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关系,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过得好,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坐在楼阁之上的雅间里,窗子半开,一阵冷风吹来,云至周身似笼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孤寂。
顺着窗子看去,长街之上热闹非凡,商贩吆喝叫卖着,恰有一少年领着个双髻小姑娘,将手中糖葫芦递到她嘴边。
小姑娘张着小嘴,顺着少年的手咬下一口,那半颗掉到地上,小姑娘蹲下身子想捡,那少年拉住了她,将一整串糖葫芦放在她手中,而后弯腰用帕子包起了地上沾了灰的那颗。
当年,阿归的糖葫芦也是掉了的。可他却没来得及给她新的,也再没能见到她。
云至神色敛了敛,眼中有几分酸涩,低声道:“还请谭公子得空为阿归买上些糖葫芦和兔子形状的糖糕,她从前念着的。”
明知阿归早已不记得,可他却永远记得,永远念着。
只是现下要交与旁人罢了,糖葫芦和兔子糖糕是,阿归亦是。
云至心口一阵钝痛,在谭思齐古怪的目光中起身离开。
此时小姑娘勾着他腰带,一双水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谭思齐心中却没有半分旖旎,满眼皆是心疼。
他捧住她微微抬着的小脸,俯下身子轻声道:“我们小小怎么会没有家,待我们成亲,你便多了一个家,我同你一起孝敬你母亲,好不好?”
这声音极低极温柔,仿佛提高一个声调便能吓着了面前的小姑娘。
他的姑娘,怎会没有家?
谭思齐的心像被人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喘息。
他的清阅没了亲生父母,这一生能给的,他都给她。不能给的,他人都是她的,还有什么不能给?
李清阅听罢脸却红了红,扯着他腰带的小手微蜷了蜷,有些退缩,“你如何知道我小字的……”
“听岳母大人这般叫你。”谭思齐刮了刮她鼻子。
“哪里便是岳母了,”李清阅脸更红了,方才升起来的那点愁绪倒是消散了些,“我可还没嫁给你呢。”
“待到明年,我便给我们小小一个家。”
他说的极为认真,脸上神色满是诚恳,李清阅眼睛眨了眨,突然便有些感动。
谭思齐,他真好……
她使劲抬了抬脑袋想吻他,可踮高了脚尖也只是堪堪亲到了下巴。
软软的唇瓣蹭在他坚毅的下巴上,谭思齐神色一震,下巴上触感酥酥麻麻,还带着点湿意。
他眉眼软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倾身将小姑娘紧紧拥进怀里。
温声道:“我们小小是个好姑娘,值得被所有人喜欢的。就算你成了亲,也是你母亲最珍视的女儿,她怎会当你是外人?况且,以后多了我,还有我的家人,他们也同样会爱你。”
他唇角轻扬,眼睛却莫名泛了层湿意,强抑制住情绪哄道:“日后,你会有很多很多家人,得到更多更多爱。”
“所以,小小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自己被抛弃,不必担心又会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别人有的,她都会有。
李清阅眼泪却是再也抑制不住,接连不断的泪花不受控地往外涌,濡湿了面前男子胸前衣衫。
哭着哭着声音便开始哽咽起来,瘦削如纸的肩背细细颤抖个不停,连带着谭思齐的心也跟着狠狠颤了颤。
他眼眶也泛了红,轻轻拍着怀里小姑娘的后背,保证道:“我答应你的必定会做到,若是食言,便横尸街头,终生不得……”
话没说完,便被小姑娘挣开怀抱强捂住了嘴巴。
“呸呸呸!”她一边哭一边生气地跺脚,气他竟发这毒誓。
她又没说不信,哪用得着他说这些话来糟践自己。
谭思齐看着小姑娘流着泪的眸子,更是心疼得针扎一般,拉下她捂着自己嘴的手放至心口,“你信不信我?”
信不信他……
他说,她是个好姑娘,值得被喜欢。
还说会给她一个家,让她得到很多很多爱。
李清阅信,她相信谭思齐对她的一片真心,她相信他说的一定能做到。
那她呢?她能为他做什么?
李清阅抿了抿唇,轻轻道:“你说的,我都信。”
她眼中有些别的情绪,没说出口,可谭思齐却像明白她在想什么,捏了捏她软嫩的小脸轻声道:“我们小小什么都不必做,若是你心情好,便抱抱我。”
“若是心情不好,”他顿了顿,笑道,“怎么弄我都行,只要能让你高兴。”
第49章 十指相扣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李清阅畏寒,屋子里炉火烧得旺盛,暖融融的。
阿舟推开窗, 回头看在桌边抱着手炉的李清阅, 面上眼中满是惊喜。
“小姐,下雪啦!”
