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是像他们这样单纯不想看颁奖典礼的人,也有大概不想再在那个留下了太多伤心与遗憾的空间里停留、背着自己的行囊坐在场馆中长凳上发愣的人。
最鹤生和岩泉一选了个视野还算开阔的地方,等及川彻回来。
自此期间最鹤生翻出了随身携带的单词本。
她低下头,呼出的气息被口罩和围巾扑回脸上,镜片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再戴回去,小心翼翼地呼吸,而这么做当然只会是治标不治本浪费时间。
岩泉一索性帮她把眼镜摘了,一把揣进兜里:“别看我,背你的。”
他皱起眉头的样子有点凶,不是想要吓唬她的那种纸老虎似的凶。
虽然岩泉一不像及川彻,这几天不曾对她的着装发表过意见(在及川彻的不懈嫌弃下,她好歹把那顶不合头围的帽子给摘了),但他看到她这副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唯诺又狼狈的样子,也难免有些冒火。
最鹤生也不觉得委屈。
被她棕色的眼睛眨呀眨地望着,岩泉一又只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傻瓜吗你是……”手掌细软的触感让他不禁道出自己的隐忧,“你这样以后被欺负了可怎么办?”
东京离仙台太远了。
他和及川彻都没办法照顾到她。
最鹤生也从来没离开他们那么久过。
明明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如果真的不适应东京的氛围,她早就该回来了。
可岩泉一还是忍不住地担心,心想万一为了灰二哥她勉强自己该怎么办?
即使将来就算如及川彻所说,小时候的朋友总会分开过各自的生活,可他还是希望那一天能稍微晚一点到来会比较好。无论是日益衰老的父母还是依然会让他感到担忧的最鹤生,不能让他放下心的东西还太多。
即使早在他们即将告别国中生身份的那个寒假,刚刚和父母一起参加完樱木选手婚礼,从北海道归来的最鹤生一边搓着食指上肿起的冻疮,一边吸着鼻子告诉他们说自己已经决定初三和高中都要去东京读的时候,岩泉一就已经知道“那一天”还是要到来的。
“那就给你们打电话。”最鹤生把他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拿下来,抓着他的拇指晃了晃,“阿彻不知道,反正小岩肯定会立刻从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冲回来帮我报仇。”
噢……
说的也是。
岩泉一感觉鼻尖的酸涩总算散去了点:“行吧,你知道就好。”
最鹤生冲他龇牙笑了一下。岩泉一想到的却是最鹤生左门牙往里数的第三颗牙小时候被虫蛀过。
当时最鹤生抱着坏牙在面前打滚的样子还挺清晰的,他忽然怀念地笑起来。
然后远远地听到一个声音:“我——回——来——啦——”
望去才发现是及川彻。
岩泉一不太想在公共场合理这个傻子。
他仿佛走失的小狗找到主人的兴奋举止,让几乎整个大厅里的人都看向了他们。
《[网]球》记者的提问也应声停下了。
他并不讨厌这些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青少年,反而略带艳羡地感叹道年轻真好。
宫侑顺着话音抬眼看向那个被记者艳羡的对象。
一个路人,不能让他产生太多想法。只是他的眼神从那人身上收回的稍晚,不可避免地扫过、紧接着钉在那人身边的另一个身影上。
像是看到一团火光那样,少年的目光瑟缩了一下,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牢牢地攫住了。
他垂下眼睛,视线瞥见记者手里的记事本:“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啊?啊!”记者恍然地低下头,匆忙地将录音笔塞进口袋里,手忙脚乱地翻动记事本的纸页。
他的工作经验果然还是太少,老道一点的记者都知道将想要问的东西记在摊开的两面,而不是需要翻页的两面是最好的。
“还剩最后一个问题。呃……两位可以酌情回答,不强制。”
听他这样说,宫治看了眼宫侑,而宫侑点了点头,说:“行啊。”
“最后一个问题是‘想知道宫侑君和宫治君现在是否单身,如果是单身的话,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记者脸上露出了有点尴尬,又有些期待——或者说八卦的神色。
老实说,这个是被提到过最多的问题。
新闻记者、球队经理、高校教练、观众,许多人通过今年的春高认识了这对素质卓越的双子,其中也不乏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女。
“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宫治说的是实话。
他还没遇到喜欢的女孩子。
而且宫治也不确定自己在训练完;跑去京早居、彦和寺买完想吃的和果子之后还有没有时间陪女朋友。
和说着“这次吃你一个布丁下次还你”却从来没有补偿过他的宫侑不同,宫治从不许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大概是宫治的回答给了记者先生得寸进尺的勇气,他又看向一言不发的宫侑,期待对方也同样给予自己回应:“宫侑君呢?”
