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怎么做的选择权依然在你手里不是吗?”
研磨挪开视线,重新将目光放在手机上。游戏正好重开一局,回到关卡画面,是否选择自动代理只事关他愿不愿意点一下“确定键”,轻松得甚至不需要动脑子权衡。
因为毕竟只是游戏而已。
为了游戏影响心情很不值得。
又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会发生一切令人不愉快的事情,都只在于当事人是否会在意以及他们在意的程度。
《怪猎5》刚发售的那段时间研磨总是不高兴。
游戏很难也很有意思,但训练占用了他许多的时间,为了第二天能够保持充足的精力又不能晚睡或者凌晨两点早起打游戏。
黑尾铁朗问他干嘛老苦着脸。
他老老实实地说因为没时间打游戏。
黑尾铁朗就仗着身高摸他的脑袋说:
“人没有牺牲就什么都得不到,为了得到什么东西,就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他毫无负担地借用了《钢之炼金术师》的名台词教育孤爪研磨,也不管是不是在放学路上,旁边还有不少听到黑尾铁朗这般中二发言的陌生人侧目而来。
假如,对孤爪研磨说这话的人不是黑尾铁朗,而是换成别人的话,孤爪研磨认为自己大概会反驳说:
可我并不喜欢排球。
排球与游戏不能对等。
它们在他心中的分量不一样,自然也无法令他心悦诚服地接受所谓“等价交换”的大道理。
但最鹤生与他的情况不一样。
他有即使不喜欢排球也会继续打下去,一直打到高中毕业为止的理由,最鹤生却没有。
陌生的学校,陌生的社团,观念不和的部友……无论哪个都看起来那么的讨厌。
要是换成我,大概早就退部了。
他悬在屏幕上的拇指互相交叠活动着,过了一会才听见最鹤生说:
“虽然哥哥让我克制一下自己的习惯——就是那个总是擅自以为别人需要帮助的习惯或者认为别人可怜的习惯,但我有时候还是感觉他很可怜……”
“你们部长?”
“嗯。”
“他哪里可怜了……”研磨皱了下眉,“一个组织内部会出现重大问题,管理者也肯定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研磨的声音小小的,说出的话却很一针见血。
于是最鹤生只好说:“可他看起来真的很喜欢篮球,也很喜欢自己的队友。
“研磨不也是因为黑尾君才打排球的吗?说自己一直找不到好的二传什么的。”
“这个和我的情况又不一样……”他不敢苟同地嘟囔出声。
“可我觉得我们部长和黑尾君有点像。”
“才没有,阿黑比他厉害多了。”
“是说非常非常喜欢一件事物的心情啦。”
“……好嘛……”
“而且这个世界上也有那种明明很想努力,却怎么都做不好的人不是吗?”
“那只能说明他们用错了方法,或者搞错了努力的方向。”
“也有可能是因为根本不知道努力的方向和方法。”
“哈?”
最鹤生耸了耸肩,“我们部长就是这种人。”
…………
周五晚上下了一场暴雨,一直到最鹤生与赤司桃井约定见面的半小时前才停。
楼下多摩川的流水与往日相比更加浑黑,无论是偶尔会出现在堤岸边上谈情说爱的情侣还是独行或成双的野猫野狗,统统不见了踪影。
比约定的时间还要再早十分钟,门铃响起。
最鹤生撤掉防盗链,拧开反锁的大门锁芯,最后再拉开三道横在门框位置的透明门栓——灰二怕她一个人住出什么意外,特意加装了这些——忙活完这些,被挡在门外的赤司征十郎和桃井五月才得以进入这间对于单人而言还算宽敞的公寓里。
领着两人进门后,最鹤生指了下墙壁上的红色按钮,“不要碰到它哦。”
桃井好奇地问:“这个是什么?”
