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想象中鲜血淋漓的惨剧没有发生。
前面的人只是趔趄了一下,便立刻稳住了身形,随后大呼:“好痛!!!”
“白痴!你忽然叫那么大声做什么!”他身边的人似乎被吓了一跳。
“被人撞到脊梁喊疼都不行吗?!”
“你是女孩子吗?最鹤生(Satsuki)都没你那么娇气!”
看来她撞到的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家伙。
还是个脾气不太好的,有伴的家伙。
可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他们的对话里了?
似乎听到了自己名字。不过全国上下名叫“Satsuki”的人多了去了,心慌慌的最鹤生认为自己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赶紧道个歉,本来也要怪她不该在大马路上发呆。
她想张嘴,结果一抬头、一定睛、愣住了。
前面那人本来气势汹汹地扭过头来,大概正打算声讨她一番,却也愣住了。
他茶色的眼睛微微睁大,对着面前女孩的脸端详了一会——才几天不见就像不认识她这个人似的,以一种不明所以的疑惑语气喊:
“Satsuki?”
最鹤生:“......”
............
最鹤生在东京出生,在宫城长大。
即使长假期间她几乎都呆在宫城县之外,但总的来说,宫城县是她生活得最久的地方。
从最鹤生还不会讲话起,她就经常被妈妈抱去马路对面的岩泉家玩。
岩泉家有个独生子,名叫岩泉一,只比最鹤生大十一个月,但与最鹤生相比他的心智则显得更加早熟一点。
他知道礼让妹妹,也知道怎么哄妹妹开心,甚至从来都不会嫌弃最鹤生跑得慢还总摔跤、摔完跤还要大哭的毛病。
把四岁时最鹤生喜欢的人排个名次,会得到以下结果:
灰二第一,妈妈第二,岩泉一第三,第四才是最鹤生老爸。
这排名足以显得岩泉一在最鹤生幼小心灵中的地位。
但常言道,人生嘛,总是充满惊喜与惊吓的。
惊吓出现在某天最鹤生从幼稚园放学回家的路上。
隔壁与最鹤生家只隔着一面栅栏的小独栋前,听着好几辆很难在居民区见到的大货车。那栋房子从最鹤生有记忆起便是空着的。灰二还曾经把棒球扔到过隔壁家的院子里,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把球给捡回来。
穿着工作服的叔叔们不断地从货车里搬出大大小小的家具运进房子里。
最鹤生清楚地记得,见到那些卡车之后隔天就是周末。幼稚园不上课,哥哥被爸爸领出去练习跑步,妈妈在厨房,她原本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搭乐高,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从没见过的男孩,五官藏在没有褪去的婴儿肥里却依然清秀顺眼,茶色的眼睛特别亮。
盖在最鹤生身上的毯子也盖在男孩膝盖上。两个小孩子的体温一同在厚实的毛毯里交汇再升高,热得最鹤生出了一身的汗,还把她几乎不存在的起床气也给闹了出来。
她气鼓鼓地扔开毯子,气鼓鼓地瞪了那男孩一眼,气鼓鼓地去找妈妈——她在厨房里和一个不认识的阿姨说话,最后气鼓鼓地吃完了那天的晚饭。
几个小时里最鹤生没有与那个男孩有过任何交流。
他们甚至连遥控器都不抢——因为他们要看的布偶剧是同一档节目。
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别人眼里看来礼貌漂亮的最鹤生,在及川彻眼里则变成了浑身上下写满“乖僻”二字的坏脾气哭包。
基础是在初次见面时打下的,所以不管后来再怎么添砖加瓦都改变不了歪楼的事实。
更别说及川彻在搬来这里之后,还把三个街区内唯一愿意带最鹤生玩的人——他把岩泉一给抢走了。
而作案工具,竟然只是一颗、最鹤生没怎么接触过的、无论名气还是参与度都比不上国球棒球的——
排球。
第6章
其他小孩不和最鹤生玩,倒不是因为他们讨厌她。
会造成“偌大社区,除了灰二,就只有岩泉一带最鹤生玩”这一现象,其实是由于最鹤生是个早产儿的关系。
无论是认知功能、肌肉功能、还是身体平衡性,早产儿都比普通小孩子要差点。
在外面疯玩她总免不了要摔跤,所以往往都是上次摔的还没好全,新的伤就又叠了上来。
