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
卫祁博小小的眉头顿时紧皱起来,侧身对小严子低声吩咐道:“怎么没听说过这事?快去查查。”
如果真有婚约,那可就不好办了。
他身为一朝之王,听从太傅指导,恪守君子之德,干不出挖墙脚的事来。
罢了,皇叔又不是什么君子,到时让他自己去努力得了,皇帝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
人心总是偏着长的。
“陛下,确有此事,太妃也知道。”
秦相搬出了皇太妃的名头,果然,小皇帝便犹豫起来了。
“嗯?本来还说如今就赐下一道圣旨呢,”卫祁博有些遗憾:“那之后再议罢。”
“多谢陛下,若是没什么事,老臣就告退了。”
小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一脸索然无味。
出了殿,秦相脚步飞快,对身边小厮说道:“快去叫妗儿入宫。”
他走了两步,又转身补充道:“还有镇国公!就说太妃邀我们两家在华阳宫品茗。”
说罢,他便往华阳宫赶去,急着和妹妹一同商议秦妗的婚事。
***
“王爷,这已经是铺中最好的头面了。”
掌柜笑得谄媚,捧着一整套华贵艳丽的首饰,立在卫岐辛身旁,说得小心翼翼。
卫岐辛放下茶碗,倾身仔细看了看。
那钗子上一股脑地嵌着大大小小的无数玛瑙宝石翡翠,五光十色,与耳坠一同流光溢彩。
他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怎么看起来还是如此朴素?”
掌柜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额间爆出两根青筋。
幸得卫岐辛见好就收,闲闲起身,勉强点了点头:“算了,既然没有更好的了,那就把这套包下来罢,送去本王府里。”
掌柜顿时喜笑颜开:“好嘞!”
卫岐辛伸了伸拦腰,踏出铺子,眯眼往天上一看,竟已经快到正午了。
“也不知道媒婆上门进行得怎样?”
他自顾自地说着话,折扇一打,慢悠悠往回王府的街道走去。
其实,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今日媒婆一去,定要受挫,毕竟他在秦相眼里可不是什么好货色,估计此刻正在生气罢?
不过,小妗既然叫他提亲,哪有不去之理。
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她要——
算了,那个的确摘不下来。
卫岐辛“啧”了一声,瞥着沿路叫卖的小摊子,看见上面都摆着些丫头们喜欢的小玩意儿,不禁皱眉深思起来,喃喃道:“不行,刚才那套实在是素。”
他正打算再去逛逛别家的东西,忽然瞧见不远处极为气派的侯府门前热闹得紧。
好奇宝宝如卫岐辛,连忙用折扇遮了一半脸,从人群中钻了过去瞧稀奇。
镇国公府家的下人来来回回,好不繁忙,急匆匆地备着马车,像是有谁突然要出行似的。
府门前的小巷中长着一棵老树,颇有些年头了。
卫岐辛寻了处清净的枝桠,内力一提,轻轻松松跃了上去,撩起那身雪白华缎长裳的衣裾,盘腿坐下,探头探脑。
只见镇国公穿了朝服,大步走出侯府,身后紧跟着一名清俊颀长的世家公子,面容温和。
“唔,冉白?”
卫岐辛摇着扇子,眯起眸子,继续看去。
“赶紧套上马缰。”镇国公驱散了闲杂人等,对小厮们吩咐完毕后,站在车旁焦急等待着。
“父亲,何不骑马入宫?”
冉白和和气气地问着:“停在午门前,再走进去,岂不是更快?”
“不行,今日要去的可是华阳宫,路程遥远,秦相催得紧,走路来不及。宫中已经安排下去了,我们的马车可直接驶到皇太妃那处。”
嗯?什么?
卫岐辛收起折扇,揉了揉眼睛,心中渐渐升起不详的预感。
此时,树下的镇国公长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盯了冉白一眼:“都是为你这个小子的终身大事,不然老夫堂堂纵横边疆数十年的大将,能为一道传唤焦急?”
冉白唇边的笑意缓缓平复了下去:“您今日就要给儿子娶妻了?”
“知足吧你。”
看马车已经备好,镇国公拍了拍冉白的肩膀,一边上车一边说道:“秦家的女儿虽然算不得温柔贤淑,但也是个好人选。”
一直到两人身影消失,还能听见镇国公在车中传来的大笑:“今日在太妃那里将婚事一定,你娘还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小巷中,老树上,盘腿而坐的卫岐辛面无表情。
这还用问吗?
