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糕点在橙黄的烛火下显得格外有人,馥郁的酒香和清冽的茶香交杂混合,宫女们微弯着腰、低垂着头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中。
数家公子、小姐仪态端庄的入座。
几位皇子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行至前方落座,丁千儿凑到柳秋荷耳边小声道:“七皇子穿月白色的衣裳更好看了。”
柳秋荷捂住丁千儿的嘴:“小点声。”
成总管尖锐嘹亮的声音在前方响起:“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帝缓缓落座,轻轻招了招手。
贵妃不安地坐在座位上,宫女俯身在贵妃耳畔轻声道:“还没找到殿下。”
皇帝随意抬眸看了看,看向贵妃轻声道:“三儿呢?”
贵妃笑道:“今日打猎累着了,一下没起来。”
皇帝皱了皱眉,垂眸看了下手中滑动的玉佛珠,看向坐在左手侧的高芷珍:“今年有首《叹春》,可是你写的?”
周遭顿时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高芷珍看了眼唐映枫,站起身道:“回禀陛下,并非臣女所作,是……”
她顿了顿:“是薛明露薛姑娘。”
陛下招了招手:“将人寻来。”
丞相夫人正准备插话,成总管已经带人去寻了。她不安地坐下身,招来黛云:“不是让你说了吗?为何现在还未到?”
黛云也有些焦急:“奴婢再去一趟。”
《叹春》原名为《锁春深》,叹的可不仅仅是时光易逝光阴荏苒……还暗喻了怀才不遇,世风日下。是圣上颇为忌讳的点,上一世的春猎,陛下坐下的第一句话,也问的是这句。
唐映枫撑着下巴,一脸开心地吃着糕点,看着入口的方向。
没过多久,成总管派出去的其中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到成总管面前,额头都冒着大汗。
成总管面色也愈发凝重,俯身到皇帝耳边说了几句。
皇帝站起身,面色如同雷霆前的乌云密布的天空:“诗会继续。”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贵妃招来胜公公:“去打探一下出什么事儿了?”
陛下站起身,随成总管一到往外走。
成总管从未见陛下面色如此阴沉过,低头脚步匆忙地带着路,不敢多话。
皇帝看着前方,忽然问:“可有其余人见到?”
成总管一脚踹在前面那小太监身上:“陛下问你话呢!”
小太监扑通一下跪在原地,抖得如筛糠:“……有……有……”
第三十九章 杀人诛心
各家的小姐们纷纷朝着一个方向走, 骊琴看了眼凉掉的饭菜,想到黛云的嘱咐, 心下焦急,可一想到里面的场面,骊琴手抖了几下也不敢掀开帐子走进去。
她站的笔直,往四周仔细得瞧着,生怕有人走近。
她出生到现在,从丞相府的粗使丫鬟,好不容易升成了贴身侍女,却偏偏又跟在薛明露身边……骊琴在心里叹了无数次气,在风中忍不住有些眼眶发红。
薛明露本是清醒的, 可赵怀亦身上淡淡的香味吸入之后, 整个人忍不住有些沉溺, 她并未昏沉, 却只能看着自己放纵。
他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整个人完全不复之前的温柔轻缓, 好些次疼得她想尖叫出声,可一想到她现在身处的环境, 生生得忍了下来, 一番云雨过后, 嘴中都有了血腥的味道,两人靠在一起沉沉地睡了过去。
好像有什么事儿得做………
薛明露浑身酸疼靠在枕头上,眼皮缓缓闭上。
得勤是成总管身边最受宠的小徒弟,从小就跟在成总管身边长大。他带着四个小公公一起朝营帐边缘走去。
每一处的营帐旁都插有小旗子, 一眼望去一目了然。
得勤抬头看了一眼,带着人朝那边走去。
一走过去,门口空无一人, 得勤皱着眉四处瞧了瞧,这才发现帐子十步外蹲着一个侍女,靠在一个石头边似是睡熟了。
他们虽是内官,但也不能随意进姑娘的房间。
得勤招了招手:“去,叫起来。”
小公公跑到骊琴面前,踢了踢她的脚:“去,将你家小姐叫起来。”
骊琴从春猎第一晚便没睡好,被猛然叫醒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也能睡着。她顿时吓得脸色刷得一下死白,眼睛瞪大猛地看向帐内。
皇帝身边的公公身着的衣饰和一般的内官都不同,骊琴一眼便认出这几人是皇帝身边的人,而得勤带着几个人站在账外。
果然……
被发现了被发现了…!
