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和宫侑经历类似的是施怀登的牛岛若利选手。
他也曾在高三那年输给了影山飞雄和日向翔阳,但现在支撑他在赛场上开疆辟土的二传却是影山飞雄。
而且就算不论选手之间的恩怨,光从技术和实力层面,这也会是场赛场内外都会相当精彩的比赛。
哪怕不为了采访,芝纱织也应该去看看才是。
比赛下午三点开始。芝纱织提前了半小时进场,乌云就跟在她身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之后,芝纱织才想起自己明明早上看过天气预报,却没带伞出门。
她的位置左边是一位年纪三十左右的男士,气质儒雅,胡子修得干净整齐,手腕处有常年戴表的晒痕。光看从外表感觉并不是会热衷竞技体育的类型。
不过个人爱好这种事情向来是说不准的,希。特。勒那种毫无人性的家伙还喜欢画画呢。
至于芝纱织的右边……是个空位。
看这座无虚席的整场就知道这个位置的门票当然不是官方没能卖出去,而是买了票的人没能准时来,再或者干脆就不会来了。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芝纱织都为这位没能来观赛还买了VIP票的观众惋惜。
黑狼队今天整队的状态都相当好,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芝纱织的错觉,她总感觉宫侑选手时不时地就在往她所在的方位瞅。
年过三十的芝纱织对此当然没什么别的旖旎念头——何况对方是那个在访谈节目上大喊过“老婆我爱你一辈子”的宫侑——但这不妨碍她好奇啊!
总是往这个方向看,是不是意味着那位从未在镜头前出现过的“宫夫人”就在附近呢?
芝纱织环顾四周。
可除了拿着手幅或团扇的小姑娘,她没能发现其他附和“宫夫人”特质的女性——话虽如此,但其实宫侑选手在个人隐私保护方面做的可谓是滴水不漏,像什么“我家夫人是个很厉害的人”、“我家夫人做饭的手艺一般”、“我家夫人是个游戏黑洞”、“我家夫人喜欢看书”之类在访谈节目里透露过的信息,完全不能用作找人的线索。
稍微有用一点的只有“宫夫人”和宫侑选手同年出生这么一条。
再多,或者再多问,宫侑选手可就会拉下脸说无可奉告了。
约莫是第二局中场的时候,芝纱织右手边的观众出现在了。
她压低声音在芝纱织旁边说:“不好意思,可以让我过去一下吗?”
这位迟到观众的出现让芝纱织错过了宫选手的跳发,她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哪怕做了那么多年记者也还是不够圆滑。
她拧着眉看向那人——是个眼尾天生上翘带着点笑意的姑娘,暖棕色的眼珠通透剔透,大概刚成年不久,有种初入社会的懵懂。口音有点怪,带着点关西腔,又有北边的调韵。
着装不算讲究,发丝垂感自然,完全没让剪刀卷发棒或者夹发板参与过它们的生长。
她看上去有些疲倦还有些风尘仆仆,眼睛底下有青黑,似乎有一阵没睡好了。
可她真好看。
芝纱织心想。
凛冽的美人当然也很好,但凛冽的美会让人感到局促和不自在。
面前的女性却完全与凛冽一词相反。她眼角的笑会让芝纱织想起京都一家老作坊口感绵软的绢豆腐。
见到美人,芝纱织的火气消了一半。
随后这位美人察觉到她的不悦,立刻小声地道歉。
芝纱织没能看到跳发的怒火一下就散得干干净净。她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相当直爽,采访虽然很需要技巧和话术,但不得不否认有的人就是喜欢和芝纱织这样的人聊天。
芝纱织将自己侧过双腿,留出足够让人横着跨过走道的空余,供这位迟到的观众通过。
她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在芝纱织的右手边落座。空气随着她的动作有了稍大幅度的翻动,接着出现了除萨隆巴斯喷雾机之外的味道。
墨水和……抹茶?
芝纱织轻轻嗅了嗅,然后发觉自己的做法似乎有点变态,心虚地看了眼自己身边的年轻姑娘,但幸好对方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动作。
她松了一口气,无端地不希望这样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像沁着阳光的人误会或者讨厌自己。
“黑狼领先啊……”
芝纱织听见正望着对面电子计分板上的姑娘轻快的语气。
“您也是黑狼的粉丝吗?”芝纱织主动同她搭话,“啊,失礼。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芝纱织,不介意的话叫我纱织就可以。”
“我……叫我清濑就好。”对方给出了有些暧昧的回答,“算是黑狼的粉丝吧。”
算是?