皇太妃要给秦妗和冉白赐婚了。
卫祁博当真是个靠不住的,出了此事,都不给他传个信,今日要不是他得了兴致来闲逛,到手的王妃都要飞了!
就算是皇帝又如何?
老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他娘的——”
卫岐辛自打回京后,难得爆了句粗口,慌慌张张地翻下树,猛提内力,点脚狂奔,连王府的马车都顾不上叫,直接往王宫赶去。
这厢,秦妗已经坐在了华阳宫的殿外小院中,靠着亭柱,品着紫玉石桌上的鲜果,淡淡说道:“所以,父亲和姑姑是要我即刻和冉公子定亲,免得嫁给那个纨绔王爷?”
“正是!”皇太妃柳眉倒竖,抚着秦妗如玉的脸庞,疼惜说道:“慎王真是见一个爱一个,姑姑哪里舍得让你往火坑里跳?”
闻言,秦妗忽然放下手中的桔瓣,眸中波光流转,挑眉微笑道:“哦?”
“姑姑是如何知道他见一个爱一个的?”
啊?
皇太妃顿时语塞。
要说慎王花心,他府中倒也连个侍妾也无,她实在说不上来什么强有力的证据。
不过总觉得这卫岐辛应该就是个浪荡公子就对了!
皇太妃连忙推了推秦相,给了个眼色:“重点不是这个,兄长,你说是不是?”
秦相赶紧接过话茬:“的确。妗儿,你自幼丧母,成长出坚强的性子,是以父亲一直觉得有愧于你,希望你未来嫁去的人家里,会有公婆疼爱,妯娌照顾,但慎王他伶仃一人,王府冷清,就算他再怎么心悦于你,这也不是一门好亲事啊!”
他说得语重心长,让秦妗也微微垂下了头。
秦相和皇太妃对视一眼,有些喜悦。
看来,他们妗儿是听进去了。
秦妗敛着眸子,遮住眼中的落寞,试图压下那股从心中涌出的淡淡心疼。
卫岐辛一直都是最孤独的。
她想起曾经的九月十一,正值他二十弱冠的生辰日子,但却听暗卫来报,说慎王的行冠之礼极为简朴,甚至除了廉大学士,可以说是无人相贺。
于是她在月下小声说了句生辰快乐。
如今,她都还记得那时他眸中的点点光芒,像是璀璨的宝石。一双如此好看的桃花眼中,尽是晶莹的细碎星辰,被月光割出斑斓的水色。
眼尾通红,睫羽湿润。
像一只被遗弃的白绒小狗,正委委屈屈地拖着受伤的身躯,呜咽着缩进她的怀中,伸出温热的小舌头舔舐她的掌心,小心翼翼地示好,只求不被丢开。
他是这样的寂寞,活得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把日子过得虚张声势,不让任何人看出狼狈来。
秦相还在絮叨:“你也别说冉公子,过于生疏了,就叫暮先。依爹爹看,他是个好孩子,性子和顺,家中也亲睦规矩,堪当如意郎君。”
“那又怎样?”
“……什么?”
秦妗忽然抬起了幽淡冷寂的猫儿眼,认真地盯着面前两位怔住的长辈,艳丽的容色异常肃穆,丹唇轻启:“就算他是全京城的闺中意中人,也与我无关。”
“我要当的是慎王妃。”
“什么?!”
这一次,声音来自亭外,洪亮英气,正是赶来的镇国公。
秦妗转头看了一眼满脸诧异的镇国公,微微一笑,掠过他,看向他身后那个眸色平静的冉白,送了一道妩媚的眼波,从容不迫地开口。
“应该这样说——”
“我定要嫁给卫岐辛。”
第55章 年后成亲
“妗儿, 你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当着亲家的面,见自己女儿开口就是这般斩钉截铁的话,秦相便有些尴尬起来, 向前倾着身子, 问得急迫, 满脸不解。
一时间, 四周俱静,四个人的目光都凝在她的身上。
其中, 三个长辈带着急色, 唯有冉白容色冷静,没有什么讶异的表情。
秦妗拽出一方手绢,擦拭着被桔瓣弄脏的指尖,从容不迫, 说得异常平淡:“他要提亲,我要嫁,有什么好问的?”
皇太妃眼前一黑, 一掌拍在石桌上:“可他坊间名声——”
“姑姑,”秦妗快速地打断了女人的反对:“单凭名声说明得了一个人的品行?侄女相信自己的眼睛, 请您不要担心。”
这次,轮到镇国公发言了。
他大步走进亭中, 神色有些忿然:“既如此, 秦小姐何不早日开口,还让老夫带着犬子白白跑一趟?”
