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我、我已经吃饱了。”
秦妗恍若未闻,又瞥了一眼食盒说道:“今晨起来,我亲手做了好些菜,你可都别嫌弃。”
食盒中热气腾腾,香气缓缓弥漫开来,把一屋子的药味都压了下去。
廉明玉还想拒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几声。
秦妗来得太早,她的确还没有用过早膳。
这下……再想解释也难了。
闻声,秦妗悠然一笑,坐在床头,手中还捧着粥碗,静静盯着她。
“我、我……”
望着那张艳丽脸庞,廉明玉又尴尬又害怕,词穷片刻,忽然悲从中来,索性破罐子破摔,躲在被窝里,捂脸哽咽道:“秦妗,这里又没有旁人,你就直说你要做什么罢!”
秦妗吹着粥,镇定自若,敛起黛眉,轻声说道:“做什么。”
“明玉,你怎么这样怕我?”
她将碗搁在一边,平静地看着捂脸抽泣的廉明玉,低低说道:“抬起头来。”
廉明玉神差鬼使地听了指令,透过指缝瞧着她。
她长得的确很美,像是带着冷刺的玫瑰,极富攻击性。
她的手段的确也很阴冷,家中权势滔天,又是独女。
无论怎么努力,真的很难与之较量。
廉明玉彻底泄了气,放下手,幽幽说道:“我怎么惹到你的?”
“你还在梦中罢?”秦妗似笑非笑:“坐起来吃点早膳就行,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你带来的这些东西里头,下了毒?”
“什么也没有。”秦妗在她眼前从容地喝下一口粥,示意道。
廉明玉怔怔看了她半晌,忽然开口说道:“我真的很讨厌你这样。”
“表面笑意盈盈,但你明明就看不上我们,反之,谁不小心惹到你,你就会十倍奉还,害得大家大气都不敢出。”
廉明玉像是憋了很久:“凭什么?你一个人不合群,立在一角,显得高高在上,倒把凑在一起玩闹的我们都衬成庸脂俗粉!”
秦妗无语:“慢着,当年不是你们在孤立我吗?”
怎么,一个人缘不好的小姑娘站在角落里发呆也是错了?
廉明玉到底是个被家中宠惯了的掌上明珠,年纪又小,不像秦妗这样早慧,心气十足,带着哭腔说道:“那,那还不是因为你这人实在小气!”
“我小气?”
廉明玉揩了泪珠子,脸上的粉被一道道泪痕冲刷而下,像只花猫:“纪将军家的小姐说你寒酸,我还为此与她们争吵过,哪知道,后来有次不小心踩到你的鞋子,你便直接把我绊倒在荷塘里去了!”
她顶着滑稽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你知不知道,那么多人瞧着,我全身都脏透了。”
“我心里真是恨死你了!”
秦妗愣住了。
她倒还从未晓得这些内幕,只道廉明玉身为其中一员,定是不安好心。
自己只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谁想让人家记恨了这么多年。
她无奈地皱起眉头,只好执了绣白绢帕,为眼前的花猫擦了擦豆大的泪滴,轻声说道:“好了,不哭了。”
第33章 天真小孩
“谁要你这样假情假意的!”
廉明玉怔怔地看着为自己擦拭泪珠的秦妗, 突然觉得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赶紧故作嫌恶地撇开脸,连声催促她停手。
秦妗自然不是个傻姑娘, 向来不喜欢巴巴地赶着上前讨好他人。
她收回手绢, 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淡:“明玉, 你如此作态也十分小气。”
“来, 把粥喝了,我们之间这些事情往后再算。”
往后再算?
廉明玉抖了抖。
紫莲倒算个贴心的丫鬟, 见自家小姐气势上已然落下一大截, 连忙上前陪笑道:“小姐,你们说了这会子话,食盒里热气也淡了,吃了凉胃, 奴婢拿去温一温罢。”
廉明玉像是得了个救星,一把拽住秦妗的手,点头说道:“对对, 紫莲,你快拿去热热。”
她紧紧抱住秦妗的胳膊, 整个上半身都从床上坐了起来,丝毫没有生病之人的觉悟。
秦妗看得好笑, 刚想说话, 却听见门口清脆一响。
原来是紫莲抱着食盒跨过门槛时,摔倒在了地上。
菜肴洒了一地。
“秦小姐, 奴婢知错了,请您责罚!”
