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思齐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他笑,曹安沐又道:“我是曹安沐,谭公子许是不认识我,不过家父与谭丞相关系很好。”
她这么说谭思齐便知晓了,姓曹,她父亲又与他父亲关系好,那定是曹太师的女儿了。
他点了点头,又看向一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李清阅。
“李清阅么?”
李清阅抬眼看他,不情不愿地回他:“是。”
“这名字倒是……”他侧过头看了眼身边的顾锵,轻声笑了笑,而后缓缓道:“附庸风雅。”
附庸风雅……
附庸风雅……
……
李清阅心里像堵着一团棉花,难受的紧。
那边顾锵已经不知道溜哪去了,她抬起头看谭思齐,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云淡又风轻。
“那又与你何干?附的又不是你的风雅。”
音量虽小,却字字铿锵,带刺一般。
似是没想到她会开口呛他,谭思齐一时说不出话,只定定地看着她,眸光闪烁,带了丝玩味。
曹安沐见气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
“清阅,谭公子不是那个意思,”她晃了晃李清阅的胳膊,“他只是,只是……”
这只是说了半天也没蹦出个下文。
李清阅对她笑了笑,道了个别便上了马车。
“谭公子,清阅妹妹许是年纪小,家里宠着养的性子有些娇,不过我瞧着人却是极好的。”
“有多好?”
曹安沐笑道:“我同她也是刚刚认识呢,不过我瞧着她面善,见第一眼就觉着喜欢,想来清阅妹妹定是如我所想的那般好。”
一旁的小丫鬟忍不住插嘴,“小姐,您看哪个都觉着好,分明就是您心太大了嘛。”
“阿碧,不许胡说。”
话里虽在斥责,眼里却一点儿没有责怪的意思,曹安沐掩着嘴笑,有少女的娇羞又不失大家闺秀做派。
谭思齐心里又浮现出刚刚李清阅的样子来,小小的一个人儿,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说出话来那么出人意料,生着气声音都软乎乎的,让人忍不住想去逗一逗。
“日久见人心,好还是不好,以后自会知晓。”说罢向面前女子微一颔首,便离开了。
那厢轿中,李清阅心中郁结,烦得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一个少年,还是个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的美少年,却小心眼爱找茬臭毒嘴!
她觉着这辈子也不会遇见更讨厌的人了。
听曹安沐来说,那人好像还是丞相的儿子,怪不得那么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净瞧不起人。
可有什么了不起?
丞相的儿子是人商贾的女儿便不是么?
她不喜欢这个人,不想多理他。
对,不理他就好了,让他自己瞎胡说去吧,她那么大度,不往心里去。
嗯,不往心里去。
“小姐,他们刚才是在夸你吗?”阿舟眨巴眨巴眼睛,不懂就问。
李清阅疑惑,“嗯?”
“附庸风雅,附~庸~风~雅~”
阿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看见她家小姐瞬间垮下来的脸。
“小姐,这四个字儿可真好听啊!”
……
李清阅刚调整好的情绪又跌至谷底,“附庸风雅”四个字像是四把刀,齐齐扎向她心口窝。
气都气死了,偏偏阿舟还一脸单纯无辜,她又舍不得骂她。
“嗯,是在夸我,”李清阅轻轻点了点阿舟额头,“不过以后别在我跟前提这四个字,在我娘面前也别提。”
阿舟很是不解,既是夸人的话,为何小姐不让她再提呢?连夫人都不让说,若是夫人知晓小姐受人夸赞,心里定然会很开心的呀。
“小姐,我……”
“你想问为何?”
阿舟连连点头。
李清阅想了想,拿了块糕点塞进了阿舟嘴巴里。阿舟眯着眼睛嚼了嚼,好甜,小姐真好!
“因为啊做人要谦虚,不能把夸自己的话时常挂在嘴边,阿舟懂了吗?”
阿舟边嚼嘴中的糕点边点头,其实她还是不太懂,为何不能把夸自己的话挂在嘴边呢?
不过小姐说的总是对的,小姐最厉害了。还会给她好吃的,她什么都听小姐的。
刚下马车便见王氏领着婆子站在门口迎她,李清阅心中委屈又被激了起来,直冲过去扑在了王氏怀里。
王氏没设防,险些被她扑了个踉跄。心中又喜又担心,抚了抚她的背安慰。
“娘~”李清阅窝在母亲怀里忍不住撒娇。
“乖小小,这是怎么了?受委屈啦?有人欺负我家心肝儿?”
