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从医院出来一个月之后面上才恢复了血色的宫夫人,宫双子当然是健康的,甚至称得上健壮。而要照顾这样两个精力旺盛的小孩儿,父母之中势必有一方要放弃前二十余年积攒的许多东西,全心全意地将心思扑在他们身上,才能勉强将他们照顾好。
而在日本,承担这样的角色的人通常是母亲。
宫侑没那么心思细腻也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倒是宫治好奇地问过他们妈以前是做什么的。
然后宫夫人大大方方地说自己以前是个自由职业者,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个花店,谁想到连门面都决定好盘在哪里连定金都打算交出去的时候他们就前脚后脚地跟上来了。
催债的催债的,上辈子欠你们的。
据说他们听不懂人说话的那会儿,宫夫人就经常戳着他们的脑门这么叫他们。
后来是外婆来家里无意中听到了才用筷子敲着她的脑袋,逼她改过来的。
全职太太的生活无聊到难以置信也累到难以置信。
而双胞胎的到来无疑将宫夫人正在玩的这款《真实人生Online》的难度从Normal瞬间拔高成了Nightmare。
宫侑和宫治躺在小床上用脚互相踹对方,然后同时引吭高歌的时候,她甚至产生过把这两个孽畜重新塞回肚子里继续怀他个三五年再生出来的可悲想法。
这世上没什么事比当妈更难了。哪怕到了现在,哪怕宫侑和宫治都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他们也还是在源源不断地压榨着本应该只属于她自己的时间。
早上六点钟起床做便当已经很非人了,时不时就要因为双胞胎打架而被喊到学校,和他们一起站在老师办公室接受批评教育更是叫她崩溃不已。
真的,她敢打包票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想以这种方式回顾自己已经逝去的校园青春。
“如果我不是你们亲妈我早就远走高飞了!”宫夫人振振有词地将戳破了好几次手指的羊毛毡星针拍在桌上,然而转瞬她的神色又软和了许多,“可谁让我是你们妈呢……”
饶是平日百般不孝,宫侑也挨不住他亲妈这温柔一眼。他支吾着祥说些什么,然后听见宫夫人幽幽的一声叹息:“你真不打算告诉妈妈你喜欢的人是谁吗?就……稍微透露那么一点点?”她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小点点的距离。
宫侑听到这话立马拖着宫治的衣领窜到玄关开始换鞋。
家里呆不下去,他要去俱乐部避难。
感天动地母子情也扛不住近在眼前的八卦的诱惑。
宫夫人挠心抓肺地想知道到底是谁家姑娘有如此好本领,居然把他们家的混世魔王给收了。
这不得给别人送点慰问礼面子上都有点说不过去——毕竟以后宫侑闯了什么祸,大家就是一起替他丢人的人了,提早联络联络感情多好。
可宫侑就是不肯告诉她。
还不准宫治告诉她。
“‘放我自由’!”临出门之前已经穿好鞋,随时能奔出门的宫侑扭头将他妈的话重复了一遍,意在提醒她别天天这么馋她儿子的八卦。
他十六岁了,是个大人了,法律都规定他现在就可以结婚——只要得到双方父母同意——不过即便不论最鹤生本人的意愿如何,要是这个时期跑去问她的父母能不能把他们的女儿托付给他的话,大概只能看到对方父亲瞠目地冲进厨房扛出煤气罐往他脑袋上砸。
距离宫侑上次见到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清濑最鹤生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除了时不时会想起自己还有个喜欢的人之外,他过得与从前别无二致。
最鹤生至今躺在他的黑名单里一动不动,写信写明信片这种费时费力还透着股文青气息的做派宫侑更是想都没想过。
可他知道,即使不去联系那个女孩,她也绝对不会跟别人跑掉。
因为最鹤生不是那种可以放着他的承诺在前,扭头就去和其他男生确定恋爱关系的人。
她太老实了,还很善良。
就是因为太老实还善良,所以才好欺负的。
要是她任性一点,当初和牛岛若利告白的时候多胡搅蛮缠一会儿的话,现在估计也没他什么事了。
“你这不就是在利用她的好心?”
宫治皱着脸说宫侑恶心。
可宫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想向自己喜欢的人证明他的喜欢,这又有什么错?
“而且如果我不去做这件事的话,最鹤生多可怜啊。”说这话时的宫侑浑身上下充满了正气,“她现在对自己可是很没信心诶,看谁都觉得排球在别人心中更重要。为了我女朋友的心理健康我为她做这些事怎么说都是义不容辞吧?”
