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处一片面上风平浪静, 各宫的娘娘看似闲聊, 实则都在议论得回来的小道消息。
云成郡主跟柳夫人使了个眼色, 两人默默走到一旁。
今日来通知她们前去的小公公身子突然不适,来的晚了些。柳夫人跟她约好一起去晚宴,临出门不久便听闻争吵吵杂的声音。
本以为是件小事儿,哪成想无意撞破了皇家秘辛。
云成郡主拉着柳夫人走到人少的地方, 四周看了下。这地方在看台周围,此时并没有什么人。
柳夫人焦急道:“若皇上来问责,我们可……”
云成郡主沉声道:“只要我们谨慎着说话……陛下不会的。”
想到今日看到的场景, 两人也颇为唏嘘。
三皇子一向是几个皇子里最受器重、最被众人看好的那个,外人皆认为三皇子智勇兼全、堪当重任,谁能想到是一个贪恋美色至此的浪荡人物……
况且,这京城谁人不知三皇子和乐安县主的婚事,此乃圣上钦定。三皇子这般做派,打的岂不是皇上的脸?
柳夫人小声问道:“你说贵妃知道三皇子和薛姑娘的事儿吗?”
这薛姑娘可是丞相夫人的远亲,来京城之后一直借住在丞相府……
云成郡主皱起眉:“难不成,贵妃再给三皇子准备侧妃?”
柳夫人也有些想不通。
五皇子都有了妾室,最大的三皇子却至今没有一个通房。贵妃给三皇子准备一个自家的人用着放心其实也说得过去……可偏偏在春猎这样的场合,还被抓了个正着。
云成郡主叹了口气,正准备嘱咐柳夫人,就听身后一道悠悠的声音。
“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云成郡主吓了一跳,转身便见谢氏和唐映枫站在不远处,摇曳的烛光在两人的脸色忽明忽暗,皆是神情震惊。
谢氏又走近一步:“三皇子当真行了那样的事?”
唐半山和谢氏也是京城的一段佳话,谢氏并非高门大户的千金,只是一个小小知州的嫡女,是唐半山常年驻扎的地方认识的姑娘。唐半山是唐家的嫡子,又是那一辈世家子弟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多少未出阁的女子心悦他,知晓他成婚之后皆是震惊不已,导致谢氏初来京城时,大家都排挤这个外来人。
可谢氏一向沉稳自持,不论多大的场合都大气端庄,自带一股子藏在温柔之下的霸气。
云成郡主一愣,缓过神来:“我跟柳夫人什么都没说,韦云夫人听错了。”
她虽然不想唐映枫嫁给三皇子,可也万万不想掺和进这样的事情中来。
唐映枫泪眼汪汪地从谢氏身后走出来:“郡主,三皇子当真喜欢薛姑娘?”
云成郡主和柳夫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映枫看着他们的神情,似是心灰意冷地点了点头,擦着眼泪跑远了。
谢氏焦急地转过身:“枫儿!枫儿!”
她担心唐映枫冲动行事,赶忙追了上去。
乌云盖月,灰黑的云翳布满天空,如同龟裂的地面。
乌璐山忽然刮起一阵风,树冠连成的海,排浪一般汹涌,云成郡主深吸了几口气,将被风吹散的头发拢好,她拉过柳夫人的手往回:“走吧……起风了。”
得胜急匆匆地跑到贵妃身边,礼都没有行周正,便附到贵妃耳边轻声道:“娘娘,奴才看到三殿下和一姑娘一齐跪在陛下面前。”
贵妃慵懒的美眸忽然圆瞪,她猛地抬头看着得胜的脸,面色在一瞬间是胭脂都盖不住的苍白。
贵妃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将手搭在得胜手上:“可有别人知道?”
得胜正准备摇头,便见皇后身边的莲英公公从主账方向跑过来,在皇后耳边说了什么。
隔着几步的距离,皇后娘娘垂眸一笑,随即抬起头笑着冲贵妃举了下酒杯。
赵元荣凑到赵旭尧身边:“今天晚上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到处都不对劲呢……”
赵旭尧点了点头:“五哥,我们乖乖听何生公子作诗吧。”
赵元荣喝了口酒,四处看着。
这晚宴上除了两个诗疯子还在斗诗,所有人都几个几个的围成一团,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
一道窈窕的红影哭啼着跑过,唐映枫剥开人群一下坐到凳子上,埋在手中抽泣。
*
主账中只有皇帝、成总管、赵怀亦、薛明露四人。
主账比其余帐篷要宽敞许多,皇帝面色不明得坐在龙椅之上,静默地看着下面的两人。
赵怀亦和薛明露跪得笔直,埋着头不句话不敢说。
不知多久之后,皇帝才缓缓收回眸光,问:“今日之事,还有谁见到了?”