骊琴扑通一声跪下:“皇上饶命!与奴婢无关啊皇上!”
得勤更是疑惑地皱起眉,这不就是来叫人去参加斗诗会吗?
外面动静并不小,里面仍旧没什么声音。得勤站到骊琴面前:“将人叫出来便是,慌什么?”
骊琴抖得如筛糠,跪伏在地上一个劲儿得发抖。
未出阁的女子和有婚约的皇子通、、奸……骊琴光是想想就发软,一个字儿都不敢往外冒。
她就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她就知道。
骊琴绝望地趴在下小臂上,抽噎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发生何事了?”温柔沉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得勤抬头看去,才发现卫国公的夫人韦云夫人还有云成郡主、柳夫人一道前来。
得勤忙行礼。
云成郡主淡淡摆了摆手:“身子不适晚了些出门,便听闻这附近喧闹得很,发生何事了?”
得勤笑道:“陛下想一睹薛姑娘的文采,派奴婢前来叫姑娘前去,可这小丫鬟不知怎么了一直跪着不起来。”
云成郡主对自己的侍女轻抬了一下巴:“让我的侍女去叫吧,陛下的圣意可等不得。”
得勤有些犹豫,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推脱。
云成郡主是出了名的霸道,语气看似温柔,实则句句话不由得他推辞。
得勤抬眸看了眼帷帐,心里莫名涌起一阵一阵的不安,却又没有理由拒绝,只道:“是,多谢郡主。”
侍女行了个礼,掀开帷帐朝里面走去。
“啊——!”里面顿时传来一声惊叫。
云成郡主皱起眉,见自己侍女冒冒失失地跑来,颇为严肃地皱起眉:“冒冒失失的像个什么样子?!”
侍女凑到云成郡主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云成郡主也瞬间脸色一变,指了指账内:“发生了何事公公自己去看吧,就当我们几个没来过便是。”
云成郡主拉过柳夫人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人走了。
得勤更是疑惑了,难不成死人了?!
一念及此,得勤瞬间有些惊慌,他赶忙上前掀开帐子,便见男子正穿着中衣,而女子正背着身穿着肚兜。
得是多嚣张的人才敢在春猎之时行如此放荡之事?!
而当看去那男人的长相之后,得勤更是惊讶得失声:“三……三殿下。”
跟在得勤身后的小公公一见得勤背后轻勾的小手指,忙转身朝晚宴处跑去。
赵怀亦眸光阴沉地看着得勤:“你怎么在这儿?”
得勤忙跪下:“回禀三殿下,奴婢……奴婢奉皇上的旨意前来宣薛姑娘面圣。”
赵怀亦猛地僵在原地,穿衣服的手顿住,他上前一把拽住得勤的衣领子:“父皇知道了?!”
赵怀亦狰狞到扭曲面庞近在咫尺,额头的青筋暴起,得勤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薛明露快速地穿好衣衫,将赵怀亦的衣服从地上捡起来扔到他身边:“快穿上。”
赵怀亦愣愣的丢开得勤,不敢想象事情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从小便看不起赵云怜,觉得他瘦弱可欺,说个话都如同蚊蝇一般,可今日父皇当着他的面冷落自己,对赵云怜表达出青睐……
会内场时,置于场中央的大木牌第一行赵云怜三个大字红得刺眼。
所有人都欢呼他的出现……
可薛明露说的…说过她永远崇拜他。
赵怀亦动作麻木而迅速地穿好衣服,取下身上最贵的玉佩递到得勤手里:“公公,麻烦替我保密。”
得勤不敢接过,跪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赵怀亦一把将得勤拽起来,双眼赤红得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只有你们见到了对不对?!只要你保密就……”
落下的帷帐被人猛地掀开,发出哗——的一声巨响。
薛明露蹲在床榻旁,如同受惊的小鸟一般发着抖,一听见动静立刻抬起头来。
入目是那片明黄色的下摆和龙爪,薛明露怔怔得看着,猛地将头磕在地上。
皇帝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缓缓步入,阴影越变越大,将赵怀亦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
赵怀亦猛地跪下,软声求道:“父皇!”