芝纱织愣住,眨了眨眼。
“因为我不是特别经常看排球赛,”清濑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很感兴趣,但是平时课业有点忙,总是抽不出空。”
“原来如此。”芝纱织了然地点头,“刚进入大学很不容易吧?不过拼一拼还是好的,您还很年轻呢。”
“啊啦,我看起来有那么小吗?”如果可以,芝纱织甚至想用女孩代指面前的女性,但对方却捧着自己的脸说,“其实我已经大学毕业啦,现在正在读硕士。”
“诶这样……诶诶诶?!”
与此同时芝纱织看见对方无名指上的戒指,以及指侧红色和黑色的墨水痕迹。
不仅不是大学生而且还结婚了?!
“需要给您看我的学生证吗?”她眯眼笑起来,很是愉快,但绝对不是在说谎或是开玩笑的模样。
“……不,不用了。”芝纱织缓慢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实,一旦知道了对方的真实年龄,再一看对方脸上胶原蛋白的光彩,芝纱织立刻转移了话题,“不过能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看比赛,也是粉丝才会做的事啊!”
而且还是VIP!
谁想对方居然心虚地挪开了视线:“啊……是呢……”
还哈哈干笑了两声,俨然不太赞同她的说法,也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芝纱织感到疑惑。
可闲聊两句的功夫已经让她错过了球场中发生的许多,她从善如流地将注意力转移回赛场上,期间不时与坐在右边清濑小姐交流两句。
而随着比赛的推进,芝纱织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轻声交谈中逐渐发现这位清濑小姐最了解的球员是黑狼队的宫侑。
她甚至连宫选手在某次采访中的发言都记得。
可她又说自己不是黑狼的粉丝……
所以……莫不是宫侑选手的单推人?
芝纱织难以想象气质如此沉静柔软的清濑小姐,会露出对着宫侑选手拍摄的杂志封面诶嘿嘿嘿傻笑的模样……
接着她们又交换了一些浅显的生平。
芝纱织说自己是个记者,平生最大的爱好是和人聊天。
清濑小姐则坦诚了自己是京都大学的学生,目前正在跟随硕士导师进行着辞典编写的工作。
比起电脑和键盘,平时更多接触到的是钢笔和纸张。
所以身上才会有墨水和快成为京都标志的抹茶味道啊……
芝纱织豁然开朗。
期间她与清濑小姐一同去赛场外购买热饮。
大家都在观赛,自动贩卖机前排队的人不多,芝纱织却已经没了继续看比赛的心情。她现在比较想了解清濑小姐的事情。
对方的笑容让芝纱织感到平静,哪怕置身在如此喧闹宛如风暴席卷的环境中,却依然能找到可以停歇的归处。
想要听,想要了解。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能够让人安静下来,听她将一切娓娓道来。
而且撰稿人芝纱织看多了,但编写辞典的工作者还是第一次见。哪怕同是文字工作者,那也是芝纱织从未了解过的、几乎全然陌生的领域。她敬畏着,却也不解着。
对方立刻体察到她的困惑,拿着饮料在场外的长凳上和芝纱织坐在一起:“其实我小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花那么大的功夫去编写新的辞典——我母亲就是做这个工作的。她忙起来的时候甚至顾不上给我和哥哥做饭。不过我当时很开心她顾不上我们,因为那样哥哥就会提早结束训练,回来带我出去下馆子。”
“诶,清濑小姐难道是兄控吗?”
“是啊,我小时候可黏我哥哥了。
“后来我也试过问母亲为什么要从事这个工作……”
“然后呢?”芝纱织对她的话表现出比比赛更多的兴趣。
“然后母亲跟我说‘辞典是横渡词汇海洋的船’,说这是她老师和她说过的话,我还小不理解不要紧,长大之后就知道了。”
“‘辞典是横渡词汇海洋的船’……是让人能找到恰当的措辞的意思吗?”
