛若利并不是那种,会将女孩子的倾慕当做勋章一样别在胸口上到处炫耀的类型,最鹤生现在大概已经绷不住自己想要逃离的冲动了。
可她之所以还没有夺门而出,完全是因为牛岛若利旁边的宫侑和宫治。
“所以说,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啊……”目光越过牛岛若利,最鹤生失语地望着浑身狼藉的宫双子。
如果说第一眼是震惊。
那么现在仔细的打量就是失语。
少有人能让最鹤生失语到脱力的程度。
但或许就是因为少有,所以老天爷一次性打包给她送了俩过来。
眼前的两个人,一个一脸的油和葱,一个脑袋上顶着几根面条和小半颗青菜,
“该不会又打架了吧……”
虽然长大之后就没见过宫双子的内斗,但小时候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就会扭打成一团的景象依旧深深烙印在最鹤生的记忆中。
岩泉一和及川彻打得最凶的时候,也不过是岩泉一对及川彻单方面的制裁。
可宫双子每次干架,都仿佛是赌上了下半辈子的尊严一样拼命地挥拳。
曾经年幼无知的最鹤生也有试着拉过架。
然而后果则是宫侑和宫治两个人的拳头都没张眼睛,前后地磕在她的额头上,肿了两个过了一星期也没消掉的大包。
又青又紫地突在她脑门上。
跟只观赏金鱼一样。
气得仙石要把最鹤生关在家里谢绝一切黄毛小子靠近。
而为了不让那段时间的最鹤生无聊,仙石要大方地给最鹤生买了她人生中第一台属于自己的游戏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