李清阅抬眸, 也到窗边去看, 入眼便是白茫茫一片,房顶都落上了薄薄一层。
她伸手去接,便有斜斜飞着的雪花落到手上,慢慢化开,晕成浅水一滩。
李清阅唇角微弯, 阿舟取来一件宝蓝色狐领斗篷给她披上, 二人便踏雪出门。
庭院已经清扫过,可新雪又落, 李清阅斗篷帽子遮住半张脸, 在阿舟撑的伞下迈着步子走,留下一个个浅浅足印,复又被盖上, 了无痕迹。
马车缓缓行驶, 停在一盏清门前。
李清阅下了车,进去便见云至独自一人坐着, 面上依旧戴着半张面具,面前温着一壶茶,热气氤氲,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却显着很是孤冷。
她走过去, 云至恰巧抬头,便见一着宝蓝色斗篷的女子立于眼前,刚从外头进来,帽子还没摘下,鸦羽般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沾着细细小小的雪粒,鼻尖泛着红,梁上小痣被雪洗过之后惹眼非常,偏生红唇如樱,本就白皙的小脸更显冰清玉洁,清透如浑然天成。
他愣了愣,随即展开手臂,示意她可以坐下。
李清阅福了福身子向他行了个礼,而后将斗篷帽子拂落,坐在了云至对面。
“上回店里有人闹事,还未向世子道谢,这些日子也多亏了世子的照拂,一盏清才得以安稳。清阅实在是无以为报,日后世子再来消费,一概记于清阅账上即可。”
这事儿已经过了有七八天了,听掌柜说有几个地痞无赖闹事,不付钱还不算,将店中茶壶茶盏砸了满地稀碎,当天的客人都被吓跑,得亏当时云至来了,帮忙摆平了那一伙人。
后来他便每日都来,人往那一坐,便再没人敢来闹事。
此时云至听了她的话,神色中柔和了些许,给她添了一盏茶。
“不必如此客气。”
他音色寒凉,可李清阅竟生生从里头听出几分暖意来。
想到坊间传闻云世子嗜血暴戾,最是无情,她唇角溢出一抹笑,道:“世子是个好人,和传言中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明明是很有人情味的。
云至剑眉松动了几分,“你从何见得我是个好人?”
李清阅轻抿了一口茶,一股暖流顺着咽喉下去,直流到心里。
道:“之前清阅崴了脚,便是世子帮了清阅。前些日子一盏清出了事,也多亏了世子。清阅觉着,世子心中定是柔软的,绝不似他们说的一般。”
云至唇边闪出一抹难以捕捉的浅淡笑意,转瞬即逝,快到李清阅还当是自己看花了眼。
正恍惚时,便听他道:“他们说的不错,我确实算不得什么好人。”
见面前小姑娘想反驳,他薄唇微张,又道:“只是我有一个妹妹,她比你要大上一岁,每次见你,我总会想起家妹,便忍不住要帮上你一些。”
李清阅直觉不对,但也不想将事情往坏处想,安慰道:“世子的妹妹想来在云国罢,虽现在相隔两地,但总有一日会见着的。她一定也在想念着世子,就像世子想她一样。”
小心翼翼观察着对面男子的表情,并无什么不对劲,她终是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对面又传来淡淡的冰凉嗓音,“她走丢了。”
李清阅一顿,仿佛看到一道惊雷从脑袋上劈过去。
她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补救,才能将由她揭开的伤疤粘回去。
“没关系,你不必放在心上,”云至道,“事情已过去九年,她一定在某个地方有了自己的生活,一定活得很好。”
李清阅重重点头,“吉人自有天相,郡主一定无恙。”
窗外的雪下得愈发大了起来,外头银装素裹了一树又一树的花败。
能这般同她坐于一处,他已是无憾。
谢今安同顾锵大婚那日,雪下得也这般大。
千里素白中红妆染就了一条热闹街,敲锣打鼓中,顾锵紧紧牵着谢今安的手,一对新人红衣加身,拜这白茫茫的天地。
谭思齐同李清阅站在一起,宽袖遮掩下,十指相扣。
看顾锵眼眶含泪,将顶着盖头的新娘抱起,在一片起哄声中送入洞房。
在李清阅印象中,这是第一回 见谢今安处处是女儿家的姿态。
宽袖下的手紧了紧,她抬头便撞进一双满含深情的眸。
他轻轻拂落小姑娘发丝上吹落的雪花,温声道:“明年我们也会这般,小小不必羡慕。”
李清阅心里暖融融的,可她才没羡慕,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刚认识时谢今安还是个恣意张扬的红衣少女,现如今亦是一身红衣,嫁为人妇。
本以为这二人成亲会在明年,却不曾想到,竟是在及笄不久便办了婚礼。
想来是顾锵等不及,怕到手的夫人跑了,便提前了婚期要将生米煮成熟饭罢。
轻轻在他手指上掐了一下,李清阅朝他吐了吐舌头,“我才没羡慕。”
谭思齐低低笑了声,不置可否,“是不必羡慕,你有我,又何须羡慕旁人。”
他能给她的,定比这要更瞩目。
李清阅被他眼中柔情击得节节败退,天寒地冻中,十指紧扣的两只手温度却滚烫,李清阅手指忍不住缩了缩,瞬时便被人攥得更紧。
骨节分明的长指从她细白的指缝中穿过,不留一丝缝隙。
是极强的占有,亦是极浓重的喜欢。
那厢一对新人入了洞房,顾锵眼中湿意尤甚,整颗心都提着,有种落不到实处的虚幻感。
床上坐着的新娘有些不耐烦,语气极为暴躁,“你再不过来我自己掀了!”
