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朱色——说给月亮
时间:2021-03-31 10:30:21

  祁丹朱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低声道:“我曾仔细调查过,也找太医询问过,甚至亲自去你磕破头的地方看过,我沿着那条路往回走,仔仔细细地计算时间,一遍遍估计你路上可能遭遇的危险,给你找了千万个借口,可惜最后我只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你磕破头的那块石头,是你自己砸在脑袋上的,根据你血液凝固的程度和昏迷的时间,我还可以确定,你是在父皇带人将我和明长救下之后,你怕事情败露,才匆忙间自己砸在头上的。”
  她抬头看向祁明毓,嗤笑一声:“你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
  祁明毓看着祁丹朱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忽然一股无名怒火往头顶烧,他口不择言地怒道:“我没有不想救你。”
  既然祁丹朱什么都知道,那么他也没有必要隐瞒。
  祁丹朱冷冷道:“对,你不想救的是明长。”
  多年来,平静湖面下的暗潮汹涌和狰狞的裂痕,就这样暴露于水面之上,空气都变得稀薄。
  祁明毓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丹朱,你我都身处皇宫,早该明白,皇家子女根本没人有什么兄弟姐妹之情可言,这个地方本就看谁够心狠。”
  “我四岁那年母妃便被其他嫔妃害死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替她申冤,只因为那嫔妃的父亲和兄长在朝中得势便无人可惹,我母妃命如草芥,比蝼蚁还不如。”
  “后来我辗转被后宫各个嫔妃抚养,她们一个个只想利用我去换得父皇的欢心,要么故意用冷水给我洗澡,害我受风寒,借故让父皇来看望,要么私下对我冷眼刁难,只等父皇来的时候装出一副疼爱我的模样,我从小便看惯了她们的虚情假意,我根本不可能像你和明长小时候一样天真。”
  “七岁那年,父皇将我带到了咏花宫,让柔妃娘娘扶养我,我才算过上了好日子,柔妃娘娘身子不好,虽然平日不能照顾我,但也从不曾苛待我,她是皇宫里难得心善温柔的人,我在咏花生活的那段日子,是母妃过世后最舒心的一段日子,无拘无束,也不用看谁的眼色行事。”
  他轻笑了一下,抬头看向祁丹朱,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你那个时候小小的,像个糯米做的小糖团子,总是奶声奶气的喊我明毓哥哥,眼里总是满满的信任,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股甜味。”
  祁丹朱现在听他说这些只觉得厌恶和虚伪,声音冰冷道:“你过上了好日子,所以要害死母妃的儿子来报答吗?母妃不曾害过你,我不曾害过你,明长更不曾害过你,你受过的苦与我们何干?”
  祁明毓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声音阴冷地反问:“他本就不该出生,不是吗?”
  祁明毓背过身去,看着树下落叶道:“柔妃娘娘深受宠爱,父皇常去咏花宫,因此我得见圣颜的机会也比以前多了不少,宫里那群喜欢拜高踩低的宫婢们都说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只要我一直被柔妃娘娘抚养下去,父皇就会爱屋及乌,以后极有可能是我继承大统,他们都对我另眼相待,我在宫里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渐渐的,有时候我心里也偷偷这样想。”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我太渴望拥有权力,我母妃当年就是因为无权无势才会被人轻易害死,我在心里暗暗发过誓,我不要重蹈她的覆辙。”
  祁丹朱沉默地听着,宫里从来都不缺少拜高踩低和阿谀奉承的人,总有些人在这些混乱的声音里渐渐迷失自己。
  祁明毓声音仍在继续,“我用心读书,尽力培植自己的势力,人人都称赞我年纪轻轻就有上位者的风范,说我比大哥强百倍,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明长出生了。”
  他的眸色倏然暗了下去,眼中蔓延起丝丝血色,露出从不曾在人前显露过的阴沉,眉眼间尽是深陷欲望泥沼的神色。
  祁丹朱静静地听着,他们这些年从不曾提起当年的事,可当年的事就像一道还在流血的伤疤一样,时刻提醒着当年发生的事,她如今听着祁明毓这些对她和祁明长见死不救的理由,只觉悲哀。
  祁明毓神色晦暗,“明长是柔妃的儿子,父皇对他的疼爱是显而易见的,他乖巧讨喜,父皇一看到他就笑,相比起我来,父皇明显更喜欢这个儿子。”
  他嗤笑一声:“在祁明长出生的那一刻,我以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大家都说父皇很快就会立明长为太子了,而我顶多是个辅佐太子的王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转头看向祁丹朱,眼中阴云密布,“你觉得我当时在想什么?”