浑身沾满油汁的紫莲慌忙从地上爬起,带着哭腔,不停磕着响头。
廉明玉暗中一喜, 面上却佯怒道:“你怎么笨手笨脚的!妗儿心善,肯定不会责怪你,但做错了事就该受着,下去讨罚罢!”
秦妗面无表情地看着主仆二人演戏。
没关系,乐观一点想,还剩下两天。
亲手做的菜被这样破坏掉,她当然心情不好,也懒得在这里逗留,便直接起身说道:“既然这么不巧,那我就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明日还来?”廉明玉瞳孔一震,下意识回嘴道。
秦妗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你整日在家养病,多寂寞,我自然要陪陪。”
也不等廉明玉想出理由回绝,秦妗转身就走。
当她路过脏污的门槛时,伏在地上的紫莲只感到一道冷淡尖锐的目光刺向了她,宛如被毒蛇盯上一般,让人后背发凉。
待秦妗和巫清离开,紫莲的衣襟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扑向床榻,战战兢兢地说道:“小姐,我们行事须再谨慎一些。”
如若遭到秦妗报复,有十条小命都不够活的。
“小姐,要不然,明日你还是委屈委屈,和她好生说话罢。”
“小姐,小姐?”
廉明玉望着早已人去楼空的屋子,愣愣出神,直到被紫莲推了推才反应过来。
她迟疑片刻,环顾四周,最后悄声说道:“不知怎么地,今日的秦妗脾气可真好,似乎不会害我。”
这句话一出,她自己都懵了。
屋内还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气,几个婢子在门口认真清扫。
廉明玉皱眉思索片刻,忽然一拍大腿:“不对啊,难道秦妗敢公然在廉府给我下毒不成?”
可恶,之前她实在是过于慌乱害怕了,竟然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没反应过来,还如此胆怂地哭闹了一场,真是丢脸。
“这是那个女人的试探,”廉明玉下定结论:“虽然不知道她想试探什么,但本小姐自然是不会示弱的。明日要来便来,看谁斗得过谁!”
紫莲不吭声了,默默看着忽然斗志高昂的小姐,陷入忧愁。
她家小姐,向来都是个只敢在背后虚张声势的孩子。
秦妗快步走在廊桥上,裙裾随风摆动,乌发垂腰,面色平静,并没有巫清想象中的那样生气。
廉府提倡节俭,整个院内只有寥寥几个下人的身影,且又都忙碌着自己的事,故而廊桥显得格外地空荡寂静。
行至廊桥尽头,即将拐弯走向外院之时,房角树后忽然探出一只好看如同琢玉般的手,将秦妗轻轻拉了过去。
秦妗眼眸一眯,刚要避开,却看清了那人的脸,立刻吩咐道:“巫清,你先出府,在马车那里等我。”
主子有命,巫清不敢多言,只好应声低头离开。
杨树高大参天,与房角之间的间隙并不多,卫岐辛就隐在其中,借着阴翳的叶影,将秦妗抵在树上挡着,悄声低语:“秦妗——”
公子的声线有些低哑,小声唤着她的名字,尾音在微风中打了两个卷。
秦妗后背一颤,紧紧贴着树,洁白小巧的耳尖染上淡樱色,像是初夏小荷。
“你进行得怎么样了?”
他贴得很近,说话吐字听得人耳朵痒痒,还携着一股清朗的松柏气息。
秦妗僵着俏脸,并不答话,只把人一推,清清嗓子,严肃说道:“说话就说话,离这么近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你是贼不成?”
卫岐辛后知后觉,有些害臊,连忙顺势退后一步,靠在房壁上,闷声说道:“好的,好的。”
说实话,他倒想当个贼呢。
采花贼。
凉风习习,树下的秦妗极力掩饰着不自在,扬起下颔,抱手说道:“王爷怎么在廉府?”
“廉老头子前几日非要扭着我学批奏折,”卫岐辛回过神,像是邀功似的,笑嘻嘻道:“本来不想学,但你今日来了廉府,我就索性也用这个借口跟过来了。”
“你真去找廉大学士学习了?”
“哪能啊,去他书房里转了一圈,便借口小解溜掉了,猜着你要经过这里,本王等了半天了。”
顿了顿,卫岐辛正色问道:“那个廉明玉,她吃了吗?”
“玉佩不曾响动,你说呢?”
听她语气不善,卫岐辛眨着眼睛,委屈道:“失败了还可以再来嘛,你凶我做什么?”