皇帝只看着他,然后抬眸打量了一下杂乱的床榻,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去的欢好之味,皱眉沉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怀亦低着头,眼珠快速地转动着。
若他说只是一时欢好,那父皇定会觉得他轻浮且不知轻重……如果只将薛明露定性为露水姻缘,在这样的场合出事,那父皇定会认为他是贪恋女色之人,难以担当重任……
赵怀亦跪得端正,沉声道:“百花宴时对薛姑娘一见倾心,今日心情郁闷喝了些酒……”
皇帝重重地喘了两口气,仍旧不敢相信平日里最乖巧懂事、知书达礼的赵怀亦为何突然变成了这般浪荡为人不耻的模样,他怒极一脚踹在赵怀亦身上:“你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合吗?你是都多疯敢在场合宣淫!!”
赵怀亦跪在地上不敢在说话。
皇帝看着他,一脸怒其不争,他眼眸沉沉地在薛明露和赵怀亦两人之间扫过:“你唐伯父是朕的生死之交,我将他唯一的女儿交给你,你就是这般回应朕的吗?若有心仪之人,为何还同意和枫儿的婚事?”
赵怀亦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却又完全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是从何时开始不对劲的。他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完全无法摆脱。
口舌干燥得仿佛半月没进水,赵怀亦浑身冒着冷汗,颤抖道:“不是……亦儿知道父皇对亦儿的厚爱……只是……”
皇帝威严的声音淡淡打断他:“若你不满朕的安排大可直接告诉朕。”
赵怀亦猛地抬起头:“父皇!父皇!儿臣并未有任何不满!”
他一向端庄稳重的面具在皇帝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下崩裂的彻彻底底,赵怀亦只觉得自己被看得透彻,他大声得说完那句话后,却发现没有任何话语可以佐证和解释。
“去朕帐中。”皇帝往后一退,扫开被赵怀亦拽住的下摆,看了一眼跪在一边的薛明露。
漆黑的猎场里,四周都是野兽,守卫吹燃火舌子颤颤巍巍地在崖底下找着曹文博的身影。
方才天还未暗的时候,守卫在崖边的一棵树见到了一缕被挂下的破布条子。
他赶忙顺着路爬了下来,这个崖其实并没有很高,下方都是溪流和软泥。
守卫生怕遇到野兽,声音极轻,忽然听到几声婴宁。
他赶忙抬步跑了过去,果然见曹文博浑身是伤得躺在水边:“曹公子!!!”
自从皇上走后,晚宴气氛就格外凝滞,除了高芷珍和何生还醉心斗诗,其余人皆在议论纷纷。
丞相夫人饮了口酒,招来黛云:“怎么还没来?快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黛云点了点头:“是,夫人。”
正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家丁在太监的尖叫声和阻拦中跑到丞相夫人身边:“夫人。”
丞相夫人一下没认出人来,吓得往后一躲。
小丁擦了擦脸:“大公子摔到崖下了受了重伤,需要太医!”
丞相夫人一下站起身:“什么?!”
云成郡主眼眸微微瞪大,转头跟柳夫人对视了一眼。
曹盼丹赶忙扶着丞相夫人,曹文博一向是她最疼爱的孙子,一听出了事儿,走路都没了劲,却又步履急促地往外走。
一处帐篷外,曹文博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丞相夫人心疼得蹲下身将人搂住,声音都在发抖:“博儿……博儿……”
曹文博声音有气无力,眼神却黝黑深邃:“祖母,我要见薛明露。”
第四十章 厉鬼现世
得胜得了贵妃的指令四处打探消息, 可往常熟识的公公们此时皆是闭口不言,生怕多说一个字被砍头。
得胜从袖中掏出几两银子递到那小公公手中:“之前的事儿帮过你没有?跟我说说发生何事了?”
往常收礼收得贼溜快的小公公此时低垂着头站着, 频频摇手。
得勤与他是成总管都是带出来的,两人交情也不错,平日里许多贵妃娘娘想要的消息都是从得勤口中得来的。
此时得勤在皇帝帐内,得胜根本不敢进去问。
他在账外徘徊了几步,正准备离开,便见得勤掀开帐子走出来,帐子掀开落下的那几瞬,得胜清楚地看见两人跪在皇帝面前。
见那道宽厚的背影,得胜吓得往后一退, 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得勤见他过来, 也不敢前来说话, 规规矩矩地站在帐子外守着, 冲他皱了皱眉示意他快走开。
得胜仿若完全没见到得勤的眼神,他愣愣地看着已经落下的帘子, 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扑爬着朝晚宴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