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朱色——说给月亮
时间:2021-03-31 10:30:21

  锦帝眼中布满血丝,粗喘着气,直直看着他,锦帝瞪了他半晌,问:“你呢,你可怨我?”
  “......我?”君行之轻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锦帝双目赤红地看着他,神色有些伤感,他沉声道:“渊儿,你出生的时候正值战乱,朕当时身处战火之中,每天看尽尸骸遍野,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日,你的出生让朕切实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所以朕给你取名祁明渊,是希望你能如初生之阳,为这片大地带来生机光明,就连深渊沟渠都能照亮。”
  君行之静静地听着,听着他这位父亲对他曾经仅存的一点爱,心中却泛不起丝毫涟漪。
  锦帝眼中闪过痛色,声音苍老而颤抖,“渊儿,朕也曾对你寄予厚望,只是……只是天下的安稳和你之间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朕别无他选,只能牺牲你替这百姓求一个太平。”
  君行之听着他那稀微的父爱,听着他冠冕堂皇的借口,只觉得可笑。
  他看向锦帝,涩声开口:“父皇,如果当年是敌军用我的性命威胁您,您就算亲手将剑捅进我的胸口,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可您为了铲除良臣不惜牺牲掉我的性命,这不是别无选择,也不是为了天下太平,这只是为了您的一己私心,您是为了您的一己之私牺牲了我。”
  锦帝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讷讷地看着他。
  君行之轻轻嗤笑,敛眉道:“其实......哪怕您当初知道我还活着的时候,能表现出一点点开心和庆幸,我今天听到您的话,也不至于无动于衷。”
  锦帝喉咙滚动,眉心拧紧,他当初得知君行之还活着的时候,一心想着怎么将当年的事隐瞒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开心和庆幸。
  如今......后悔也晚了。
  君行之淡漠道:“父皇,您好好休养,如果没有别的事,儿臣就告退了。”
  君行之毫不犹豫地转身,他们父子今生无缘,本就没有多少父子之情,这促膝长谈也不必说太多,否则就显得实在是太过可怜。
  锦帝看他要走,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声音急切地大声道:“渊儿,你是朕的继承人,不管你是否恨朕,你都要治理好大祁!你要让大祁的江山千秋万代地传下去!”
  他知道他的几个儿子里只有君行之最适合做下一任皇帝,刚才他只是在吓唬君行之,想要威胁君行之将祁丹朱送走,其实他根本就不可能换掉继承人,他的狠辣果决如果适合做乱世之君,那么君行之的冷静仁德就正适合做大祁的盛世之君,他相信君行之能给天下带来太平,能为大祁带来盛世繁华。
  他抓着君行之的手腕,颓然道:“你要让丹朱做皇后,朕阻止不了你......朕可以答应你,不会伤害她,但你必须把江山治理好!这是朕最后的心愿。”
  这是他妥协的条件,他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他无法与日月同辉,但他希望他留下的江山可以千秋万代,绵延不绝。
  君行之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声音清冷道:“父皇,我自然会好好治理这天下,不过不是为了让大祁千秋万代,而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
  他垂眸看着锦帝,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朝臣里再出现仁贤君那样被冤枉的臣子,也不会让百姓里再出现君家那样被无辜迫害的氏族,我会让这个天下有公道、有正义,百姓沉冤有处昭雪,官员为民请命不会遭到迫害,我想这才是仁贤君想要的天下,也是您当初揭竿而起的初衷。”
  锦帝愣愣看着他,嘴唇颤抖,不知过了多久,他面色苍白地松开了君行之的手腕,这的确是他当初揭竿而起的初衷,只是他遗忘地太久太久,久到他的心里只剩下了权力和皇位。
  他忽然明白,他不必多说什么,也不必再叮嘱什么,君行之会做得很好,做得比他好。
  君行之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锦帝无力地躺在病榻上,看着君行之一步步离开,门外的阳光直直地映射进来,正好照在君行之的身上,他身如松柏,迎着阳光而去。
  锦帝看着君行之的背影,恍惚中回忆起那年术士说的话,“祁氏与君氏共享天下。”
  正是这句话,让他决定对君鹤晏动手,就此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也让他失去了这个儿子。
  他身体颤了颤,忍不住呢喃道:“君氏一族如今只剩下君丹朱一人,当年那居士所说的共享天下,莫非是这个意思?”
  君行之若为皇帝,祁丹朱必然为皇后,他们的孩子以后会是大祁皇帝,这个孩子身上流着君氏和祁氏的血,不正是祁氏与君氏共享天下么?
