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眼睛又大又亮,含着泪光水杏一般灵动可爱,小手顺着他的衣摆抓到袖上,轻晃了晃,“我家哥哥同你一般高,穿着黑衣裳,你能不能帮我找找他?”
软糯稚嫩的声音带着细细的颤,抓着他袖侧的小手攥得愈发紧,仿佛生怕他不愿帮她。
也不知怎么的,少年竟真点了点头,而后问:“你哥长什么样?”
小姑娘呆愣了片刻,随即还含着水光的眼睛熠熠生辉,轻快道:“我家哥哥特别特别好看!人群中一眼便能瞧见他!”
“哦?”少年轻笑,“那我怎的还未瞧见?”
“他不在嘛……”她撇了撇嘴,情绪又低落下来。
那只白猫还在一旁趴着,时不时“喵呜”两声,小姑娘伸手撸了撸它柔软的毛发,心中难过顿时消解了不少。
一直以来,她遇到什么不快的事儿都轻轻松松便能化解,因为有父王和母妃,还有处处维护她的哥哥。
现下亲人都不在身边,她虽慌张却不怎么担心。
只因没吃过什么苦头,便始终相信所有不快都能迎刃而解。
这会儿她重新将猫抱进怀里,抬眼可怜巴巴地看着那少年,直到他直起身来,轻声说了句“好”。
“小姐!咱们到啦!”
阿舟的声音突兀响起,使得李清阅猛然回过神来。
乍一睁眼,眸中没什么神采,似有些恍惚。
阿舟一只手掀着马车帘子,另一只手在李清阅面前晃了晃,担心道:“怎么啦小姐?”
李清阅眨了眨眼睛,琉璃般的眸子又凝了神,牵起唇角朝她笑了笑,道:“没事,就是有点儿瞌睡。”
瞌睡……
小姐可真是太懒了,睡到日上三竿,在马车里还阖着眼睛睡了会儿,竟还困得眼都睁不开。
阿舟暗自腹诽,脸上的表情却早便出卖了她脑中的小心思。
李清阅扶着她的手下去,压根儿就不用思考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你若再骂我,日后便不给你留点心吃了。”
她语调轻快,一下便能听出来是在打趣。可阿舟一听不给点心,便急忙开口:“不骂了,不骂了,阿舟再也不骂小姐懒了。”
“……”
李清阅深深看了阿舟一眼,她就知道,这家伙定是在腹诽她懒惰如猪。
这不,还没想套她话呢自个儿便全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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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南音坊,一如往常般管弦丝竹声袅袅入耳,让人心中畅快。
李清阅带着阿舟径直上了楼,丫鬟给她斟了杯花茶,摆上了几盘点心,道:“李姑娘稍等片刻,我们姑娘这会儿忙着,等闲下来便来找您。”
见她点了点头道谢,那丫鬟又道:“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便是,我们姑娘说了,要好好招待您。”
说罢便收拾了餐盘走了出去。
李清阅捡了块酥糕来吃,入口脆脆的,嚼了几下,那酥皮之下确是绵绵软软,清甜可口。
见阿舟眼巴巴看着,她故意不说话,只一个劲儿自己吃。
吃了一块又一块,阿舟终于憋不住了。
“小姐……”
李清阅抬眼看她,杏眸露出丝丝疑惑,装作不懂她的意思。
阿舟吞了口口水,指了指她手中酥糕撒娇道:“阿舟也想吃。”
“吃吧,”李清阅忍俊不禁,“我又没拦着非不让你吃。”
阿舟这才放心吃开了来。
主仆二人在这屋子里待了没一会儿,南音便进来了。
她穿了身紫裙,如墨长发披在身后,发髻上簪了支剔透的罗兰簪,走动间几缕发丝微微飘动,宛若画中仙子。
这仙子来了便嘲笑起阿舟来,坐下向李清阅调侃道:“你这小丫鬟真能吃,几回来都没见她小嘴停过。”
阿舟脸都红了,嘴中糕点还未嚼完,两腮撑得鼓鼓囊囊的,此刻也不好意思接着嚼了,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见她这副样子,南音忙笑道:“挺可爱的,没什么心思。”
李清阅也跟着笑,“阿舟都被我惯坏了。”
阿舟神色一赧,可不是被小姐给惯的么,从未见过哪家的丫鬟天天管主子撒娇要食吃的。
这时敲门声响起,方才那丫鬟又拎着水壶进来,为她们添上新茶。
南音道:“你来是为着话本的事儿罢?”
点了点头,李清阅开口道:“我打算开个茶馆,若有人想看话本子,便得来茶馆消费,可免费翻阅,在座椅旁装几个书架,就将那些个画册话本放上头,你说这样可不可行?”
