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冷水猛地泼在脸上,汪焕一下惊醒,便见面前明黄色的衣角。
“陛下,微臣先是在距离两阳不远的听安县遭遇刺客刺杀,父亲又写信告知儿臣,汪焕企图以毒谋杀,微臣自以为愚钝,又直觉此事关系重大,便拜托父亲冒昧写信告知陛下。”唐靖柏恭敬道。
皇帝点了点头:“爱卿受罪了,接下来的事朕自会调查清楚。”
唐靖柏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天牢。
汪焕垂着头听完,唐靖柏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天牢里潮湿阴冷,陛下坐在其中,不说任何话便也让人胆寒。
唐靖柏离去已久,陛下却也不着急审问,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陛下沉稳浑厚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朕没记错的话,汪将军是卫国公的副将,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汪焕眼珠飞快地转动着:“……是。”
陛下淡淡道:“那为何要毒杀卫国公?”
汪焕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陛下声音忽然冷了几分:“受的是谁的指示?”
他们本就是利益纠葛,合作在有些时候牢不可破,却也脆弱地不堪一击。
可现在他死路难逃……不能就这么认罪……
“臣确实是卫国公一手栽培,可臣知道臣效忠是圣上而不是他!”汪焕一下抬起头,“卫国公居功自傲,藐视王权,臣是看不惯他如此行事,所以……”
滚烫的烙铁轻易地烧破衣衫,猛地烧灼在皮肤上,带起无比尖锐的疼痛。汪焕眼眸登时充血,豆大的冷汗一股股往外冒:“啊啊啊啊啊啊啊!!”
“卫国公是什么情况朕自会调查,”皇帝冷冷看着他,“朕现在问你的是,谁指示的?”
火红的铁映着火光,逐渐靠近右胸。
汪焕颤抖道:“是……三、三皇子。”
提审隔壁牢房的官员走到陛下耳边,轻声道:“是三皇子。”
“砰——!”
放在一旁的杯盏被皇帝拿起来狠狠掷在地上。
这一家人,真是反了天了。
端王府内,赵怀亦坐在前厅中央,眸光怔怔地看着门外。
汪焕和被抓的几个暗卫由唐靖柏亲自押送,一到京城境内,还有父皇派去的人。
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根本无力回天。
“王爷!”
一个下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赵怀亦眼皮都不抬一下,道:“何事?”
下人惊慌道:“王妃坠崖了!!”
今日本是王妃回府的日子,马车从山崖坠落,他们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找到人。
赵怀亦不敢置信地皱起眉,看着下人惊慌的神色半晌,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冲进屋内,从书架上取下了那本蜚声集。
第六十八章 如遭雷击
庭院中央的百年老树如伞盖一般伸展打开, 将大半个寺庙遮蔽于其中。
这寺庙据说极为灵光,京城的高官大户皆爱来此处求神拜佛。
曹盼丹幼时便随祖母来过好些次。
那时恰巧一次宴会过后, 赵怀亦同唐映枫因为一些小事儿闹了矛盾,她上前安慰,却被无视得彻彻底底。其实早该看出来的……
可她都和赵怀亦一样喜欢自欺欺人。
薛明露对赵怀亦有几分真心她不得而知,可曹盼丹知道,自己有多真心。从不懂情爱的孩童到少女的情窦初开和一往而深,都是赵怀亦。
她怀着受宠若惊的心情嫁给梦中情郎,却发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她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究竟是赵怀亦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曹盼丹分辨不清, 她如此决绝地离开, 是为了保全自身亦或是明知他这辈子不会喜爱自己的绝望, 她其实也辨别不清。
“到了, 姑娘。”黛浅掀开车帘,将曹盼丹从马车中牵出来。
曹盼丹拉着黛浅的手缓缓走下, 站立在古寺门口,望着庭院中央那颗古树。
……
“表哥, 今日你怎么也在此处?”
他还在和唐映枫生着闷气, 只因为唐映枫给五皇子带了礼物, 却没给他带。
她记得那是个纸风筝,于是去街边学做手艺,自己做了一天。
她小心翼翼地将风筝拿出来:“表哥,这寺庙附近有一处平地, 树少,视野也开阔,不如丹儿陪你去放风筝?”
看见她手里的风筝, 他更是生气了,一把扯过扔在地上,看着自己怒道:“谁要跟你放风筝!”