  锦帝心头剧震,骤然瞪大了眼睛,身体僵住。
  君行之听到他的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他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望了过去。
  他薄唇微微阖动,声音冷而沉,“父皇,当年之事不过是沈关山看出你心中的猜忌,所以故意安排那术士对你说了那番话,可笑的是你至今还对一个术士之言深信不疑,却至死不肯相信为你出生入死的义兄。”
  锦帝倏然一愣,满目悲怆,僵在了那里。
  君行之神色悲悯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可悲又可恨,毫无流连地转身离去。
  祁丹朱还在蓬莱宫等他呢,他要去接她回家。
  锦帝愣愣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方向,大门重新阖上,屋里再次变得昏暗下来,他想起君行之刚才的话,怔然看着空荡冰冷的大殿,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
  锦帝的身体越来越糟糕,白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可是晚上他却整夜都无法安眠,那些他愧对的魑魅魍魉好像都来向他索命了,他一次次梦到自己被斩杀在战场上,可是这一次却再也无人来救他。
  他每次都在梦里惊醒,全身冷汗,被子湿了一床又一床,后来他甚至不敢再睡觉了,因为闭上眼睛,他眼前就会浮现起那些索命的冤魂,记忆中不曾变过的容颜一次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些年他刻意遗忘的回忆好像都在这个时候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他每天惊疑不定,甚至请了道士进宫做了几场法事,他努力打起精神,一次次超度着那些亡魂,可是那些亡魂却怎么也不肯放过他,他被折磨得萎靡不振,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有的时候在白天他也会突然跳起来,大叫着躲藏,说有人向他索命来了。
  宫人们只能随时随地看着他,免得他发狂,陈皇后对他的病情无动于衷,偶尔去看望他,也是远远地看着。
  她眼神冰冷地看着那个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目睹着他从未有过的狼狈,只觉得快意,她要深深记住眼前的一切,记住这个男人最狼狈的模样,然后将这个男人曾经令她深爱过的模样从她心里撕去,即使心里血肉横飞,她也只想畅快大笑。
  有一次锦帝看到她冷眼站在旁边,突然发狂一般冲了过去,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攥紧,嘴里大喊着,“你是来索命的,你也是来索命的!”
  陈皇后勾唇冷笑,眼神阴毒地看着锦帝,好像真的是来索命的恶鬼一般,即使窒息也紧紧盯着锦帝,锦帝吓得心里一抖,不自觉放开了她,宫人们赶紧冲过去,将陈皇后救了下来。
  锦帝惊恐地看着陈皇后,不断地后退,他用力地摇着头,声嘶力竭地大吼:“你是谁!望瑶知书达理,温柔如水,根本就不是你这样的!你是谁!一定是恶鬼附了你的身!你不是望瑶!快来人!去请道士,请道士来做法!你把朕的望瑶还回来!”
  陈皇后发簪凌乱,双目赤红地看着他,忽然冲到他面前,看着他凸起的眼睛,阴测测道:“陛下忘了么?陈望瑶已经被你杀了,你亲自将匕首插进了她的胸口,鲜血淋漓,你的双手上现在还沾着她的血,她早就已经成了白骨!”
  锦帝惊恐大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捂住耳朵,不敢去看陈皇后冰冷漆黑的眼睛,吓得躲进了被子里,瑟瑟发抖,狼狈不堪。
  陈皇后看着他惊恐的模样,肆意而笑,眼里淌下两行泪来。
  宫人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纷纷跪在地上,屏息低着头,不敢去看状若癫狂的皇帝和皇后。
  陈皇后大笑着转身离去。
  “我们一定是史上最悲哀的帝后。”
  锦帝的状态越来越差,朝野上下都说锦帝疯了。
  皇宫乱成了一团,太子府却依旧宁静而祥和,朝朝一天比一天大,府里每天都充斥着他的笑声。
  月夕节这日,祁丹朱早早去祁明长最喜欢的那家店铺买了桂花糖和兔子灯,派人给祁明长送去了沂临县。
  这间店铺以前其实是她联络秦叔他们的一个据点,老板娘是一位沂临军的娘子,她同样为报仇而来,在诸事了解之后,她依旧开着这家店,生意做的越来越好,红红火火,老板娘放下了仇恨,活得更加自在。
  祁丹朱回府的时候,在路上给朝朝买了一盏小老虎模样的花灯,还买了很多桂花糖分给府里的众人,太子府一片喜庆,大家开开心心的过节。
  朝朝收到老虎花灯之后,开心的不得了,眼巴巴的等着太阳落下。
  “娘亲,太阳什么时候下山啊?”
  “娘亲,太阳今天下山好慢,是不是月亮不想出来呀?”
  “娘亲,花灯亮起来漂亮么?小老虎会不会跑出来?朝朝好想看啊。”
  ......