“警报器。”最鹤生叹了口气,“按下去至少会发出长达一分钟的高分贝警报……”
桃井立刻往反方向挪开,赤司征十郎则在她们两个闲聊的期间粗略地将这间房间打量了一遍。
或许是并非自己真正房间的缘故,最鹤生的公寓与其说干净,不如说是空旷。
墙面保留了最原始的漆白,家具只有几件,装饰性的物品相当少,唯一让整个房间变得稍微活泼的是薄荷色的窗帘,以及放在分割阳台与室内的玻璃门边的一只布偶熊。
教材与书籍被她整齐地堆在墙角,唯独一本《深辞间》被摆在圆茶几上,看着有些突兀。
“小最,你刚才在查生词吗?”
桃井五月盯着面前全国最为著名的辞典之一,眨巴着眼睛。
毕竟在这个网络如此发达的年代,这种厚重的工具书早就被各种电子辞典所替代了。
“没有。这个是我放在这里的……鼓励自己努力学习的东西?”
“清濑以后的志愿是文学院?”赤司征十郎问。
“对啊。”最鹤生拿过那本《深辞间》,翻到写满编者名字的那页,熟练地找到其中的一个名字,“我妈妈就是文学院毕业的,现在是负责编写《深辞间》的编辑部成员之一。”
即使桃井和赤司都没主动询问,最鹤生也还是没忍住隆重介绍了一番自己从小到大憧憬的母亲。
图书编辑在日常生活中不算少见,但参与编写过一本举国闻名的辞典的编辑却是相当罕见的。
桃井怔愣了一瞬,随即轻声感叹,“好厉害啊小最的妈妈……”
“对吧。”最鹤生上翘的尾音充满了骄傲之意,“所以我以后的梦想像变成和我妈妈一样厉害的人。”
“不过这个话题先打住。”
她将那本《深辞间》抱到怀里,坐到矮几边上,正色望向赤司征十郎,“请正式说明一下你的来意吧,赤司君。”
“来意”。
在《深辞间》中,这个词语的意思有两个:来访的用意,以及来信的用意。
代入赤司征十郎当下所处的场景,显然要取前者才行。
来之前他预演过许多次现在的情形。
正坐的体态,措辞得当的腹稿,该以什么样的语气口吻求助,他都想过——是的,求助——赤司征十郎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他已经无法再抓住手中的这一把细细的金砂了。
社团是他的社团,朋友也是他的朋友。
做人是要失败到何种地步,才会像现在这样不得不向一个外人寻求帮助?
赤司征十郎时常感到被扼住喉咙、窒息一般的艰难。
偶尔,他会听到脑子里似乎有另一个人,他总是在用与尖刻讥讽的声音说:
你是个胆小鬼。
你是个没用的孩子。
赤司征十郎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可隐隐的,他觉得自己是知道这个人是在用什么样的神态在看着自己的——就像父亲看他的时候一样。
小时候他还看过自己刚出生时的录像。
母亲面色苍白地侧头望着他,旁边是数不尽的赞美与鲜花,每个人都像是在为他的出生而感到高兴。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假如他的出生真的如此值得祝贺,又为什么会有现在每一个人都在试图从他身边离开的状况发生?
事实当然是——
那个人又在说。
——没人会喜欢胆小鬼,也没人会喜欢没用的小孩呀!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大家会围着你了。
你早该消失了……
从走进这个房间开始,你甚至连自己最后那点尊严都舍弃了。
你为什么还如此厚颜无耻地活着?
你还记得妈妈给我们唱的那首歌吗?
不哭不哭,闭上眼睛,痛痛飞走吧!
……
所以睡吧。
然后消失吧。
现在就闭上眼睛,痛苦就会都不见了……
……
……
……
“赤!司!君!!!”