“你难道不是为了把那个牛岛若利比下去吗?”宫治一边问,一边用他那双和宫侑肖像的眼睛传达着我信你个大头鬼的不屑,“而且比赛也是你想赢的,冠军也是你想要的。”
什么漂亮话都被宫侑说了,好处也给宫侑捞到了,这人居然还卖乖,实在让人想往他脸上喂一拳。
“是又怎么了?”宫侑丝毫不显心虚,“小孩子才做选择题!”
而与此同时,远在东京的最鹤生正在做选择题。
雪线高度是指终年积雪下线的海拔。下图表示南半球balabala……
她一边读题一边时不时毫无自知地啃一下笔杆,最常被她霍霍的那支中性笔末端已经布满了她的牙印。
竹青庄人变多了之后,周末也开始热闹了起来。不过这种热闹只是相对从前而已,毕竟随着住户的增加,你总不可能去阻止别人上下楼梯。
然而要命的地方正在于竹青庄的楼梯老化得严重。
虽然灰二身体力行地向住在二楼的王子(就是那位连吃饭的时候都不忘看漫画、颜值能和幸村精市四六开——幸村六,他四——的柏崎茜同学)证明了这楼梯绝对摔不死人,但事实上,无论往上面施加多小的力,这几块不管他们大扫除时怎么刷都刷不干净缝隙之间滋生出的霉黑色的木板,都会发出相当刺耳的、穿透力堪比用指甲在黑板上剐蹭的声音。
竹青庄不再适合写作业了。
最鹤生对此表示遗憾。但现在看来,经过两年多的努力,不管是灰二的腿伤还是他集齐十个人去参加箱根驿传的计划都在缓慢地被时间推向不知结局为何的终点。
想进宽政大的图书馆是要刷学生证的。
最鹤生拿着灰二的学生证过了门口的闸机,跟着岩仓雪彦来到自习区。
现在是周六的上午九点,图书馆的座位却已经被占了近一半。
岩仓雪彦找了个人数相对稀少的地方无声地招呼最鹤生坐下,自习区的长桌子足够宽,能让他们面对面地坐下。
最鹤生没有给书包花花绿绿的外壳的习惯,但从书包里拿出的高中教科书封面还是引得偶尔从她身侧经过的大学生驻足多看了两眼。
下周返校将进行高二第一学期的期中考。
而从这往后,最鹤生都不会再有什么空闲去顾忌自己的事情。
八月全国大赛之前还有期末考在等着她!
万一,她是说万一,万一音驹今年还是没能进入全国大赛,可在这之前的时间里,最鹤生也没太多机会看书了。
因为和期末考齐头并进的,还有从六月份就会开始举行的各都道府县的全国大赛区域预选赛。
这样一想最鹤生感觉自己简直要秃了。
“人为什么要睡觉啊?!”
最鹤生突然砸了下桌子,然而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还在图书馆,又立即把自己的红脸重新埋回了书里。
岩仓雪彦哭笑不得地望着她用笔尖戳着卷子上的铅字,等到刚才被惊扰的视线一一收回,才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压低声音学着灰二的语气对她说:“这位小朋友,你的想法很危险啊。”
要是被灰二知道她连觉都不想睡了,大魔王估计会想办法把她跟床粘在一起。
“我就说说而已。”最鹤生小声嘟哝了一句,“或者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变成少眠者吗?”
“没有。死心吧。睡眠需求少的人都是天生的。”岩仓雪彦当即劝她放弃幻想,“小孩子不好好睡觉可不行。”
最鹤生闻言叹了口气,彻底蔫了,整个人像一团被晒化了的棉花糖似的匍在桌子上:“可是时间不够用啊……我为什么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呢……”
“过目不忘也可以是超忆症——失去遗忘机能的人可是会很痛苦的哦?”岩仓雪彦的目光扫过书上“请对甲的罪责展开论述(不考虑非法入侵住宅罪和特别法)”的一行字。
他想了想,用笔在草稿本上写下:“最鹤生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时间不够用吗?”
然后将草稿本推了过去。
最鹤生回了个“?”。
岩仓雪彦抽过本子,补充到:“或者说,你觉得是什么把你的时间占掉了?”
“社团”。
“干脆把那个退了如何?”
“不要。”
速答啊。
“可你不是觉得不能兼顾那么多事情了吗?”
“话是这么说的啦……可问题果然还是出在我自己身上吧?”