看不过眼的清濑理惠把最鹤生关在家里,清濑正臣虽然不常在家,却有一张百分百会吓哭小孩的严肃脸。
种种因素使得“找最鹤生玩”这种原本只要在家门口喊一嗓子的简单小事,变成了一件需要筹谋的大事。
理所当然的,这一层层的门槛挡住了不少小孩想要靠近最鹤生的心思。
结果最后剩下的,自然也只有因为两家人经常有往来,所以完全不怕清濑正臣也能轻松进出清濑家的岩泉一。
此时的灰二已经正式开始了田径方面的训练,清濑正臣的管教非常严厉,每天灰二回来都已经是晚上七八点,还累得恨不得直接睡在进门的地板上。
再加上他还得写作业,完全没法陪最鹤生玩,有时候甚至会因为满身的汗连抱最鹤生一下都不行。
于是当失去了哥哥陪伴的最鹤生,第五次被岩泉一用满含歉意的目光凝视,却依然得到了他“对不起啊最鹤生,我今天要和及川去打球”的答复时,只有四岁的小姑娘当场气哭了。
她一边哭着大喊“我讨厌小岩”,同时一边拉开了与及川彻斗争的序幕。
然而说是斗争,但在岩泉一眼里,最鹤生与及川彻的不对付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只茶杯犬与一只二哈之间互相“汪汪汪”的程度。
两家之间只隔了一面栅栏,闹得过火了不仅会被投诉扰民,而且还必然会被各自的亲妈教训。
事后及川、岩泉和清濑三家主母聚在一起聊天,成天祸乱的及川彻和最鹤生被拖出来“鞭尸”,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显得格外成熟稳重的岩泉一则会自动升级成为人生赢家、人见人爱的好少年。
小时候的及川彻喜欢恶作剧——当然,长大他的这种恶趣味也没改变多少。
他干过最缺德的事就是把从松树上抓来的毛毛虫扔到最鹤生身上。初衷其实只是想吓吓她,却没想到会让最鹤生发了场四十度的高烧,还长了一身骇人的疱疹。
隔天灰二把岩泉一堵在家门口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岩泉一本打算大义灭亲,然而考虑到此时的灰二比他们两个的个头都要高半个脑袋——一言以蔽之,打一架的赢面是三七开,及川彻三,清濑灰二七——于是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全部如实招出。
但得知大部分前因也足够让清濑家的长男气得想打人了。
好在当时的灰二已经是个明事理的小学高年级学生,几番劝说之后,他终于勉强忍住了暴打及川的冲动,不过还是让岩泉一带了话给及川彻。
——下次再敢欺负我妹妹,我一定会把他牙打断,反正还能再长出来。
那是岩泉一印象里向来彬彬有礼的灰二哥,唯一一次气到面目扭曲的样子。
当然,事闹得那么大,及川彻当然也没好果子吃。
他被老爸收拾了一顿,又被老妈领着去医院道歉。
自那之后及川彻的恶作剧便收敛了许多。
原本岩泉一还担心,洗了大半个月的药浴才病好得七七八八的最鹤生会记仇。
然而没想到她病好的同时还失忆了,没有丝毫介怀地隔着篱笆冲及川彻做鬼脸,而不是直接把脸撇过去不看他。
反倒是及川彻见到完好无损的最鹤生,眼泪登时哗啦啦地往下淌,哭得堪比水库放闸。
然后看及川哭得那么伤心,最鹤生也跟着哭了。
他俩那天哭成一团,结果翌日照旧隔着栅栏成天互相“汪汪汪”。
岩泉一觉得他们吵死了。
打架不能对女孩子动手,吵架也不能音量过高,四目相对得比“谁先眨眼谁就输,谁输谁就是王八蛋”的损耗又着实太高。
大概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及川彻和最鹤生终于达成了无言的和解——至少他俩不会再隔着栅栏吵到站在一条街外都能听见的地步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岩泉一为此感到欣慰。从前只有最鹤生一个人倒还好说,她是很乖的,也并不像及川彻给她起的“哭包”外号那样爱哭。
只要岩泉一陪着,她也能自己安安静静的看书搭积木。就像以前灰二还没开始被清濑正臣喊去训练的时候一样。
但自从多了个及川彻——他与最鹤生挨到一起之后所产生的化学反应,每每都令最年长的岩泉一产生了一种“我迟早要被这两个人折寿到死”的愤恨之情。
最鹤生以前是很听话的,他的话句句都听,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果然还是因为及川彻吧。
............
