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亲爱的母亲大人,她的意思也是“好”。
作为担保人的晴子签完字后,清濑最鹤生小同学在东京也算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租房在几个月前被好心的房东翻新了一次。干净是真的,但连个衣柜都没有也是真的。
要买的东西不少,灰二让最鹤生自己一一记下,偶尔在旁边提醒两句。
他们在空空如也的租房里一直待到太阳将近下山。灰蒙的云间,天空是粉色的。
房间的阳台面对着日暮时分的多摩川,最鹤生左右环顾,发现左手边的阳台上放着一块棱角分明的小东西。
最鹤生掏出手机,将镜头拉到最大,清楚地看到了那是块木头。
上面刻着“桂马”二字——是将棋的一枚棋子。
隔壁住的该不会是个上了年纪的叔叔或者爷爷吧?最鹤生心想,现在可没什么中学生会喜欢下将棋。她会的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是小时候被爷爷压着脑袋盯着棋谱盯出来的。
离开之前最鹤生特地去看了一眼隔壁家的门牌——桐山。
这个姓氏有点耳熟,但最鹤生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等全部的行李从宫城运到东京,清濑兄妹分别收拾完自己的宿舍和租房,东京樱花的花期也到了最后几天,花朵挂在枝头摇摇欲坠,凄凄惨惨戚戚。
最鹤生站在树下,盯着那朵快掉下来的樱花看。
想起昨晚泡水喝的盐渍樱花,又咸又苦,她的脸色不可遏制地变得难看了点。
最鹤生非常认床,最近她和新床正处于不可调和的磨合期,每天笼笼统统就睡了四五个小时,眼睛熬得通红。
再加上春天是个花粉肆意的时节,她一整天都在打喷嚏,鼻尖也红红的,生理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站得稍远一些,经过此道的路人大多以为这是个被物哀之美所触动的,善感的女孩。
她湿漉漉的眼睛比雨后的天空还要清亮,长发乖顺地披散在肩后。
然而绿间真太郎会注意到那个樱树下的女孩,是因为她发间的发卡。
绿加白的配色、千鸟格、布艺的——发卡。
花费一上午都没有找到一家有卖符合要求的幸运物,在绿间真太郎快为了今天狂跌的运势san值掉光之前,他先弄疯了银座与表参道所有饰品店的店员。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这句老话一点也没错。
但显然,老天爷还没有放弃他。
此乃良机!他得抓住!
绿间真太郎深呼吸一下,神情严峻得不像是要去搭讪陌生女孩子。
他又是个高个子,快步靠近最鹤生时,整个人宛如一座小山般挪了过去。
天地之间,一片粉白之中,突然多了一颗比没开花的油菜田还要翠绿的脑袋。
这种色彩对比带来的视觉冲击,完全能够掩盖面前的少年长相隽秀的客观事实。并进一步,在人心中留下“这人脑袋也太绿了吧”的深刻印象。
纵然绿间真太郎非常有分寸的把握好了足够令人安心的社交距离,但最鹤生还是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望向身形高大的陌生少年。
两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对视,通常会产生两种结果。
第一种,焦灼的视线,缄默无声地碰撞出火花。
第二种,其中一方率先移开目光,拔腿就跑。
最鹤生属于后者。且在对视期间,她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灰二的千叮咛万嘱咐,以及各种吓唬小孩的都市异闻。
绿间真太郎见机不妙,跨步上前,一个转身,便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最鹤生的去路。
最鹤生更慌了。
她不歧视把头发染成奇奇怪怪颜色的人,但这种人忽然冲出来,还一脸讳莫如深地把她拦住就很吓人了!!!
绿间真太郎想,或许是自己的表情太生硬严肃,吓到别人小姑娘了。
于是绿间真太郎略略放松了面部肌肉——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与他之前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差别,对面前的女孩说:“这位同学......”
“对不起,婉拒填写社会调查问卷!”最鹤生的语速飞快。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把人想得太坏。
绿间真太郎一愣,“不,你误会了。”
“销售传单这边也不接。”她又迅速地找到了另外的借口回避交流。
“我也不是发传单的......”
“那你......想做什么?布道?传。教?先声明,我是无神论者。”
不得不说,面前少女面对陌生人时的警惕性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优秀。
想必她的父母不放心她独自一人出门在外,花了不少时间教导她要对陌生人保持防范之心。
而既然家教如此之好,那么只要跟她好好沟通交涉,就应该可以借到今天的幸运物吧?