秦妗站起身, 深深行了一礼:“此事的确是秦家的错,考虑不周,还请长辈宽容,秦妗在此给您赔不是了。”
这下一来, 镇国公倒也被她堵住了口,说不出什么责骂的话了。
他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粗人,看着这样如花似玉的小丫头,只觉得她养在深闺之中,娇滴滴地,倘若他口不择言,只怕她会像易折的纸鸢,受不住。
在镇国公的认知中,秦家这个被视若珍宝的独女,即使性子比他人傲气几分,但始终是个弱质女流。
只剩当事人之一,冉白,没有说话了。
在座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他对迎娶秦妗是存着真心的。
如此看来,这个探花郎就算再怎么温润如玉,恐怕也会发一通火罢?
“你们都看着我作甚?”
冉白悠然一笑,手下转着墨玉扳指,神情冷淡:“婚姻大事,当然要让秦姑娘自己作主。暮先不会插手任何事。”
“唉呀!”
镇国公本来还抱着几分期待,等着自家儿子好好展现一次男人雄风,没想到他这样包容谦让,气得他颓然长叹,摇头就往外走:“也罢,也罢,你喜欢的女人,你愿让出去,老夫又还能说些什么?”
秦相连忙赶上去,拍着老友的肩膀,意欲和他推心置腹一番,至少也能缓解缓解两家的窘迫关系。
皇太妃也揉着额角:“妗儿,你呀,最是个有自己主意的。”
她知道秦妗的脾气,一旦做了决定,鲜少有人能再拧回去。
也不晓得慎王用了什么手段,能把这个最是冷傲的侄女拐回家。
总而言之,既然两个年轻人彼此心悦,那也不必阻拦了。
秦妗看人一向毒辣,若是她都满意慎王,想来,也许是慎王当真有些过人之处罢。
她疲倦地挥挥手:“就当哀家和你爹白操心一场了,你想要怎么做,随你去。”
闻言,秦妗轻轻一笑,为皇太妃续上了一杯热腾腾的花茶,说了些好话:“姑姑是天底下最好的,妗儿永远都是您的妗儿。”
“你呀——”
皇太妃勾起唇角,无奈地端起茶,眼波瞥向亭外的冉白,看他身姿如同芝兰玉树,心下依旧觉得有些可惜,便努努嘴,对秦妗低声说道:“你们自己解决罢。”
秦妗了然地点点头,向她告退,转身便出了亭宇,走到了冉白跟前。
她有些沉默。
冉白手上戴着一枚墨玉扳指,让她想起了之前收下的那两枚礼物。
刻着墨菊的印章,还有月下嫦娥的浮雕玉牌。
冉白此人,她倒也不算讨厌。
踌躇半晌,最终还是面前的公子轻轻开了口:“虽说有些遗憾。”
“但秦姑娘的选择,我自会尊重。”
秦妗抬起脸,看着冉白那双清隽端然的墨眸。
虽然他说得认真凝重,但不知怎么地,她下意识地感觉到,他并没有太多情绪。
她也并不关注这个。
总之对方妥协了意见,既如此,倒也没有什么顾虑了。
红唇抿起,秦妗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缓声说道:“多谢冉公子,日后,你定会遇到喜欢的姑娘。”
说罢,她也不再逗留,带着巫清离开了华阳宫。
听她说完那句话后,冉白伫在原地缄默良久,忽然摇头笑出了声:“唔——”
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了。
世间,估计没几个女人能再像以前的秦妗那般,符合他的喜好。
绕过廊道,行了片刻,秦妗重新看见了秦相和镇国公两人的身影。
他们勾肩搭背,说得热闹,正一同往午门外走去。
秦妗眯眼看了看,瞧那样子,似乎两人已经重归于好了。
她的脚步便也慢了下来,不迟不疾,悠哉走在大殿前场之上,抬眼瞟着蔚蓝深远的天空,觉得心情还不错。
几只鸟儿从天际流云边擦过,冬日阳光正好,洒在她的脸庞上,微微升起暖和的温度。
诸事皆妥。
正在此时,巫清忽然拉了拉秦妗的衣袖,低声急促说道:“主子,快看前方。”
怎么?
秦妗回过神,往午门处看去。
那里正有一抹狂奔而来的颀长身影。
他跑得很急,束好的玉冠也完全歪斜了下去,任由披散的墨发飞荡在半空,乱不成章。那身雍雅的雪色华缎衣裳也露出了内襟,猎猎飞舞,袖里灌满了风。
巫清犹豫道:“那、那是慎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