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秋飞点了点头:“时辰已经晚了,今日便不叨扰王大人。”
王启还未来得及寒暄几句,便被吕秋飞给婉拒了出去。吕秋飞是陛下非常器重的人,以清廉儒雅出名,这人看着温和,实则手段狠辣。却又不似英国公那般口无遮拦,该有的圆滑一分不少。
王启打听了他在其他州郡究竟在那儿考察了些什么,可吕秋飞是个怪哉的。每一处地方他考察的皆是不同,有的地方是找退休的官员聊聊天,有的地方甚至坐几日便走了,
根本摸不清他到底查不查,查什么。
第二日,王启早早地派人做好早餐,端道吕秋飞门口,偏生他睡到正午才起床。
后面两天皆是如此。
送饭的小衙卫一脸疑惑地等在门口:“不是说这吕大人办案精明吗,就这样?”
另一人也是摇头。
今日云鹿州下一县出了大事,王启今早便赶了过去。走之前,特意嘱咐了他们无数遍看好吕秋飞,一步都不能离开。
两人蹲在门口快两个时辰,也没见人出来过。
“这吕大人看可真是能睡啊……”
“嘎吱——!”门开的声音忽然在身后轻响,吕秋飞悠闲地走出来伸了个懒腰,带着两个人朝外走去。
两个衙卫赶紧跟上:“大人我们给您带路,这人生地不熟的,大人想去哪儿啊?!”
吕秋飞轻笑道:“这云鹿州好山好水,小吃闻名,我可得去好好看看。”
两个衙卫屁颠儿地跟到吕秋飞面前:“得嘞!小的们这就带您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
见王大人那般紧张,还以为这吕秋飞是个多么不得了的人物。装模作样几日还不是本性毕露,喜欢吃喝玩乐这些消遣。
一走上街,那衙卫小声道:“今个儿街上人怎么这么少?”
见他们不走,吕秋飞问道:“何事?”
其中大牙的衙卫笑道:“没事没事,我们哥倆儿最是熟悉这云鹿州的小街小巷了,定能带大人吃好玩好。”
大牙和干瘦,带着吕秋飞朝云鹿州生意最好的饭馆走去,结果还是没瞧见人。
这饭馆离州郡府衙并不远,都在一条街上,转个头便能见到。
若真是发生什么事儿,定能马上通知到位,告知给坐镇在府衙内的师爷。
大牙一笑:“哎!大人跟我这边请。”
吕秋飞抬眸看了一眼门外,指了指大堂:“反正没人,不必去雅间。”
大牙赶紧道:“这大堂怎么配……”
吕秋飞一个眼神飞过去,完全没有半分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吓得大牙赶紧闭嘴。叫来小二点菜。
等小二上着菜,大牙悄摸地走到柜台旁:“谢老板,今个儿怎么回事儿啊,生意这么惨淡?”
崔林飞当职之时,属下从未在饭馆里吃过一顿白食。大牙以前也不过是衙内最不受用,常被崔大人责备的那号人,倒是王启上台之后,耀武扬威,次次来次次点大酒大肉,却一直赖账。
老板皱起眉:“哎……我这也正愁呢。”
白牙捡了些花生米扔嘴里,狐疑地看了老板几眼,转身朝吕秋飞身边走去。
吕秋飞饮了口茶,看着大牙:“去后厨催催,饿了。”
大牙应道:“得嘞!”
他跟干瘦的使了个颜色,朝后厨走去。
干瘦的守规守距地站在吕秋飞身后,看着三位大人。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多,与方才格外寂静的街头一映衬,那声音显得格外浩大。
干瘦的转身抬眼看去,一看惊了一跳,这外面这条街不知何时站了许多人,也不进饭店,反倒是等在门口,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干瘦的直觉不好,还没来得及撒腿跑去叫人,便被吕秋飞叫住:“去看看发生何事了?”
干瘦的连连应是,刚踏出一步,街道上的人群便分出一条道来。
身着白裙的女子手中拿着折子步履款款地走出。
她一步一步跨上台阶,在饭馆门口跪下。
崔白筠深吸了一口气,小公子帮她演练过无数回了。她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得发软,可实际上没有,当筹备了这么久的事情终于到了揭开的这一天,当终于见到吕秋飞人时,崔白筠才发现自己浑身颤抖,是因为激动。
女子声音声音朗朗:“民女乃上一任云鹿州州郡崔林飞之女崔白筠,家父勤勉兢业,殚精竭虑,深受云鹿州百姓爱戴。可三个月前,家父忽然被人扣上贪渎的污名,还不待证据收集清楚,便定下死罪。”
她抬眸看向吕秋飞,眼神清明,字字有力:“请大人彻查!还家父一个清白!”