“宫侑君有喜欢的女孩子或者类型吗?”
宫侑眨了眨眼睛,忍住没让自己往那边看。
“有喜欢的人。”
他的回答以及配合的态度让记者有些惊喜。
然后没等记者再问些什么,宫侑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本来是准备拿了冠军就和她告白的。”
“啊……原来如此。”记者略带惋惜地说道,“不过对方知道宫侑君有这份心意的话,一定也会很乐意等吧?”
等?
“这可说不准。”宫侑忽然嗤笑一声,仿佛是在嘲笑记者先生的天真纯情。
这下饶是记者再怎么不知晓前因后果,也算能看出这并不是一段两情相悦的关系。
戳到他的伤心事了?
不是吧?
记者先生简直想要惨叫。
明明避开了关于比赛输掉之类的问题,结果谁能想到好奇八卦居然还是让事态发展到了他本来尽力避免的地步。
而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在宫侑长达数十秒的沉默中萌发,接着又在对方胸腔扩张——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动作有抑制情绪起伏的作用——达到了峰值。
但预想中的爆发却没有紧随其后。
宫侑在深吸一口气后仰起了头。
他将双手拢在嘴边,像是一头扎进水底那般瞬间屏住了呼吸。
要做什么?
记者先生茫然不知所措,他看向一旁的宫治,却发现对方一脸平静。
双胞胎弟弟是觉得不会发生什么吗?
这样的想法让他稍稍安下心来。
可他仍然清楚地知道宫侑不可能一直保持宛如在水中的安静。
他在等少年浮出水面的那一瞬间。
这里有三个入口可以通往中央赛场。
还有五分钟落幕仪式就会举行。
依然有如织的人流正在涌入那个陈列着失败与成功的博物馆里,他们之中多数都希望能在那里找回自己曾经拥有或者从未拥有过的心情。
一片嘈杂之中,宫侑听见自己的声音——
“这次我输了!”
“所以!按照约定!”
“下次!!!”
“下次!我一定跟你告白!!!”
它们回荡在不知何时变得安静沉寂空气里。
第143章
在及川彻暴怒扬言要把那个叫宫侑给挫骨扬灰后的第三个月,又一年的樱前线从南至北开到了东京。
一如既往地新学年新分班,不过这次最鹤生没能和排球部的任何一个人同班。
寒假到春假的这段没太多训练任务的空闲里,她抓紧时间把高中三年的数学和国语综合的知识点重温了一遍。
目前正在与世界史死磕,与此同时,新一年的竹青庄迎来了第一位海外友人——穆萨·卡马拉。
老实说如果不是灰二就在旁边,最鹤生大概会即刻夺门而出,然后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走错地方。
这还是她第一次与黑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要说完全没有视觉冲击,那才是骗人的。
另外一位新住户则是以其惊为天人的长相在最鹤生这里留下还算深刻的印象。
因为放眼她的社交圈,到目前为止都还没出现过比幸村精市更好看的美人。
她又一次感叹阿市这个名字起得真好,从外套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本子,翻开,夹在专门用于记录排球部各部员每日状况的大本子里。
上面一个又一个长得跟咒语似的外国名字被翻译成片假名,小小地印在白纸上,看得人直呼眼晕。
黑尾铁朗抱着球从她身边经过时伸长了脖子,转而又悻悻缩了回来。
连日本战国时期的将军名字都记不住几个的人,对这种长难名词抱有天然的敬畏之心。
除了海信行,排球部的部员各有各的短板。他们几个高年级的,偶尔还需要最鹤生这个后辈来帮他们补课。
但这并不是丢脸的事情。因为考试不过,补考要耽误的时间并不是一点面子能够相提并论的。
拜各色将古代战场作为背景的战略游戏所赐,孤爪研磨的历史倒是没那么令人忧心——至少他不会犯把第六天魔王这种称号冠到伊达政宗头上的错误。
而即使是他们之中知识储备最多的孤爪研磨,对西方著名人物的最新补充还停留在《刺客信条》中出现过的那几位文艺复兴的先驱上。
“孤爪前辈,清濑前辈从以前就是那样吗?”