绿间真太郎暗暗推测。他是个聪明人,知道预想与现实总会出现偏差,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久违地感到了紧张。
明明只是想跟女孩子搭话借个东西,现在倒搞得比赛末点投三分,望着篮球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时的心情还要凝重。
太阳穴在不停突跳。他深呼吸一下,微凉的空气灌进肺中,稍微缓解了此刻心中的焦虑,重新变得沉着冷静——然而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很明显的脸黑心情不好。
“同学,麻烦你听我把话说完。”
看出对方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最鹤生只能选择从善如流,“行,你说。”
“虽然很唐突,但我只是想找你借样东西。”
经过刚才的一番胡搅蛮缠,绿间真太郎发现自己竟然异常轻松的说出了之前在脑海里演练了十多遍的台词。
只可惜面前少女的反应却并不遵循他的设想,“呃......对不起,在那之前我可以先打个电话吗?”
撇开不认真听别人说话这个缺点不看,她确实是个可爱的女孩。更何况现在是绿间真太郎有求于人,适当的耐心是必要的。
所以即使不明白只是借东西与打电话之间存在什么联系,但少女隐约透露出的焦急与不安一点丝毫不假。
于是好心的少年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只有三分钟的交流,却仿佛感觉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三个世纪。
胜利不易,但胜利在望。绿间真太郎不失乐观地想。
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绿间真太郎总觉得这个女孩打电话的样子太奇怪了。
她的两只手都紧紧地抓着手机,似乎生怕下一秒会有暴徒劫匪横冲出现把它抢走。
如果说这也是警惕性高的表现,似乎又显得过于谨慎了点......简直和她刚刚经历完恐怖事件一样!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孩发间的发卡。
发现对方视线一直没离开过自己的最鹤生感觉有些崩溃。
这个人该不会真的盯上自己了吧!
她被他死死的目光网得透不过气,毛骨悚然!
好在拨出的电话很快接通了。
绿间真太郎听见女孩说:“喂,是哥哥吗?”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脆弱与无助。
啊,原来是打电话给兄长。果然是有什么他不清楚的隐情吧。
盘踞在绿间真太郎心头的疑云稍散。
“我现在在帝光中学三百米外的那条赏樱道上,你快来接我!!!”不知为何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四下安静,绿间真太郎还是大概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等下?为什么是“快来接我”?
难道这女孩在遇到我之前遭遇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吗?
所以她才会站在树下对着樱花哭?
所以她对我的态度这么警觉?!
原来是这样吗!
所有的线索倏忽之间串联在了一起,绿间真太郎感觉自己离真相又进了一步。然而不等他走上前去安抚,宛如惊弓之鸟的少女立刻察觉到他的动作,瞬间后退了好几米远,并冲电话对面呼喊道:
“这里有个绿脑袋的不良要拉我进校园贷!”
“哥哥救命!”
绿脑袋的绿间真太郎:“?????”
第5章
虽然嘴上喊着“哥哥救命”,但是最鹤生发现自己倒退好几米远那个绿脑袋的不良也没有追上来后,她便很干脆地跑路了。
没想到往日里陪灰二晨跑锻炼出来的体力与耐力,竟然在此时此刻起到了令她安心的作用。
重归法威廉文明社会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最鹤生一直跑到人多的马路上才停下来。她把手机攥在手里,一翻过来发现通话时间的秒数还在跳动。
“喂?喂?这位小姐?请问您还好吗?”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并不属于灰二。
最鹤生在街边找到一张长椅坐下。
大概是因为被吓到,她觉得自己的腿好像有些发软,于是一边弯下腰揉了揉隐约有些抽筋前兆的小腿,一边将手机夹在肩膀与脸侧说明情况,“不好意思,已经没事了,我成功逃到安全的地方了。”
对面很快回应,“没关系,确保您的安全是我们警察的职责。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没有,抱歉占用你们时间了。”