“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上次回去的时候,阿彻”
最鹤生在阿彻这个名字上打了个圈,在底下标注“宫城老家的朋友”。
“阿彻说其实我很多时候会无意识地浪费很多时间……所以我在想可能不是社团占用了我太多的时间,只是我自己没能节省时间出来。”
“能把人生安排精确到秒的人不是变态就是神经病。”岩仓雪彦力透纸背地写到。
“总是为了别人活着的话,说不定不到三十岁你就能体会到全职太太的心酸哦?”
“顺便你物理A卷的第十二题做错了。球体R受到的粘滞阻力是f=6πηRυ。”
最鹤生:“……”
果然比起退部,她还是想成为天才。
第152章
如果问“全国大赛开始前的几天需要做好哪些准备”?
赤苇京治应该会回答说:在放松让身体得到充分休息,恢复体力之外,还要保持良好的心态。
除了技术,平常心同样是一名大赛型选手所需的重中之重的要素之一。
虽然他们枭谷的王牌是只相当孩子气、意气用事、非常容易受到外界影响的野生动物,但事实上赤苇京治并不能说自己在赛场上的表现总能比自家王牌要好。
他是个很平凡,且注定要一生平凡的人——这与其说是自谦或者自卑,不如说是在见到真正耀眼的发光体之后,在心底萌生出来的微小却又存在感超强的自知之明。
热爱他或许是有的,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至于为了排球穷极一切。
天赋他大概是有一点的,可和那些真正的“天才”比起来,赤苇京治的表现也只能堪堪称为普通偏上的普通人水准。
就是他这样普通优秀的人,成为了拥有全国前五主攻队伍的二传。
说没有压力是假的,是为了粉饰太平而违心说出的、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谎话。
“呼……”赤苇京治长长吐出一口气。
距离全国大赛开幕还有一个星期,今天和开赛前的一天是教练规定的休息日,趁着这会儿空,他得想办法让自己变得平静点才行。
因为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那个枭谷二传啊?
他们的王牌很强,自由人很强,副攻手很强——所以作为司令塔的他要是拖后腿了,可就不得了吧?
抱着这种“无论如何都要做到”的沉重心情,他登上一辆恰好到站的电车。
漫无目的地被载具带向前,再随意选一站下车转悠,到处走走看看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途中偶尔的颠簸与持续的轰鸣让赤苇京治的神色逐渐放松下来。
电车呼啸着从稠密的建筑与繁杂的漆黑电缆之间挣出,当视野逐渐变得开阔时,多摩川不息的流水也映入了他的眼中。
不然去河边吧?
堤岸的草坪看起来很软的样子。
今天的风也很舒服。
多摩川的水面波光粼粼,推着屋台出门摆摊的小生意人缓缓地沿着川边移动,从旁奔走过去的小孩正在享受自由和暑假,将简易棋盘架在长凳上的老人正摸着稀疏花白的眉毛思考着下一手的去向,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位老人就合拢折扇点在棋盘显然是在催促落子。
赤苇京治下了车,刷卡过闸机时他没注意看。
等到听见两个青年讨论着“去伪下町还是进城到银座吃点好的”的时候,赤苇京治才从街边的交通站牌上看到自己突发奇想挑选的车站叫做“宽政大东”。
以法学院闻名的宽政大学就在附近。
很快他由此联想到从这个学期开始,经常与枭谷组织训练赛的音驹就在宽政大学周边。
今年春天猫又教练重新执教音驹排球部,从前积攒的基础练习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他们,开始以可怕的速度坚实且稳定地变强了许多。
但或许还是太晚了。
东京都预选赛四强的成绩对于一个剑指全国的队伍来说,也不过是另一种在外人听来还算好听的失败而已。
那群人绝对会抓紧最后一次机会,哪怕头破血流手撕了挡在面前的其他队伍也要闯入春高。
不过场下关系多好,他们都有把至亲挚友从高处拖下来再踩在脚底的觉悟。
这就是残酷又美好的竞技体育。
音驹被踩了下去。
但枭谷还没有。
再过一个星期他们又将继续往上看往上爬。
而一想到这里赤苇京治的双手便忍不住地轻微颤抖。
绝对不能把这种颤动带上赛场。像是要将这个念头钉死在脑海里一样,少年凝视着自己收拢又张开五指。
他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被余光扫入却又被放空的大脑忽略的,不断倒退的街景终于在一片黑白之中拉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