“姑娘?”见曹盼丹久久不动,黛浅出声唤道。
曹盼丹这才回神:“走吧,进去。”
庙中最高深莫测的之源大师正跪坐于中央闭目凝神,曹盼丹只在三年前随祖母有幸见过一面,也不敢出声打扰,默默取出香叩拜之后正准备离去,大师却忽然开口道:“姑娘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曹盼丹一愣,顿住脚步垂眸看着大师。
大师仍旧闭着眼,缓声道:“世界万物皆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姑娘无意被卷入漩涡,倒也自寻了出路。”
曹盼丹忍不住出声:“大师……”
之源却无意再多说,只拿起木鱼轻轻敲起来。
曹盼丹知晓大师不会再多说,便不再叨扰,行礼之后退出了庙堂。
她们在小僧的带领下去了后院居住,黛浅好奇问道:“大师是什么意思啊?”
曹盼丹摇了摇头,尚在京中时,她便听闻了云鹿州之事,派人去丞相府打听了几次,祖父直接让人告知她不要再打探,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她大概猜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却又在书房边不小心听闻了赵怀亦派人刺杀唐半山和唐靖柏之事……
春猎一事之后,赵怀亦明显大势已去,曹盼丹私以为这是好事,可没想到他竟然疯狂到这种程度。
这件事无论成不成,曹盼丹都会走。
赵怀亦对唐映枫明明有那样特别的感情,却也能对她的家人下此毒手……
她不能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
“黛浅,安安心心住下几日。”曹盼丹道。
黛浅却放心不下,十分紧张:“姑娘,真的可以吗?不会……”
曹盼丹打断她:“不会。”
曹家已经乱成一锅粥,赵怀亦和贵妃皆是自身难保,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动向。
出门紧急,又不能让别人察觉,她们带的行礼都是些要紧的东西,唯独有一本书。
赵怀亦一共送给她过两次礼物,都是书。一本洛阳叹,一本蜚声集。
黛浅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本书:“姑娘,临走的时候,您给王爷留了封什么信啊?”
曹盼丹淡淡地收回眸光,眼尾却泛着红,她嘴唇轻佻,笑道:“我胡乱猜测的……”
报复。
薛明露口不择言拦住自己,说她和赵怀亦有过关系之后。曹盼丹便猜到了春猎之后,为何赵怀亦被禁足、薛明露反而成了大哥的通房,而唐映枫和赵怀亦的婚约也就此解除。
她从薛明露身上闻到过和赵怀亦身上一样味道的香味,与百濯香极为相似,却又多了几分苦涩。
这样的味道……
她还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就是柳秋荷。
春猎那时,她坐在柳秋荷和丁千儿不远的位置,看到她们递出了一个香囊到薛明露手中。
她只是天马行空地猜测,猜测唐映枫早已知晓赵怀亦和薛明露的奸情,故意设计让赵怀亦身败名裂,从而解除婚约。
得有多无双的智计和滔天的胆量才敢设这样的计谋,曹盼丹其实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猜测,也没理清楚其中的关键节点,可是却这样写在留给赵怀亦的那封信中。
因为他本是无比喜爱唐映枫,却又在痛失所爱之后才意识到而感到无比后悔。
那如果他觉得他现在所有的下场都是唐映枫害的的话,他又会怎么样呢?
曹盼丹坐在一旁,笑容一点点变大,最后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黛浅焦急道:“小姐,怎么了?”
曹盼丹抹了摸眼角的泪:“我高兴。”
她们在寺庙中歇息了几日,派人回府中通报她们今日返回京城,空荡荡的马车在崖边摔得四分五裂。
端王妃就此坠崖而亡。
赵怀亦冲入书房中,抓住书脊摇晃几下,信封从书页内侧掉落,赵怀亦赶忙将信拆开,那封信中的字寥寥几语。
女子字体娟秀,却有几笔颤抖:“夫君,你可曾想过,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唐映枫害的,从你们解除婚约开始……或许更早。”
赵怀亦怔怔地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
唐靖易本是去的两阳,却在半路遇到了七殿下的人,于是折返回京。
他在京城中等得焦急,直到听到大哥押送刺客回京的消息。
谢氏一听闻汪焕要毒害父亲的消息,气得一夜没睡觉,早上起来还在愤愤不平:“我唐家怎么对他汪焕的?”
唐靖易揉了揉耳朵。
谢氏气道:“你父亲是把他当亲儿子养啊!他还不知足!”
一想到那坛毒酒,谢氏气得心气又不顺了:“真是……”
唐靖易赶紧上前拍了下母亲的背:“这不是平安无事了吗?别气了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谢氏红着眼眶,拉着唐靖易的手道:“还有你大哥……呜呜呜……要是……”
“夫人!!”白凝笑着从外面跑进来。
谢氏擦了擦眼泪:“怎么了?”