及川彻今天一早起来心血来潮,无论如何都想买双新鞋。
刚好岩泉一也有想要的护具,两个人一拍即合,结伴来了东京。
一个月前最鹤生就跟他们说过自己要转学的事。
不能说有多难过,毕竟最鹤生又不是不回来了,仙台离东京新干线也只要两个小时,再加上他们三个本来从小就没在一所学校里呆过——是的,无论小学初中,最鹤生从没与他们踏进过同一校门——理所当然的,两个下了球场便跟纤细敏感一词无缘的少年,对这个消息的放出没有产生多大感触,也以为自己不会产生多大感触。
“但是总觉得清濑家变得安静了好多......连他们家的房子都感觉没以前......怎么说?明亮?”乘上新干线后岩泉一如是说到,“明明灰二哥和最鹤生都不是闹人的类型。”
“不是错觉,是心理作用,也有自然科学。”及川彻一边卖弄着从SF小说上看来的小常识,一边抽出塞在前排座位后的宣传手册翻看,封面上印着东京雷门的红灯笼。
“哈?”
“一栋住过人的房子,在人去楼空之后很快就会变得老旧,甚至坍塌。”少年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翻动着宣传册里的彩页,“从科学层面来说,这是因为房间内的空气流通减缓了,产生潮湿,加倍腐化;从心理层面来说,小岩你这是想她了。”
岩泉一侧目问:“你不想?”
“我当然不想。我巴不得她走得远远的。”及川彻哼哼着,“反正回宫城她也得呆在白鸟泽,还不如去东京上学呢。那可是我的青梅竹马诶,凭什么和牛若那个混蛋天天呆在一起!”
“所以说到底你是在不爽牛若吗?”
“差不多——唔噗!为什么突然打我?!”
“感觉最鹤生要是知道你又在拿她跟牛若争强斗狠的话肯定会这么做,所以我代劳了。”
“好过分!跟小岩朝夕相处的人是我吧!为什么你们都宠着最鹤生啊!”
“为什么我要给一个臭男人好脸色看?还宠?”岩泉一嫌弃地皱起了脸。
“也对......那个画面光想象一下我都要吐——干嘛又打我?!”
“手滑。”岩泉一并不无辜地放下拳头,侧头看向窗外。
比起繁弦急管的东京,其实岩泉一还是更喜欢仙台的松散与相对而言的安静。
在这种鸟笼一样逼仄的地方跳得起来吗?
偶尔陪父母或者和及川一起踏上这片寸土寸金的地界时,岩泉一总是会望着林立拥挤的,宛如鸟笼一般的高楼想。
他不觉得大城市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值得自己魂牵梦萦。
可现实是,每年全国级别的大赛,都至少有一场会在这片土地上举行。
“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带着激动的心情来东京一趟啊。”站在他身边的及川彻像是读出了他的心思,在人头攒动的街头忽然说到,“其实两趟也可以,有三趟更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十米外的马路对面就是信号灯,他们的周身全是人,眼前全是车,吵闹程度是及川彻与最鹤生吵架的成百上千倍。
可这话却无比清晰地传到了岩泉一的耳中。
刚刚结束的国中男子排球春季赛预选,他们又输给了白鸟泽。
以败者的狼狈姿态,结束了初中时期最后一场比赛,也迎来了新的阶段。
有那么一瞬间,岩泉一感觉有种又酸又痛的东西被注射到了他的泪腺窝内。
为转移注意力,他翻了个白眼,“傻子吗你是?又说什么胡话?”
及川彻立刻就委屈道:“干嘛骂我!小岩你难道不这么想吗?”
“想和做白日梦是两码事。”
“但有梦想连说都不敢说也未免太可悲了。”说这话时的宫城县最佳二传君看起来成熟稳重又高大帅气,可这般伟岸的形象没有维持超过三秒,他便十分孩子气地撇下了后半句。
“我才不要变成那种没出息的人!”
............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是正常反应。
但在东京,见到及川彻的最鹤生却不是这样的。
及川彻这厮长了张好看到会让人觉得跟他谈恋爱是血赚不赔、分手了也能拿出去当八卦谈资、套牢了可以吹一辈子的脸。
再加上常年锻炼,肩宽腰细腿长,他挺拔得像棵骄傲的小白杨。
哪怕走在涩谷的人山人海里都依然惹眼。
可是这才几天不见啊,及川彻会有变化才有鬼来了。
最鹤生识别出面前这张好看的脸属于及川彻。
而既然及川彻在这里,那就说明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是小岩吧?!
她立刻欢欣期待地将目光从及川彻的脸上移开,在他周身搜寻。
然后在及川彻的右边,最鹤生发现了这个世界上除清濑灰二外最可靠最值得信任的人——
“小岩!!”
老乡见老乡,最鹤生两眼泪汪汪地连人带袋子一起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