成总管轻声道:“云成郡主和柳夫人。”
皇帝点了点头,大拇指不停搓挪着手中的玉佛珠。
烛火摇曳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手忽然一停,声音平淡却无形带着威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清楚楚地告诉朕。”
赵怀亦轻声道:“儿臣在百花宴上对薛姑娘一见倾心,今日烦闷之后喝了酒,途径薛姑娘的营帐本只想进去坐坐,可儿臣年轻气盛一时克制不住……”
他在提醒皇帝,他明明是年岁最大的皇子,却因为和唐映枫的婚约不曾纳一个妾。
是她唐映枫欺人太甚,他是皇子,为何要处处听她的意见?
玉佛珠在皇帝晃悠,他手肘撑在膝盖处,看着赵怀亦的脑袋:“抬起头看着朕。”
赵怀亦握紧拳头缓缓抬起头看着皇帝,那张脸看向他时时常都是带笑的 ,只不过笑意从来不到眼底。那双眼睛太复杂,他从未看透过里面的情绪。
可此时,他却明显地看出父皇眼中的失望。
失望……
赵怀亦只觉得心被重重一锤,疼到他一瞬间呼吸不过来。
“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场合!你可知道今天有多少人可能会看到你作的丑事儿!”
摆在桌上的杯盏猛地摔碎在身边,赵怀亦一抖,如鲠在喉。
他也觉得他明明不该这样的……以他的自制力,他本不应该一时发昏干了这样的事儿,可他就是做了,还被父皇抓了个现行。
“你也要知道,这样的女人绝对进不了皇家。”皇帝沉声道。
薛明露猛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神时只觉得浑身不自觉地发抖,她嘴唇轻微地颤了一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辩解一个字。
今日赵怀亦来的时候,她明明知道不对不应该,可是她不敢拒绝。
赵怀亦垂着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转圜。
“皇上,贵妃娘娘求见。”
皇帝淡淡抬眸:“进。”
贵妃一进帐中,便行了个大礼,随后哭着大步走到赵怀亦身边,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声泪俱下:“你究竟在干什么!!竟然敢在春猎之时干出这样的事情!你对不得你父皇母妃对你的厚望吗?!”
赵怀亦脸颊顿时肿了一边。
又狠狠扇了赵怀亦一个耳光,贵妃哭着跪在赵怀亦身边,抽泣道:“陛下,是臣妾管教无方,求陛下不要责怪亦儿,他还小啊陛下。”
皇帝端起成总管新泡的茶:“下个月他便加冠了。”
贵妃起身走到皇帝身边跪下,楚楚可怜地看着皇帝:“是臣妾平时将他管教的太严了,老五前些日子都纳了侧妃,可我一直拦着怀亦不让他纳妾,不让他有通室,他都快二十了啊陛下。别的二十岁的男子都有孩子了……是臣妾过分了,是臣妾不顾他的感受……”
皇帝抬手捏起贵妃的下巴:“今日是春猎,他不去参加诗会,跑入女子帐中跟未出阁的女子厮混!这叫通奸爱妃你不知道吗?!”
皇帝甩开她的下巴,贵妃歪坐在地上愣了几瞬,起身抱住皇帝的一角:“陛下,就说他们是有婚约的行吗?只是外人不知道……”
皇帝猛地站起身,回眸冷冷地看着贵妃哭到红肿的眼睛。
“陛下,丞相夫人求见。”
皇帝甩开下摆坐下:“不见。”
小公公道:“夫人说,她有急事需要见薛姑娘一面。”
皇帝这才抬起眼眸:“让人进来。”
薛明露小心翼翼地转身看去,公公低眉颔首地拉开帘子,丞相夫人扶着一双无力垂着、带血的手,薛明露沿着那双手一寸一寸地看过去,有双黑漆漆的眼睛睁着,如同厉鬼一般盯着她。
薛明露只觉得呼吸在一瞬间停滞,她一下跌坐在地上,神似癫狂地看着曹文博的方向呢喃着:“你……怎么还活着……”
第四十一章 做我通房
曹文博奄奄一息地趴在小丁的背上, 光泽鲜亮的骑射服被刮成了破布条子,右手手臂裸露出来一半, 肘部的伤口刚刚结痂,鲜血留下的痕迹在手臂上纵横交错,看上去分为可怖。
皇帝皱了皱眉:“文博这是出了何事?”