  祁丹朱听着朝朝的童言童语,忍不住失笑。
  陈皇后让人送来了精致的宫饼,还送了许多好玩的玩意来,朝朝开心得不得了,时间可算过得稍微快了一点。
  夜幕在朝朝的期待中,终于落了下来,朝朝迫不及待地让人点燃老虎花灯,兴奋地笑着,拿着手里的老虎灯开心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大家怕他摔倒,一直跟在他后面追,院子里一片热闹。
  祁丹朱立在长廊下,含笑看着朝朝,静静地等待着君行之回府,今年锦帝病重无法起身,所以皇宫里的宴席只能由君行之来主持,他一时半刻还回不来。
  祁丹朱抬眸望去,太子府今天张灯结彩,屋檐下挂着各色的灯笼,府外放着漂亮的烟花,一切如梦似幻,极为漂亮。
  塞外没有月夕节,她这两年在塞外连宫饼都不曾吃过,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热闹了,不由有些怀念。
  府里的丫鬟们正围在一起吃宫饼,热热闹闹,祁丹朱轻轻笑了笑,心里忍不住有些想念君行之。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跟君行之初识那一年的月夕节,那一天她跟君行之站在白玉桥上,看尽了盛京的热闹和繁华,她靠在石柱上,抬头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忽然迫切地希望君行之能陪在她的身边,跟她一起赏月看烟花。
  身后传来脚步声,祁丹朱回眸望去,不由愣了一下,她思念的那个人正朝着她走了过来。
  君行之一身白鹤玄服,踏着月色走向她,他的唇畔带着浅浅的笑,眼眸专注的落在她的身上,看起来芝兰玉树,一如当年。
  祁丹朱眼眸微睁,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心头涌动着说不出的情意,不自觉弯起了嘴角。
  君行之走至她面前,含笑将手里的花灯抬了起来,眉目温柔。
  祁丹朱垂眸看着他手里的花灯,迟疑道:“花灯……给我的?”
  “不给你还能给谁。”君行之唇角微扬,将手里的花灯递给她,柔声道:“当初说好的,猜赢了多少灯谜,就要送你多少盏花灯,我当初一共猜赢了二十三道谜题,却只送过你两盏花灯,还欠你二十一盏花灯,现在再还你一盏。”
  祁丹朱想起往事,眼中漫起温柔的笑意,将花灯接了过去。
  君行之今年送给她的花灯是一盏牡丹灯,花灯为牡丹花瓣形状,新颖别致,周围嵌着金丝,在夜色中泛着柔柔的光,让祁丹朱一见便心生喜欢,忍不住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
  君行之走过去,抱着她的肩膀,君行之看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朝朝问:“想不想出去逛灯市?”
  祁丹朱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头,“今年我只想跟你和朝朝在府里安安静静地过节。”
  君行之轻轻弯唇,心中亦然。
  他见祁丹朱一直盯上手里的花灯看,忍不住笑道:“现在还欠你二十盏花灯,至少要用二十年才能还上,君小姐,你说我是不是欠你很多?”
  祁丹朱嘴角上扬,目光柔柔看着他道:“二十年后,你还完了花灯,我岂不是没有花灯收了?”
  “那我便再找个理由,再想办法欠你二十盏花灯,这样欠着欠着,总能欠一辈子,最好啊,下辈子,你还来找我还花灯。”
  祁丹朱忍不住笑,朝朝回头看到爹爹,开心地跑了过来,他兴奋地扬起手里的灯笼,给爹爹展示自己的老虎灯,又好奇地看了看祁丹朱手里的牡丹灯,开心不已。
  君行之将他抱了起来,他嘴里吃着桂花糖,说话的时候,嘴里一股清甜的桂花味,君行之一手抱着他,一手抱着祁丹朱的肩膀,一起赏灯看月。
  “朝朝真希望天天都是月夕节。”
  君行之笑了笑,转眸看着祁丹朱道:“人月两圆,便天天都是月夕节。”
  祁丹朱轻轻点头,眼中满是笑意。
  习绿将宫饼端出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石桌上还放着葡萄和桂花茶,清香四溢。
  君行之抱着朝朝走过去,在桌边坐下,祁丹朱坐在他旁边,三人一起吃了宫饼,说说笑笑,有朝朝在不怕无聊。
  君行之吃了一个宫饼之后,就低头剥着葡萄,他剥好一个喂给祁丹朱,再剥好一个喂给朝朝,忙得停不下来,葡萄肉晶莹剔透,在他手上更是诱人,祁丹朱忍不住多吃了几个。
  天上的月亮皎洁而明亮,将地面照的极亮,烟花不时绽放照亮夜空,四处的宫灯柔柔的亮着,自己爱的人就在身旁,良辰美景不过如此。
  朝朝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吃饱喝足后,忍不住又惦记起自己的花灯,开心地跑去玩了。
  祁丹朱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垂眸看着桌上摆放的牡丹灯,心里一片柔软,抬头问君行之:“你今晚怎么回来这么早,大臣们没有留你喝酒么?”
  按照往常惯例,宫里的宴席要直到深夜才会散,锦帝往往要一直在宴席上待到深夜,接受朝臣们的敬酒,直到宴席散了才能离开,君行之今年既然是代替锦帝主持宫宴,那么也应如此,可现在夜幕才初落不久,君行之早早就回来了。
  君行之将手里的葡萄喂给她,笑道:“他们倒是希望我留下,不过我告诉他们我要回府来陪娘子,他们便什么都不敢说,也没人敢阻拦我了。”
  他低笑了一声,打趣道:“你说他们是怕我这个太子,还是在怕你这个九公主?九殿下当年骄纵之名远播,现在即使变成了太子妃,威名好像也未减半分,他们光听到你的名讳,就谁也不敢惹,倒是给我省了不少麻烦。”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