白凝停在谢氏身边,乐道:“大少爷回来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把少夫人给带回来了!”
一听这话,唐靖易都来了精神。
大哥这成婚成的是措手不及,直接从边境写了封信回来,告知他们他成婚了,说等战事一停,便将人带回来。可谁想到这仗一打便是三年。
他们都对着大嫂好奇得不得了。
谢氏一巴掌排在唐靖易身上:“快,去看看。”
将军府坐落在上阳街,闹中取静,朱漆的大门庄重而朴素,门口的家丁也衣着简单,却无形之中给人以威严感。
秀娘手中冒了汗,不自觉握紧唐靖柏的手。
唐靖柏拍了拍秀娘的手背,在她耳畔小声道:“没事,别怕。”
秀娘点了点头,随着唐靖柏一道踏了进去。
小道尽头,一个貌美的妇人和一个年轻的公子急急匆匆地走来,笑容满面地打着招呼,没有半分陌然,好像也不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家。
谢氏一眼便见到唐靖柏身边那个标致灵秀的美人,看上去舒服又干净。
谢氏走上前,热情的拉住秀娘的手:“秀娘,从今往后这儿便是你的家。”
*
京城的形势瞬息万变,哪怕目前看来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唐映枫也不敢在两阳久留。
“父亲,二哥的婚事您当真不回去参加吗?”唐映枫问。
唐半山摇了摇头,看着广阔无垠的荒漠:“让我最后在这儿待一会。”
唐映枫一愣:“什么意思?”
唐半山转身看着唐映枫:“十几年前,陛下便能因为一句唐家功高而将宠妃罚入冷宫,我早知道唐家近些年声望过高,应当小心些,可战事实在紧张,总不能故意打败仗。”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两阳之战一结束,近几年应该一片太平,柏儿也早可以独当一面,现在退了养老正好。”
这次被刺杀,便是唐家树大招风的体现,他一退,唐家便不再是什么人人哄抢的香饽饽。
唐映枫眼眶一红。
两阳之战的结束后的安宁只是表象而已,唐家真正的劫难在后面的平洲关之战。但对于现在的唐映枫来说,平洲关已经不再是生死劫。
她点了点头:“父亲放心吧,唐家定会安然无恙的。”
唐半山仍旧觉得唐映枫能赶来营救十分神奇,却又不想多问,他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快随七殿下回京吧。”
唐映枫转头看着等在不远处的赵云怜。
大漠的风扬起他的发尾和下摆,他笔直如树地站着,身影瘦削利落。
唐映枫:“父亲照顾好自己。”
她转头朝外走去,又一下顿住脚步,昨夜七哥哥找父亲谈话谈了许久,两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
唐映枫犹豫了一下问:“父亲,你们昨夜……”
唐半山忍不住一笑,拍了下唐映枫的头:“你们的婚事,爹爹答应了。”
……七哥哥找父亲谈这个了?
怎么突然谈这个。
唐映枫脸一红,转身朝赵云怜跑去。
风沙狂舞,唐映枫眯着眼睛停在赵云怜面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所幸接过他手中的缰绳一下跳上了马。
赵云怜仍旧站在原处,抬眸看着她,缓声道:“回京,我便向父皇提亲。”
狂舞的风似乎在一瞬间静止,唐映枫垂眸看着他深邃的眉眼,弯腰在他眉心轻落下一吻。
第六十九章 枫儿枫儿
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 东宫中只有两位妃子。便是当今的皇后与贵妃。
二人一直关系亲密,形同姐妹。皇后温婉端庄, 贵妃泼辣娇蛮,性子也是互补。直到贵妃怀了比皇后先怀上孩子,那时无人知晓肚子里是男是女,可无论男女,这一胎一旦生下来,母凭子贵,对皇后都并不利。贵妃一心期待着孩子的降生,皇后也四处为她寻求良医,帮她保胎。
可大皇子生下来便罹患疾病, 不到一岁便死了。可不久后, 皇后便有了身孕, 贵妃也是那时才发现, 什么姐妹情深都是假的。她的第一个孩子死掉,根本不是因为偶然, 而是因为皇后给她请的大夫。皇后怕她先生出来皇子,给她吃的什么保胎药都是毒药, 那些药不仅不能保胎, 反而会胎儿在腹中便染上病, 即使生下来了也活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