听罢南音掩面轻笑一声,“可以呀你,一环扣一环,两厢推着走,甚妙。”
“只是,”南音微蹙了蹙眉,而后松开,道,“你这是不想赚大的?”
“不想了,”李清阅笑,“如此我便很满足了。”
她没有多大的野心,就想赚点属于自个儿的东西。日后若有什么变故,不靠旁人也能养得活自己。
现下还比预想中强得多呢,想用自个儿的钱买什么漂亮物什也都不在话下。
也分不走她过多精力,悠然自得,很是快活。
南音看着她,竟生出些羡慕来。
和李清阅不同,南音是个心气儿极高的女子。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在她那里,从没有中途放弃这一说。
正因此,才有了如今的南音坊。
南音远比不得李清阅洒脱轻松,可她得到的要比李清阅多得多。
再是如何羡慕,她也生不出什么后悔来。
若是重新走一回,南音还是会毫不犹豫,将重重的担子挑在削薄的肩上,去追寻自己能达到的顶峰。
“那便祝小清阅前路广阔了。”
走出南音坊,李清阅带着阿舟逛了逛。
她突然想起几日后要去参加谢知恒的生辰宴,便到一裁缝铺买了些鲜艳的丝线,挑了枣红布料叫掌柜包好。
回到府中又吩咐阿舟,叫她告知管家,让管家备一份体面的贺礼。
这才回房开始捣鼓今日买来的布料和丝线。
她仔细想了想,绣个帕子说不定送过去就吃了灰,不如绣个简单点的小荷包,能日日带在身上不说,还可装些银钱小物,很是实用。
她特意挑了这枣红色,与那人平日里打扮气场也很是相称,想必定能合了心意。
如此想着她便拿来了手绷,穿针引线打算先绣些花卉鸟虫,最后再绣上其名字。
李清阅自小手拙,要想将女红做好便得废上时间精力,一点一点地求个慢工出细活。
这般绣着绣着,天色便慢慢暗了下来。
丫鬟婆子们将屋里的灯点亮,阿舟在一旁坐着巴巴地看。
随着时间推移,阿舟眼皮愈来愈沉,脑袋昏昏往下滑,直到脑袋猛然一重,彻底惊醒。
抬眼看了看自家小姐,才刚绣好了几朵小花,不过倒是很精致好看。
就是不知生辰宴之前能不能赶得出来……
第36章 连人带被
这几日, 李清阅一直在房中捣鼓她的荷包,直到下午绣名字的时候发现银色丝线不够了,便派阿舟出去买。
阿舟这回行事倒是十分利落, 到了铺子买完丝线便往回赶, 恐怕耽误了小姐用,再绣不完。
回去的路上却遇见了谢今安。
见阿舟步履匆匆, 上前将她拦了下来, “你家小姐做什么去了?有几日没见着她人了。”
阿舟从第一次见谢今安便有些怕她,现在虽说她同自家小姐关系很好,可乍一看到这一袭红衣,还是没来由的有些发憷。
行了个礼低着头道:“回谢小姐的话,我家小姐近日里忙着做荷包呢, 一直没出门。”
“荷包?”谢今安有些疑惑, “什么荷包,需要做这么久?”
阿舟不好意思说, 甭管什么荷包, 叫她家小姐来做都得这么久。
“待后日谢公子生辰宴您便晓得了,”说着,阿舟邀功似的抬头眨了眨眼睛看谢今安, “我们小姐做得可认真了呢, 每日都要忙活到半夜才肯睡,是极用心极用心的!阿舟从未见过小姐给谁准备礼物这般费神, 想必那人定是小姐放在心上极为珍重之人!”
听罢谢今安皱了皱眉头,她更看不懂了。
这清阅给她哥做荷包是怎么个意思,还这般用心……
想着她便心下猛然一跳。
难不成,清阅喜欢的是她哥谢知恒?
谢今安整个人都有些木了,那表哥可怎么办, 况且,谢知恒他也不喜欢清阅这一型啊……
如此十万火急的重磅消息,她也没再管阿舟,径直朝丞相府奔去。
找到谭思齐的时候他正手持一柄银剑,刚刚收回剑鞘。
顾锵站在一旁不远处,率先发现了谢今安,他丢下手中的汗巾往这边跑,边跑边喊她:“今安!我在这里!”
这一声巨吼,谭思齐也朝那边看去。
谢今安瞅了一眼顾锵,没理他,由于跑得太快,气息都不太平稳,喘着粗气竭力稳住声音道:“不好了表哥,出事了!”