“哎哟祖宗,你倒是说句话啊,娘快担心死了呀!”
李清阅拱了拱脑袋,瓮声瓮气道:“谁欺负我呀,小小就是想娘了。”
王氏哭笑不得,“才半天不见就想娘了呀?可不能这样,这日后等你嫁了人,有的是日子见不着娘呢。”
“那小小便不嫁了,小小永远留在娘身边,只做娘的女儿,不做旁人的妻子。”
话刚说完便被捏了捏小脸,“娘捏小小做甚?”
“傻丫头,可不许胡说,哪有不嫁人的,不仅要嫁人,娘还要给你找个好人家呐!”
李清阅撇了撇嘴,她一点都不想嫁人了,她现下对男子的印象非常不好,她讨厌同男子交谈,讨厌同男子相处。
要是她以后的夫君有半分像那谭思齐的做派,那李清阅想死的心都有了。
也不知道那谢知恒相处起来如何,是不是也像谭思齐一样目中无人......
要是能永远留在母亲身边该多好,母亲永远宠爱她,不会让她受委屈。
不过李清阅并不与王氏争辩,她心里明白不嫁人压根儿便是不可能的,她只是父亲攀龙附凤的一枚棋子罢了。
李清阅从王氏怀里退出来,挽着她的手往府中走,边走边跟她打商量。
“娘,我以后不要再穿成这样了好不好?”
“怎么,”王氏心下一惊,“还是没别的小姐穿得华贵?”
“不是不是,”李清阅连连摆手,“数我最华贵呢,大家都很羡慕我,问我这身料子在哪家铺子做的呢!”
出家人不打诳语,李清阅说谎不打草稿。眼都不带眨一下的,王氏登时便信以为真。
“那怎的不愿这样穿了呢?你便是天天不重样的换,咱也是供得起的。你外祖父可是杭城首富,娘的嫁妆可多可多了,小小不必担心。”
“娘,我是想和大家一样便好了,简单一些,有个读书的样子嘛。”
“好好好,娘都听你的,”王氏坐下来,从婆子手中接过茶盏抿一口润了润喉,又问:“同窗们待你可好?好不好相与?”
李清阅攥着帕子搓了搓,继而软软道:“好呀,大家都特别喜欢小小,小小现下有小姐妹了呢,是曹太师的嫡长女,叫安沐,她说我们以后便是手帕交啦。”
“哟!曹太师家的嫡小姐当手帕交,我早便知道,我们小小就是招人喜欢,天可怜见的,谁见着你不喜欢呢!现下晓得你爹为何让你读书却不送那李清婳去了吧,你这小模样,她哪比得上!”
李清阅轻轻笑,咯吱咯吱的声音小脆桃一般清澈,让人听了打心底里觉着舒适。
若真是像母亲说的那样便好了,可事实却是大家都在笑话她,还有个讨人嫌的烦人鬼刻意一样地针对她。
只有曹安沐对她表现出善意,说英雄不问出处,要同她交朋友。
她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想当英雄。但她想要朋友,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一方面是没有过朋友,另一方面,朋友多了,她才能认识谢知恒。
不过这些牢骚不能同母亲说便是了,说了她免不了又要担心。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现下那谭思齐目中无人她倒还能忍受,毕竟自己身份地位确实不如别个儿,可若是有一天他动嘴不够还敢动手打她,那她就是拼了小命也要与他同归于尽的。
如是想着,李清阅心中又明朗了起来。
不就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臭少年么,有什么好烦心的?
他又不叫谢知恒,她不需要勾搭他,也不用和他过日子。
自个儿总归要比谭思齐未来的夫人幸运多了。
第3章 还挺记仇
回到房中,李清阅换了身轻便的素衣,让阿舟差人去给她购置新的笔墨纸砚。
她从书袋里拿出那支笔杆嵌着红宝石的浮夸毛笔,在桌上展开一张宣纸,用镇尺压住。
自己研了点子墨,便开始练字。
其实她的字不能说狗爬一样吧,但也绝对谈不上好看。
细细软软的,没什么力度。
往差了说横不是横竖不是竖,好在字儿写得小,排列又整齐,远远看去倒是挺干净。
正写着,她那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庶姐竟来了。
瞧着她写得一本正经,李清婳掩住嘴便笑出了声。
也不管李清阅的反应,撩了裙摆坐在她旁边嘲弄道:“我说阅妹妹,你这字儿练了许多年,竟还能写得这样可爱,”说着她捂住嘴,像是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今儿个不是去学堂了么?怎的,这学是白上了不成?”