街上站的众人纷纷鞠躬,齐声道:“请大人彻查!还崔大人清白!”
长街响彻,州郡府衙内,身着灰色长衫的师爷一下走出来,不敢置信看着门口乌泱泱的人群。
天忽然沉了些,热风刮过脸边,却扇得人遍体生寒。
第六十一章 如此戏耍
承乾宫内, 一片安然繁华,百濯香余香袅袅。
曹盼丹身着华丽的锦袍, 头发盘起,初有了几分人妇的味道。
贵妃轻声问:“可疼?”
曹盼丹沉默地点了点头。这丹儿往常性子也喜静,可那眼睛也是有神光的,此时那眼眸却跟香炉里的粉灰一般死寂。
贵妃看得也有些生厌,也不再与她多说,自己赏玩起了刚刚进贡的异域珠宝。
这百濯香的味道看来也分许多种,曹盼丹抬眸看了眼香炉内腾升的青烟。
春猎时,她在薛明露和赵怀亦身上闻到的香,与贵妃宫中的香很接近, 却又多了些其他味道。
那日在小树林路口撞见薛明露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曹盼丹便闻到她身上与赵怀亦颇为相似的味道。
其实那个时候便猜到了些许, 只不过她不想去承认, 她爱慕了那么多年的人是个如此卑劣不堪的模样。
贵妃见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香炉,问:“不喜欢这味道。”
“没有娘娘, ”曹盼丹摇了摇头,“只是这种百濯香的味道更好闻些。”
贵妃捂嘴一笑:“说什么胡话呢, 百濯香的味道只有一种, 我宫内的都是最正的百濯香。不过百濯香乃宫廷御赐, 极为珍贵,外面也有不少参了东西的低劣货。”
曹盼丹点了点头。
她埋头喝了口茶,又抬眸看着贵妃……可三皇子又何至于用参了东西的低劣货。
“娘娘!”宫女脚步匆忙地走近。
贵妃放下手中的首饰,胎膜看着宫女金环紧张的神情。
金环在贵妃耳畔小声道:“娘娘, 崔林飞的女儿带着云鹿州上千人在州郡府衙门口,请求吕大人彻查崔林飞贪渎一案。”
吕秋飞是个什么棘手的人物,她和丞相都清楚。可每年派下去巡查的官员都是陛下钦点, 就连巡查的路线也每年变更,她们无从下手,只能提前做好准备,让王启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
有关崔林飞的案件早已尘埃落定,只要不闹大,便能糊弄过去。
贵妃一下站起身,惊魂未定地看着门外。
金环继续道:“这件事已引起轩然大波,在整个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陛下已经下旨,重审此案。”
不仅如此,陛下还专门派了组成了专门的调查组,以吕秋飞为主审。
贵妃一下跌坐回美人榻上,眉头紧紧拧起。
金玉走到金环身边,见贵妃神情凝重,站在一旁半晌没说话。
金环朝外看去,沈福正站在宫外,神情有些焦急,金环赶紧推了下金玉的胳膊。
金玉这才小声道:“娘娘,沈福求见。”
贵妃缓缓回神,抬眸看向曹盼丹:“你先回去。”
丫鬟说的话曹盼丹一句没听见,可从贵妃的神情中也知晓大事不好。她是丞相府嫡女,皇帝的宠妃,曹盼丹每每见到贵妃都是雍容华贵,眉间无半丝愁绪。
能让她这般大惊失色的,定是大事。
曹盼丹行礼之后缓缓退出承乾宫。
等在外面身着便服的男人步履匆匆地走进去,还将大门关上。
这后宫外男难以进入,这沈福,应该是个公公。
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快说。”
上回来,沈福只是找到了疑似柳萍的踪迹,并不确定她是不是。
沈福看向贵妃:“娘娘,这回是千真万确,在她身上发现了瑜美人留给七皇子的一模一样的玉佩!”
贵妃一下站起,疾步走到沈福身边:“当真?!”
因为这个偷跑出宫的宫女,贵妃夜不能寐十几年,整日提心吊胆。却让那个贱人在冷宫安稳度日……如今她的儿子也骑到自己头上来。
沈福急道:“当真!可我盘问许久,她皆是摇头,根本不知道那幢秘辛!咱们找了这么些年!根本就是被那女人耍了!”