新入部未满三天的灰羽列夫同学无论从五官还是身形来看都不是个血统纯正的亚细亚人,初次见面时他流利的日语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只远远地见过灰羽列夫一面,而且还隔着一面玻璃——但大和民族的含蓄显然并没有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虽然也会乖乖地叫前辈学长什么的,但这人的语气熟稔到几乎将敬语的疏远直接抹去了。
说不上是天赋还是缺点,反正孤爪研磨对他这种已经把排球部当做家了的态度不讨厌却也喜欢不起来。
更重要的是……身高两米,被最鹤生千辛万苦挖到音驹来的灰羽列夫,是个完完全全的排球门外汉。
除了知道排球是个需要团体配合的运动之外,他对这项“球不能落地”的运动的了解几乎一片空白,甚至连比赛分制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这个入社新人,是从里到外的崭新。
要想发挥他的身高和臂长的优势,就必须需要一个将他领进门的师父。
然而只让一个人带灰羽也很累,他们自己也有训练,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这个连垫球都垫不出两个的傻大个。
于是最鹤生便出主意说:
那就分工。
接球、拦网、发球、扣球——大家把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教给灰羽就好了,反正除了二传的智商,我们队所有引以为傲的本事都是靠练习积累出来的。
有道理。
最鹤生的话令音驹猫们深以为然。
但就像想要奔跑之前必须学会走路,想要深入接触排球,就得先从基础中的基础——接球开始。
这方面最有发言权的当然是自由人夜久卫辅。
知道自己绝对逃不开带孩子的重任,夜久卫辅没有抱怨,只是把一个球塞到比自己高了好几个头的灰羽列夫怀里,领着他到场边对着墙壁练习。
灰羽列夫万万没想到被千辛万苦地挖过来的自己居然还不能出新手村。
在这个小孩儿的想象中,最鹤生对他的重视,俨然已经达到了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村里最好的剑和最好的铠甲,只差一个拯救世界的勇者登场的程度。
现在勇者登场了。
可这群人竟然用行动告诉他:你这个菜鸟才不是勇者嘞!
这多气人啊!
而且不就是个球吗!
只要他好好打!那还不是易如反——
“呜啊!!”
“灰羽?!——喂谁去拿急救箱过来!这家伙被弹回来的球砸到脑袋了!!”
人生中第一次摸到排球的下场居然如此惨烈,灰羽列夫听着身边兵荒马乱的嘈杂,晕晕乎乎地盯着体育馆吊高的天花板。
真丢人啊……他不甘地缓缓闭上眼睛。
然而下一秒就被贴到额头上的冰冷触感冻得一激灵。
灰羽列夫瞪大了眼睛。
发现大家簇拥着他。
“哎你别动啊。我们这就一个冰袋,烂了可就没了。”部长黑尾铁朗前辈说。
“灰羽,脑袋怎么样?疼不疼?眼睛看东西花不花?对了,你还认识我们吗!?”
夜久前辈看起来很慌张。
和刚才教他接球的样子简直是两个人。
还以为是很严厉的类型……
“喂!灰羽你说句话啊?”
“完了,是不是被打傻了?”
“来个人把他背去医务室吧。希望不要是脑震荡……”
等下……就只是发了会儿呆而已,怎么突然就要去医务室了?
“我!”他立刻翻身坐起来,“没事!!!”
“……”
“完全没事哦!”
说着还爬起来跳了两下。
可为什么大家……都一脸想揍他的表情……
——总之,孤爪研磨不那么喜欢这位新人是有原因的。
虽然也不讨厌,但就是……
“啊嘞?孤爪前辈你在发呆吗?”
干嘛不理我。
……但就是部里有了这个人之后,他基本上便和从前清闲的日常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