秦妗只觉得心累,抬脚便要从树后走出去。
“等等,”卫岐辛从背后拉过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听说廉明玉是个小孩子脾气,你明日大不了哄哄她罢,骗一骗,说不定就成功了。”
秦妗脸色微变,冷冷收回手,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他“听说”?
他听谁说的?
对廉明玉很感兴趣不成?
不愧是个浪荡公子。
秦妗虽然清楚卫岐辛话中的道理,却觉得心中梗了一根小刺,说不上为什么,反正不开心。
丝毫不知道自己说错话的卫岐辛还在原地伫立着,目送美人离去,眸光温柔,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深知被逼做不喜欢的事会让人多么难受。所以,就算是让她委屈一下,也好过日日都得亲手烹饪。
在卫岐辛心中,仙女似的她就不应该碰到油烟。
“王爷……王爷……”
远处有人唤着卫岐辛,他下意识地走出角落,偏头一瞧,被廉大学士抓个正着。
廉敬轩瞟了一眼树从,微微笑道:“王爷好雅兴,在此处小解了这么久,是被什么风景迷了眼?”
四处寻他的小厮们也追了过来,听到老爷的这句话,瞬间齐齐停下脚步,垂头束手,悄悄觑着卫岐辛。
“……”
卫岐辛尴尬到语塞。
糟了,随地小便的坏名声要被坐实了。
廉大学士也没再刁难人,拽着卫岐辛往回走,悠悠笑道:“行了,王爷请吧,老夫桌上还有一大堆奏折您没看呢。”
卫岐辛木着俊脸,连每根头发丝都写着不情愿。
因为秦妗,他到底还要受多少罪?
唉,算了。
毕竟成星泽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仔细想想,还是很值得的。
成星泽:这句话不是用在这里的,文盲卫岐辛!
***
秦妗耐着性子又进了一趟厨房,半晌后,登上马车,再次前往廉府。
睡过一觉后,她心中那抹不快似乎也淡了许多。理智告诉她,自己的确应该按照卫岐辛最后的那番劝说展开行动,免得最后重来,还得下厨。
于是,此日的廉明玉和秦妗两人显得格外友善。
“明玉,今天要好些了吗?”
秦妗揣着明白装糊涂,拂裙坐下,眉眼带笑,整个人的气息都柔和了下来:“昨夜回府后,我又想了想,发觉幼时的事情真是误会一场,你当年可是替我说话了的。”
廉明玉缓了缓吃惊的神色,换了副深受感动的表情,亲密地挽住她:“妗儿,你别这样说,我也不该为这样的芝麻小事气愤多年,现在你不计较,真是太好了。”
“真是好明玉。”
秦妗打开印着“百香坊”字样的纸包,轻轻向廉明玉推了推:“听闻你最爱这家的点心,今晨我便去买了些,也好让你解解馋。”
纸包里放了几枚鲜果豆糕,许是马车颠簸,有些破了相。
因着廉敬轩管教严格,廉明玉倒真许久没吃到百香坊的点心了。
秦妗肯定也不会蠢到在里面下毒。
毕竟,她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坏到危及性命的程度。
打昨日想通以后,廉明玉便放下了心。此刻看见最想吃的东西就在眼前,难免水眸一亮,小嘴抿起真心实意的笑容来:“那就有劳妗儿费心了。”
秦妗端庄地坐在床边,眼不错地盯着她捻起一枚豆糕,咬了一口。
“滴——”
正在廉大学士的书房中看奏折的卫岐辛听见腰间玉佩响起,原本愁眉苦脸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转而神采奕奕。
“廉大人,”他像是终于被大赦的囚犯,快速向廉敬轩行了个礼:“小王记起还有事情,今日且就到这里罢!”
卫岐辛逃跑的身影比风蹿得还快。
这厢,廉明玉正心满意足地品着,突然小脸一垮,呛咳几声,放下手中的糕点,瞪大眸子,含混不清地说道:“不对!这次百香坊做的是什么玩意儿?”
秦妗听着玉佩的响声逐渐消下,挑了挑眉:“怎么,味道不好吗?”
廉明玉索性一口咽下,这才吐着舌头说道:“又咸又干,难吃死了!”
秦妗懒懒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敷衍道:“哦,大概是百香坊换厨子了罢。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待了,你好好歇息。”
她走得非常干脆。
廉明玉撅着嘴,低头研究纸包,一脸狐疑。
走出房门的秦妗脸庞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玉佩上可没有说必须让对方知道是她亲手做的东西。
唔,廉明玉,这个天真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