“好的。那么祝您生活愉快。”
电话挂断,街道上纷杂的声音再次变得清晰。即使它们在不断地涌入脑内,最鹤生也还是暂时地放空了自己。
她刚才差一点点就拨到哥哥的电话。比起从拉人入伙校园贷的不良,她还是更怕自己真的打错电话的情况发生。
因为如果灰二接到电话,这么短的距离他肯定会自己跑步或者骑车过来。突然的剧烈运动对灰二膝盖的术后恢复毫无益处,最鹤生严令禁止都来不及,更不要说让她主动求助。
遭遇绿脑袋不良的意外事故很快被最鹤生抛到了脑后。
收拾完房间之后,等待她的则又是一大串入学手续的办理,以及一些必要的采购——比如说校服、室内鞋、体育服之类的东西,全部都要换成学校规定的款式。
灰二只在办理手续的时候出现了一阵,后续的采购工作全部由最鹤生一个人完成。
晴子原本想帮忙,反正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但灰二很干脆地拒绝了她的好意,并说这是最鹤生自己的事情,应该让她自己来做。
这道理老生常谈,却过于强且有力,令完全没有育儿经验的晴子屈服了。
哥哥不疼,阿姨不爱。拎着大包小包站在人流如织街头的最鹤生,终于在来到东京的第四天闹起了脾气。
有时候人的情绪来得就是这么毫无预兆。
最鹤生一边觉得委屈,一边在心里把灰二骂了个遍。骂他白痴臭直男,诅他一辈子都交不到女朋友,他清濑灰二不配拥有她这么好的妹妹。
其实还有一句更加恶毒的诅咒,在最鹤生脑子里一闪而过,但她立刻将自己的注意力移开了。
几次深呼吸,稍微冷静之后,最鹤生反思了一下自己心情会忽然变得如此恶劣的根源。
说到底是因为累了。
今天她一个人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东京,起码走了两万步。现在两条腿又酸又软不说,在此期间手里还提着一大堆并不是自己想要买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轻松愉快不起来。
从前在家里无论想去哪都有妈妈开车接送,想要买什么也基本不需要自己操心。来东京之前无论兄长还是父母就给最鹤生提过醒:离家和你平时出远门去玩可是两个概念。
当时的最鹤生觉得自己完全没问题,以前出去修学旅行的时候她就是老师最放心的学生,至少她以为自己很独立。
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嘛!明明当初那么信誓旦旦地答应过不会让妈妈担心的!结果她怎么这么菜啊!
最鹤生吸了吸鼻子。委屈完了,她又把刚才在心底骂灰二的那些话一句一句撤回,然后掏出手机,试图在联系人众多的通讯簿中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帮自己拎包。
然而一眼扫过去,最鹤生绝望的发现她的朋友们似乎个个都比她有事可做。
即使春假只有十来天,但这些人在这段时间里,大概该集训的还是会集训,该加练的依然要加练。
算了,算了。
清濑最鹤生心想,不就是路嘛。走一走,还能把腿给折了不成?
涩谷人流大,车流更大。红灯时间长又长,绿灯时间却短得像在把人赶鸭子上架。
斑马线另一头的绿灯闪了闪,最鹤生被迫与前后左右的行人一同驻足。她不想盯着那盏绿绿的信号灯看——因为那位绿脑袋的不良,她最近对绿色有点ptsd。
于是最鹤生呆呆地低下头,抽出一只手看了看掌心里勒出的红痕,继而挪开视线,盯着站在自己前面那人的鞋后跟,决定跟随这双鞋的主人行动。
在无聊的等待时间里,最鹤生开始打量起眼前这双被洗刷得相当干净的运动鞋。
她认得这双鞋,是美津浓去年夏季推出的款式,标志是侧边商标上的那只米奇巴希利鸟由两种撞色组成。
设计好看,再加上辨识度高。当时这款鞋一经推出,立刻大受好评,宫城县内还断了货。
除了灰二,最鹤生认识的运动少年们几乎人手一双。
邻居家的及川彻则是其中佼佼者——他有两双,甚至还曾经很得意的一天一双的换着穿。
那段时间早上去学校,最鹤生都能在路上碰到浑身上下散发出“快看我快看我快看我”信号的及川彻。
对这种幼稚的开屏行为,最鹤生只想翻白眼。
好在岩泉一同样看及川彻不爽。
他正义的铁拳落到及川彻头上,人与世界立刻重归于和谐宁静。
想起开心的事情(指及川彻被打),最鹤生的嘴角正要往上提。
然而那双鞋动了——准确的说,是那双鞋的主人动了。
最鹤生立刻跟上去。然而她没想到身前这人只是想换个站姿,将身体重心换到了另一只脚上。
根本没办法刹住前倾的惯性,最鹤生一头往别人的后背撞了上去。
隔着不厚的衣物,女孩的前额结结实实地砸到了面前人的脊梁骨。
痛倒不打紧,问题在于这是在人群里,还是在马路上。
万一前面的人没站稳,再撞到另一个人,像推到多米诺骨牌似的——不到一米的距离外车辆轮番碾过柏油路——其后果光是想象一下,都让最鹤生浑身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