贵妃疑惑地皱起眉:“怎么可能……”
可确实是可能的 ……瑜美人入宫并不久,不一定能找到如此忠心的奴婢。所以她只需要放一个宫女出宫藏十几年,再告诉自己一旦自己性命不保,这桩秘辛就会大白于天下,便能让她活命。
贵妃从鼻中哼出冷笑:“好啊…耍了本宫十几年……”
*
马车停在端王府门口,曹盼丹抬眸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大字,怔怔地凝视了许久。
她从小,便梦想着能够嫁给全天下最好的赵怀亦。
可这梦成真的时候,她才发现,梦本是就是假的。她爱慕了十几年的人,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泡影。当那层虚伪美丽的外壳破碎时,她比她想象中更无法接受。
黛浅轻扶着曹盼丹的手往里走,小声道:“姑娘,奴婢方才听人说端王今日回府了,在书房。”
曹盼丹淡淡点了点头。
见她不为所动,黛浅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奴婢今早让厨房炖了一碗鸡汤,现在正好好了,姑娘何不给王爷端过去。”
曹盼丹顿了下,没再拒绝。
今日贵妃叫她去的目的,无非便是赵怀亦冷淡,她身为妻子便多忍让些多主动些。
她心下觉得可笑,可这府里都是贵妃的耳目,她又不得不把这场面话做好,不然以后反倒全是她的错。
曹盼丹点了下头:“你去让厨房的端过来,我拿过去。”
黛浅高兴地一点头。
从他们的院子去书房有一条小路,曹盼丹提着食盒,只带了黛浅一人前去。
赵怀亦喜静,向来是不允许她踏入书房半步的。若她再多带些人,声势浩大地只为送一碗鸡汤,他怕是更厌恶自己了。
“砰——!”
才行至书房一旁的走廊里,杯子砸碎的声音便忽然响起。
曹盼丹停在原地,转头看着黛浅,示意她接过手中的食盒。
“云鹿州崔林飞一事是祖父和母妃干的?!”赵怀亦几乎控制不住音量。
难怪通州归赵云怜管之后,他们反应并不大。可如今陛下派吕秋飞亲自审查这个案件,那些藏起来的狐狸尾巴一定会被揪出来。
祖父此时早已经自身难保。
曹盼丹和黛浅对视一眼,见黛浅嘴唇微张,曹盼丹一把捂住黛浅的嘴唇。
她知道黛浅想说什么,接下来的话不该她听了,她们应该快些走。
可曹盼丹不愿走,她要听清楚,她拿过黛浅手中的食盒,屏息凝神地听着。
“殿下,那两阳那边的事情?”
赵怀亦冷冷的声音传来:“伺机而动,别被抓到把柄,让唐家的人一个都回不来。”
她指甲在食盒边缘划出痕迹,曹盼丹手指颤抖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拉着黛浅悄无声息地从小路走了回去。
黛浅吓得眼眶通红:“姑娘……”
曹盼丹一把将食盒摔在地上,又蹲下身提起来。
府内的陈嬷嬷一见人来,忙问道:“王妃,端王可喜欢这汤?”
曹盼丹无奈道:“丫鬟手笨,才走到半路便将这食盒摔了,只得重做了。”
陈嬷嬷笑道:“王妃坐些歇息吧,老奴马上让厨房昨晚您再给王爷送去。”
曹盼丹柔声应道:“多谢陈嬷嬷了。”
等人走后,曹盼丹拉着黛浅的手走进了屋内。
曹盼丹松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坐下。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一片乱响。
屋内一片寂静,只偶有黛浅的抽泣声传来。
“咚咚咚!”
曹盼丹一下朝门口看去,陈嬷嬷粗厚的大嗓门儿在外道:“王妃,做好了,您快给王爷端去吧。”
曹盼丹缓缓站起身,将门打开,接过陈嬷嬷手中的食盒:“嬷嬷费心了。”
等人走后,黛浅才在曹盼丹耳畔轻声道:“姑娘,咱还走小路送吗?”
曹盼丹转身朝右边走:“走大路。”
书房门口守着四个人,一见人来便赶紧上前拦住:“王妃,殿下今日说过不见人。”
曹盼丹温柔地点了点头,将食盒递到侍卫手中:“帮我拿给殿下。”
侍卫赶紧接过。
书房的门紧闭着,里面的声音却停了。
曹盼丹似是透过门看到了那道背影,她凝视了半晌才收回目光,转身朝外走去。
“黛浅。”曹盼丹轻唤。
黛浅忙应道:“姑娘……”
曹盼丹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她:“过几日我们去山上拜佛静修,将要紧的东西都带上。”
第六十二章 深宫忽响
“好妹妹, 陪我去打扫霁月殿吧……”一宫女柔声祈求道。
霁月殿是瑜美人住的地方,这十几年来来往往进出的就只有去送饭的, 谁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而且霁月殿被封为冷宫之后,又罚进去几个妃子,不少疯了死了的。近几日,里面又频频传出闹鬼的事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