“是的。纱织小姐真厉害,这么快就理解了。”她轻轻点头,“无论何时何地,人总是在表达的。”
“表情也好、动作也好、说的话也好、写的字也好……辞典只是其中一种表达方式的工具。没有大家也能写字,但有工具做事情会更称手一点吧?”
“对。”芝纱织深以为然。她撰稿的时候也经常会因为找不到精准的措辞表达而跑到网上搜索,但这一切的基础依然需要有一群人将词汇的含义编汇整合。
“所以您是理解了母亲的话,才去和她做了一样的工作吗?”
“不是。其实我因为快大学毕业了很茫然,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
她低声说:“身边的大家都有梦想,我以前也有——不过与其说是梦想,不如说是阶段性的目标,而且是效仿母亲的人生轨迹定下的目标,完成了之后就开始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然后我的大学老师和我说,大学院(*日本的研究生院)语言部的老师正在收有意愿继续攻读硕士大学生。我虽然是文学部的,但是有兴趣可以去了解一下。
“我去了,结果很意外地发现那位老师居然是当年我母亲读博士时候的老师。就是他和我母亲说的那句‘辞典是横渡词汇海洋的船’。”清濑小姐提起母亲时总是看起来很骄傲自豪,“当年我母亲怀着我的时候,还因为论文没写好被他批评过……您也知道,孕妇情绪波动很大嘛。我母亲当时被他批评完,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哭起来,把大家吓坏了,都在怪老师明明可以柔和一点的,为什么要那么凶。”
“这可真是太有缘分了……”芝纱织不禁感叹。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清濑小姐笑了笑,喝了口手里的热咖啡,“我去见到老师之后,他看出我很犹豫,于是邀请我去玄武书房的编辑部实习了一个月,让我试试看自己是否会喜欢这样和文字相关的研究。”
玄武书房???
芝纱织无声地睁大眼睛。
大型综合出版社数来数去总是那么几个,而玄武书房的大名从昭和喊到平成再喊到令和,这么多年依然如雷贯耳。
就算是实习也很厉害!
高手竟在我身边!
芝纱织很是感慨,还有种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当初不好好读书,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了不得等种种想法。
“后来呢?”
“后来……其实我当时连对去实习这件事都很犹豫,但是我丈夫说一定要让我去试试。”
“清濑小姐大学期间就结婚了?”
“嗯,准确说刚成年的时候。”她转了转手上的戒指,那是枚相当朴素的戒指,没有钻石,但是因为经常被摩挲,所以亮晶晶的。
“没有他的话,我可能还不会下定决心继续读硕士。他和我说就算没读出名堂也没关系,人能追梦能试错的机会不多,况且家里有他一个人赚钱就够了。
“老实说我一开始还挺惊讶的……那家伙超级粘人,我本来以为他一直想让我当全职太太,结果居然把我推出去追梦……”
清濑小姐笑着皱了皱鼻子:“不过他烦人的时候比小学生还闹,吵死了。”
“但您有个好丈夫。”
刚入行那会儿,芝纱织还会嫉妒一下他人的好运和天赋,可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她已经学会了平静地聆听和见证。
“是的,只有这点我不能否认。话说纱织小姐结婚了吗?”
“我?我……还没有啦……老姑娘了。”芝纱织笑了两声。
“那纱织小姐一定会找到爱自己的那个人。”
“谢谢。我现在就是很遗憾没能早几年和您认识,能够接到您的新娘捧花一定会更幸运。”芝纱织这话说得真情实感,虽然毫无根据,但她的确认为清濑小姐的捧花可能会比其他新娘的捧花更灵验一点。
“我还想知道您读硕的后续。可以接着讲讲吗?”
芝纱织感觉自己去做个访谈节目的专项记者或许也能做得不错。
“当然。”清濑小姐点了点头,“后来我帮老师读了一封感谢信。”
“感谢信?”
“嗯,是个正在读小学三年级的小男孩写来的。
“他在信里说,因为要给喜欢的女孩子写告白的情书,但是全是平假名总感觉很逊,写汉字的话应该会显得帅气一点,于是花了很多时间查辞典——就是玄武书房前几年出版的那本《玄武学习国语辞典》。”
“啊啦,好可爱的理由。”
“是的。当时我读到这里整个编辑部的人都在笑。
“也是从那之后我开始发自内心想要做好这件事情。”
“被来信感动到了?”
“倒也不是。”
芝纱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