他轻轻点了下指尖,成总管赶紧命人搬了个软塌上来。
薛明露方才还在身边隐隐啜泣,此时却没了半点声音。赵怀亦诧异地抬眸朝她看去,薛明露嘴唇微张,眼瞳紧缩,直愣愣地盯着曹文博的方向。
丞相夫人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缓声道:“今日下午便不见博儿, 以为他是去哪里贪玩了, 可一直到晚上仍旧不见人, 便派了人四处找着。一直到方才小丁急急忙忙地闯进来这才知道他是摔到山崖下去了。”
贵妃看了得胜一眼, 得胜忙走过去将贵妃扶起来。
曹文博可是贵妃的亲侄子,如今整个人奄奄一息地躺在软榻上, 本该是去找太医的呀,为何非得此时来这?
“快去传太医。”贵妃小声道。
丞相夫人看着曹文博:“他非要先见明露一面, 可他这身子骨再不去看大夫可就没命了啊!老身实在没有办法, 多番打听之下才知道明露在陛下您的帐中, 便斗胆前来问问。”
皇帝沉眉端坐在龙椅上,眼眸在曹文博和薛明露身上停留片刻,淡淡道:“文博有何要与薛姑娘说的?”
小丁扶着曹文博坐起身,他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盯着薛明露半晌,这才对皇帝轻轻行礼,小声道:“禀报陛下……”
曹文博轻咳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呛了东西亦或是伤势太重,连带着重重咳了好几声,撕心裂肺。
吓得贵妃和丞相夫人赶忙道:“还说什么说!有什么比你的命还重要!”
曹文博缓缓擦了擦嘴角,看着薛明露和赵怀亦,道:“昨晚……臣出门散心时不小心撞见薛明露与三皇子幽会……”
贵妃猛地顿住手,诧异地看着曹文博,又转身看了眼皇帝。
她蹲下身示意曹文博别再说话,可曹文博完全视而不见,他脸上盖了一层污泥,眼神却格外有神。
他们那日幽会被撞见了?
赵怀亦抬眸看向薛明露,却见她垂眸看着地面,放在腿边的手攥得死紧。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而丞相夫人完全不知薛明露和三皇子的奸情,拽了下贵妃的袖子,可贵妃此时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应对,根本无心理会母亲。
曹文博擦了擦嘴角的血:“我无意中透露我此次春猎不想狩猎,只想在云幽谷看看风景,谁曾想她特意追过来跟我求情,让我不要将此事说出去。我好心好意劝解,谁知道她为了保全自身便狠心地将我推下山谷!”
曹文博断断续续说完,随即趴在软塌便重重一咳。
他话音一落,主账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赵怀亦不敢置信地看着薛明露,他还未出口问,一道身影便猛地闪过眼前,丞相夫人疾步走来,一巴掌狠狠扇在薛明露脸上,脸色涨红地怒斥道:“我念在你祖父的情面上好意留你住在丞相府!结果你水性杨花,勾搭文博不说,还搭上了三皇子!竟然还心狠手辣到将他推下悬崖!!你究竟是个什么蛇蝎心肠!!”
丞相夫人这一巴掌可是用了十足的力,薛明露直接被打得趴在地上,头发散乱,脸颊红肿。
血溢出嘴角,薛明露却擦也不干擦。
她浑身都在发颤,眼珠子盯着地上的某一处不动。
贵妃也走到薛明露面前,得胜赶紧拽着薛明露强迫她抬起头。
贵妃蹲下身,在薛明露耳边轻声道:“若你承认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我便救你一命。”
薛明露脸色无比苍白,眼眶却是赤红的,她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贵妃的脸,嘴唇咬的死紧。
曹文博没死……赵怀亦也不会救她……
是丞相夫人带着赵怀亦去的江南,是他先许的诺言……他说会娶她为妻的……
薛明露怔怔地看着,眼泪唰得一声往下落。
泪滴砸在地上,溅出崩裂的水花。
赵怀亦看着她绝望的神情,嘴唇翕动了半晌,却也没开口说一个字。
贵妃站起身哭泣道:“怀亦单纯正直,不小心就着了你这个狐媚子的当,你居然心狠手辣到将文博推下山崖,这样的人就算怀亦再喜欢,也绝不可能入皇家的门!”
她转身对着皇帝跪下,声音无比委屈恳切:“陛下,亦儿是您看着长大的啊!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您最清楚不过了,若非薛明露存心勾引,他又怎么干出这样的事情!”
皇帝一直无声地看着下面所有人的动作和神情,眉心皱出深深的沟壑。
手中的玉佛珠一下顿住,皇帝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沉稳有力地传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里:“三皇子定力不足,有失皇家风范,罚去通州知州一职,闭门思过一个月。”
通州知州一职被免……还要闭门思过一个月。
贵妃眼睛猛地瞪大,知晓陛下这回是真的动了怒,却又不敢再求情。
赵怀亦跪下磕头:“谢父皇宽恕。”
皇帝面色未变,用着在平淡不过的语调道:“薛明露存心勾引三皇子未果,伤风败俗,有辱妇道,并蓄意杀害曹家嫡子,其心险恶,处于绞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