说着手还真作势抬了起来要去掀头顶那大红盖头。
顾锵一惊,忙上前扼住了她手腕,止住她动作便松开,怕自己动作太大,惹她不快。
而后轻轻挑开了那盖头,露出一张明艳非常的脸。
谢今安涂了鲜红口脂的唇轻勾了勾,“瞧你那出息,愣着作甚?”
他整颗心都被面前这人勾了去,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细细致致地上了妆,攻击性极强的惊艳感直击他心上。
日后,她便是他的妻。
捧了十多年的人,终于成了他的人。
见他没反应,只愣愣看着自个儿,谢今安再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一巴掌便扇在了顾锵脑袋上,“蠢货!”
顾锵被打懵了,也不敢捂头,这美梦成真的最后关头,若是惹了她,再当场踢了他取消婚约,顾锵觉着这事儿谢今安是绝对干得出来的。
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承认道:“我是蠢货。”
谢今安顿时心口郁结,即将压不住。
“合欢酒还喝不喝?”
顾锵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喝了合欢酒后便再无话说,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谢今安又往杯子里满上了酒,一连喝了好几杯,顾锵想拦,又不太敢。
直到面前少女面上泛了红,他终是从她手中夺过了酒盏。
“别喝了,喝多了……对身子不好。”顾锵轻声劝。
谢今安眯了眯眼,在烛光中带了丝显而易见的侵略性,顾锵心下一震,还未反应过来便一股酒香扑来,堵在了他唇上。
她动作生涩,在他唇上一遍遍啃咬,将酒气灌入他口中,势要带着那人一同沉醉。
直到顾锵满嘴满脸都晕上了她鲜红的口脂,谢今安还不肯罢休。
细长手指解开身下男子的衣衫,抚上他炙热胸膛。
顾锵身体紧紧绷着,呼吸紊乱粗重,他分不清她是醉了还是疯了。
直到那两片柔软缓缓下移,落在他脖颈上,顾锵紧了紧拳头,终于阻止了她。
“安安,”他嗓音沙哑,艰难道,“你醉了。”
他比谁都想,只是,她醉了。
他比谁都害怕,怕她醒来不认账,怕她说他趁人之危,怕她清醒之时想起来觉着……恶心。
顾锵心里抽搐着疼,却被那人满含着调笑的眼神惊到。
谢今安嗤笑一声,像是极为不屑,“醉了又如何?”
在他满脸诧异中,她低首凑在他耳边轻轻吹气,“醉了便不能睡|你?”
顾锵脑子轰的一声炸开,面色涨得通红,却是再也忍不住,一个天翻地覆便将人压在身下,带着颤音道:“可以,你想怎么睡便怎么睡。”
他滚烫的额头贴上她的,正要吻下去,便被人推了一把,她冷冷道:“起开。”
顾锵心里一跳,满腹的火热瞬间变成一场笑话,他神色暗淡下来,拳头握了又松,终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今安眉头轻皱,“你是不是挺没有自知之明?”
顾锵浑身颤了颤,她说得没错,是他没有自知之明,总想有个万一,可想来全都是自作多情。
他也知道她醉了,怎么还是……还是当真了呢……
“躺好。”
顾锵眸光敛了敛,乖乖起身躺在她旁边,又要起身,或许,他睡地上她会更高兴些。
正想坐起来便被一截藕臂截住,“做什么,竟还是不长记性?你我二人,必然是我在上,懂?”
这语气霸道又蛮横,一如她的行事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