李清阅放下笔,拿帕子擦了擦手,不在意道:“是呀,姐姐字儿写得可是好极了,琴弹的也好,还生了一副会唱歌的好嗓子,我比姐姐可是半分也比不上的。”
李清婳皱了皱眉,虽这话一点儿没错,可她总觉得李清阅这做作的腔调儿像是在骂她。
还未待她回应,李清阅又自顾自地摇头叹气,“可也不知爹爹怎么想的,送我这蠢物去上学却不让姐姐去,我都替姐姐觉着惋惜。”
李清婳登时便被她气得心口难受,可这还不算完,那张小嘴又开始喋喋不休,“我真讨厌上学,一点儿都不好玩。”
这话不是假的,可听在李清婳耳朵里便是□□裸的炫耀了。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隐忍道:“让你去了又有何用,也没见哪个公子哥儿说要把字教你练练!”
酸的要命,李清阅勾起唇角一笑,又拿起笔写了几个丑字,“姐姐便别管我字写得如何烂了,梅姨娘现下不是在给你物色夫婿么?你要多关心关心自己呀。”
“这就不劳妹妹挂念了,我的婚事须得父亲做主,父亲不说话,我谁都不嫁。”
“可父亲外出经商,得明年才能回来罢。”
李清婳敛了眉目,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去帮清阅研墨。
她轻轻笑,软声道:“我这才刚刚及笄,不着急。倒是你,可要和学堂里的同窗好好相与。”
饱蘸了墨汁的笔尖低低垂着,墨汁滴落,晕染在纸上,开出一大朵水墨花。
李清阅整理了一番,李清婳帮着她铺上干净的新纸。
“姐姐不是晓得吗?我向来不喜与外人交谈的。”
听了这话李清婳心里直骂她蠢,她以为父亲送她去学堂读书是干什么的?难不成是要她去认字写文章考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么?
能光宗耀祖的事可不是女儿家家的念书,她倒是会自作清高。
喜不喜与外人交谈,可不是李清阅能决定得了的。
既然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李清婳也耐着性子跟她耗,“可你总归要有朋友呀,等日后也跟姐姐介绍一二个的,爹爹看着也欢喜。”
李清婳心里明白,这学堂里随便揪出一个人愿意娶李清阅,家中便能同官府沾上关系。且不说生意会更畅通些,光是地位便能升上不止一个档次。
至于为何让李清阅去,一方面她是嫡长女,若真有哪家公子看上想八抬大轿当正妻娶进门也不是毫无可能。
换作李清婳,商贾之女又是庶出,要嫁入高门勉勉强强也只能当个贵妾。另一方面,李清阅虽年纪小些,可一眼便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比李清婳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如此想来,爹爹果真是心思深沉,不愧为商。
李清阅垂了垂眸,不愿再与她多说。
“姐姐说的是。”
李清婳满意一笑,嘴角漾起温柔,“那我便不扰阅妹妹清净了,你且接着习字罢。”
颔了颔首,李清阅目送她掀开珠帘出去。
她指尖去蘸瓷盏中的茶水,轻轻点在几案上,一下一下画着圈。
她心里不想高门贵嫁,就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高门大户里头明争暗斗,许多弯弯绕绕她不是不懂,只是一想到一生都要为此劳心费神,便生出些不愿来。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愿与不愿,真是她自个儿能决定的么?
叹了口气,李清阅不愿再想。想也没用,便先这样过着吧。
第二日又被叫了个大早,李清阅躺在被窝里睁着两只大眼紧盯帐顶,盯了会儿又把眼闭上了。
阿舟心中着急,忙去推她,“小姐小姐,您再不起床就要迟到啦!”
李清阅烦躁,翻了个身苦大仇深地睁开眼,想睡个懒觉怎的就这样难啊……
阿舟嘟着小嘴满脸控诉,她轻轻嘘了口气,哭笑不得,忙从被窝钻了出来。
今日装扮简单,收拾的便快。
到了学堂也没迟到,只是堪堪垫了底,连最讨厌的人都已经落座了。
她没吱声,默默将书袋中新备的笔墨纸砚拿出来放与桌上。
沈先生还没来,李清阅坐在那儿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右方传来的视线让她心里很不舒坦,堂堂丞相嫡长子,盯着她这无名小卒看个什么劲儿?
李清阅很想骂那人一番,好叫他长长记性。可万一人家看的不是自己,那人岂不又要阴阳怪气,讽她自作多情……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底外头不比家里,且还是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