拍手,扇起的风擦过他的鼻尖。
赤司征十郎倏地颤抖起来,眼神从混沌到清明,再次看清了面前的圆桌、讪讪收回手重新坐好的清濑最鹤生,以及桃井五月担忧的神色。
“赤司君昨天是不是没有休息好?”陪伴奇迹世代最久的桃井五月比最鹤生更能察觉到赤司征十郎的不对劲。
最鹤生皱眉看着他,附和道:“嗯,你的眼睛比平时还要红一点。”
“啊……”他听见自己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音节,这才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习惯性地挤出一个微笑,“昨天暴雨一直没怎么睡好,让你们担心了。”
才怪。
只要他想,赤司宅里可以连一根针的声音都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桃井松了口气,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的不清楚从何而来的后怕与哭音,“赤司君可是篮球部的支柱啊……要是你病倒了篮球部可得翻天……”
他听后,机械地牵动了一下面部肌肉,“支柱啊……支柱做成我这样的也算白当了吧。”
“才没有!”桃井立刻反驳他,“只有赤司君才能当篮球部的支柱!!”
意识到自己的音量有些大,甚至在整个房间里回荡的时候,桃井的脸变红了一点,她又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仪态,仔细地解释道:
“如果不是赤司君,阿大估计早就跑没影了……
“之前在社团里人太多不方便,一直没机会当面跟赤司君说这些话。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谢谢你!
“如果没有赤司君的话,阿大大概早就被除名了。
“可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阿大可能就真的不会再打球了……
“所以真的,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放弃青峰大辉这个绝世大傻瓜!!!”
桃井五月情不自禁提高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这间单人公寓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五秒,或许是更久。
或许是暂时的,但那个声音在这一刻忽然消失了。
浓稠的静默中,赤司征十郎听见自己说:
“不用谢。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第40章
最鹤生给今天的会议起名“圆桌会议”。
赤司征十郎和桃井五月对此毫无异议,毕竟面前的这张小茶几的确是圆的。槽可以吐,但没必要。
发现赤司征十郎状态不好之后,最鹤生也没有继续在他面前拿乔,她直接开门见山,进入选题阶段。
“篮球部目前的向心力持续走低,变成一盘散沙是迟早的事,而现在引发这个问题的始作俑者主要有两位,他们分别是紫原敦和青峰大辉——你们对此有意见吗?”最鹤生正襟危坐,表明了自己对此事的重视态度,同时也是因为她有自己即使实话实说也绝对不会被打的底气。
桃井五月重重地点头表示赞同,赤司征十郎则是语气平静地开口道:“没有。”
他留意到最鹤生话里的那个“主要”。
倒不是说这样的说法能够让他的自责感减少,而是从这些措辞看来,最鹤生对篮球部内部的龃龉了解得还算到位。
“青峰的问题我们先不谈。他应该还是喜欢篮球的,但目前中二病发作,感觉自己天下无敌,完全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最鹤生全然不顾桃井五月作为青峰大辉幼驯染的身份,言辞怎么刻薄可怎么来,怎么嘲讽怎么来。
虽然岩泉一总嫌她忘性大——被及川彻欺负了之后总是第二天就与他和好,但脾气越好的人生气起来越恐怖已经是一个在无数作死之下得到了充分论证的定律了。
爆发过后的最鹤生不仅会记仇,而且还是会把仇记到下辈子。
“想让青峰大辉重回篮球部,只需要让他重新喜欢上篮球就行了——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容易坐起来难,但是好歹他以前是有喜欢的基础的,在他的问题上我们有可以解决问题的明确方向。”
“所以,今天我们要讨论的重点是紫原敦。”
最鹤生一边说着,一边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素描本和一板彩色笔,在上面画了个很丑的紫色火柴人。
她忽然想起上课在笔记本上画美少女的真城最高,对方如果看到她现在的“大作”,估计会当场捧腹大笑。
“两位与紫原同学相处的时间比我久得多,你们更了解他,那么现在我现在要郑重地向你们确认一件事情。”
“好。”桃井五月被最鹤生认真研讨的样子所打动,甚至有一瞬间她真的感到让大家回到当初的希望是真实存在的。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打破部内诡异的氛围将人心离散这种词语放到明面上讨论,她很是配合。
“紫原敦对篮球这项运动本身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
“喜欢?讨厌?还是根本无感?”
桃井五月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直觉让她想回答答案应该都不是这三个选项,可再仔细一想,她竟然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撑自己观点的佐证。
她沮丧地垂下脑袋,随后又悄声侧目,期冀地望向身边的赤司征十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