这般说完谢今安却是停顿了下,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
这事儿要是真告诉了他,那不知道遭罪的是她哥还是清阅……
谭思齐微微皱眉看她,“急什么?”
“不,不急了。”谢今安讪讪一笑,难得有些结巴。
她太冲动,都没想好措辞便往这边跑,得好好想个容易叫他接受的说法才行。
不然谁知道这人疯起来能做出什么事儿。
“到底怎么了?”见她磨磨蹭蹭的,谭思齐有些失了耐性,“你是不是同顾锵一起待久了,这性子都被他同化了?”
这回谢今安可被他点燃了,也不管方才冷静下来的考量了,眉梢一扬便道:“我同不同化不知道,表哥还是先管好自己罢,清阅都快跑了,还搁这儿练剑,倒是悠闲。”
清阅都快跑了?
谭思齐觉着荒唐,“我还在这呢,她跟谁跑?”
虽说现下清阅还未完全放开,可跟从前比起来已然进步了不少。
若说她对他一点感觉都不曾有,那谭思齐是不信的。
既有感觉,又怎会找别人。
谢今安风风火火的,成日里听风便是雨,指不定又将什么小事夸大了来说。
看他这一脸不相信的样儿,谢今安的逆反心理霎时给激起来了,“我骗你作甚,后日不是我哥生辰宴么,清阅正给他做荷包呢,听说没日没夜地忙活,都好几日了。千真万确啊,真真儿的!”
说完便察觉周身气压猛然一降,被顾锵扯着胳膊往后拽了拽。
看着那张明亮日光下也阴沉的脸,谢今安一颗心提了起来,又开始后悔将这事儿直接说了出来。
顾锵忙打圆场,“你先别着急,这事情原委都没弄清呢,说不定有误会,有误会。”
说罢紧了紧握着谢今安胳膊的手,向她使眼色,“是吧今安?肯定有误会!”
谢今安忙不失迭地点头,“对,我也只是听说,听说而已。”
“听谁说的。”谭思齐目光如炬,一侧唇角却轻轻往斜上一挑,分明笑着,却让人如坠冰窟。
谢今安下意识地吞咽了下,顺着他的话便道:“是清阅那个小丫鬟,阿舟。不过也不一定准的,她那丫头向来不太靠谱,不可信的,可能是弄错了……”
说罢便见面前那张脸沉得更狠了,墨瞳如漆点,恍然便燎原。
她和顾锵都不敢说话了,谁都明白,成日里跟着的贴身丫头,怎会弄错了她家小姐成日里在忙些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闷吭吭地往外挪,而后转头便加了速往门口跑。
这二人也就逃命的时候能如此默契。
谭思齐一人屹立在院子里,笔直而僵硬,半晌都没有动作。
忆起这些时日的种种,竟是南柯一梦么?
原来欢喜的,便只有他一人罢了……
天色渐晚,南边的天已经有些阴了,压下一大片乌云,想来不久便能覆盖整片天。
谭思齐坐在红木交椅上,双手搭着扶手,整个人往后仰着,双眼微阖,眉宇紧锁。
谢知恒对李清阅没什么意思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可她怎么就这般对他念念不忘,像被下了蛊一样。
那谢知恒到底哪里好,叫她放着自己,看都不多看一眼。
仔细想来,她确实也没怎么接受过自己。
哪一回不是他日日夜夜想得不行,恨不得天天将她抱在怀里,放在眼前。
可是哪一回,她不是推推搡搡,不喜叫他碰……
所有的一切像是突然找到了出口,谭思齐只觉着整颗心都被撕裂,忍到现在,竟有些麻木了。
他还当是小姑娘年纪小,脸皮薄,原是因着心里头始终有别人。
怪不得。
推开房门,天已经黑得彻底,云层很厚,依稀能寻见朦胧胧一小团的月光。
他负手往外走,自以为满身怒气已平息得差不多。
可当来到她闺房门前,看到被封得死死的窗子时,他脸色骤然又阴郁了几分,堪比外头又黑又沉的夜色。
门口的小丫鬟坐在石阶上睡得正酣,他走过去点死了其睡穴,而后推开房门光明正大地进去。
这回倒是拉了床帐,不过是个透光的镂空纱帐。
他走近了才发现,那帐子从里头挂了个银色小铃铛,若非他知晓她从前不拉床帐而特别注意了下,那定然是发现不了的。
谭思齐勾起唇角,有几分自嘲。
修长指尖隔着纱帐轻轻弹了下那铃铛,霎时便发出“叮铃铃--”一声响。
床上那小小一团哼唧了两声,而后翻了个身便不动了。
一点儿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谭思齐挑了挑眉,防他防到这个地步,警觉性却是半分没有,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