  祁丹朱声音干涩地开口:“你恨他,容不下他。”
  祁明毓伸手轻抚祁丹朱额边的碎发,眸中神色渐渐温柔起来,“丹朱,我想救你的,你当时被吊在树上,小脸雪白雪白的,看起来可怜极了,我是那么心疼你。”
  祁丹朱眼中闪过厌恶,偏头躲开了他的手,冷声道:“可是你终究没有救我。”
  祁明毓神色微黯,他收回手道:“我当时是想救你们的,至少在我跑出去的那一刻,我是想救你们的,可是当我跑出一段距离,天上忽然下起了雪,雪花冷冰冰的落在我脸上,我蓦然冷静了下来。”
  祁明毓回忆起往事,声音是说不出的寒凉,“那个时候父皇已经有意将我送去给丽妃抚养,如果我离开咏花宫,我在宫中的地位只会一落千丈,而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也会离我越来越远,我心有不甘。”
  “我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天上的落雪,脑海里纷乱地闪过很多想法,最后我鬼使神差地又走了回去,当时我躲在石头后面,看到明长爬到树上给你止了血,又看到他跑到水里抱住了你,用力地将你抬了起来,那条河水不深,正好漫过他的腰际。”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小孩子就是无知,那么冷的天,他这样下去不死也会没了半条命。”
  “他不是无知。”祁丹朱红着眼睛看祁明毓,不允许他诋毁祁明长半句,“明长只是不顾性命,也要拼尽全力救他的姐姐。”
  她至今都忘不掉祁明长当时在河水中颤抖的模样,他又冷又怕,可是即使如此,他也倔强的不肯离开,没有丝毫动摇。
  “姐姐?”祁明毓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突然冷笑了一声:“丹朱,旁人或许不清楚,但你我都住在咏花宫里,与柔妃娘娘日夜相对,可都清楚地知道,祁明长出生前,本该怀胎十月的柔妃娘娘可是腰肢纤细,一切如常,倒是柔妃娘娘身边的……”
  “你闭嘴!”祁丹朱面色倏然一变,厉声打断他。
  祁明毓声音顿住,轻笑了一下,声音缓慢而轻地道:“所以我才更心有不平,凭什么我与他都只是柔妃娘娘抚养的孩子,却只因为他担了一个柔妃娘娘与父皇亲生子的名头,父皇就对他喜爱有加,而我就要将皇位拱手相让?我不在当时毁了他,难道要等他长大之后,羽翼渐丰的时候,再铲除他吗?”
  祁丹朱面沉如水,紧紧地盯着他,咬牙道:“祁明毓,你今天所说的话,一个字也不准对外人说。”
  “我当然不会说,父皇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我都会严守秘密。”他看着祁丹朱,意有所指道:“对你无益的事,我更不会说出去。”
  祁丹朱喉咙滚动,轻轻偏了偏头,嗤笑道:“说得好听,你只是畏惧父皇的皇威,所以一个字也不敢提罢了。”
  祁明毓未置可否,声音仍然没有丝毫愧疚,“丹朱,我想毁掉明长,但我从头到尾都不曾想要害你,那天我一直没有离开,我就站在那块石头后面,站了整整一夜,你们冻了多久,我也冻了多久,我一直确认你还活着才没有去搬救兵,后来我听到声响,知道父皇带着人赶到了,才赶紧躲开,拿石头将自己砸晕过去。”
  祁丹朱忍不住讥讽地笑了一下,“你说这些话,是想要欺骗我,还是想要自欺欺人?”
  她转头看向祁明毓,目光凌厉,“你知道我和明长得救之后才急着砸伤自己的头,是因为你怕我和明长苏醒之后,会说出你去搬救兵未回的事,那样你就无法向父皇交代,而在这之前,你恐怕更希望能够死无对证吧?否则你也不用在我们得救之后才慌忙地开始思考对策,你根本没想到我们能活下去。”
  祁明毓双手抱胸,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我承认那夜我站在石头后面的时候心里的确很纠结,我既希望你能活下来,又希望能将此事隐瞒下来,最好祁明长能够彻底消失,你就算活着也不会将那天的事说出来,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所以我犹豫、纠结、不知如何抉择,看着你生命一点点地流逝,我也心如刀割,可是我承认,权力对我来说的确有着绝对的诱惑。”
  他扯了扯嘴角,“最后上天给了我最好的答案,他让你活了下来,让祁明长成了废人,永远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祁丹朱听到‘废人’二字,眼角染上浓稠的怒色,她强忍怒气道:“你明明是自己砸伤了自己的头,却能够瞒天过海,恐怕得益于丽妃吧?”
  祁明毓温柔一笑,“丹朱果然聪慧,什么都猜得出来。”
  他神色微冷道:“我那日运气不太好,打伤自己的时候正巧被丽妃看到,丽妃没有儿子,听说父皇要将我给她抚养之后,本来在犹豫要不要扶持我,她看到那一幕之后就像看到了我的把柄。”
  祁明毓嗤笑了一声:“她自以为聪明地将此事隐瞒下来,还买通太医帮我,她以为这样我就会对她感恩戴德,忠心耿耿,从此以后她将所有赌注都压在了我的身上,全力帮我争夺太子之位,她觉得我跟她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手里握着我的把柄,我一定会乖乖听话,事实上也如她所愿,我这些年来一直扮演着孝顺的好儿子。”
  祁丹朱冷声道:“丽妃糊涂,她在见到你真面目的那一刻,就该知道你是一个养不熟的狼崽子,离你远远的,而不是妄想与狼为伍,自以为握住着你的把柄,就能让你为她所驱使,总有一天你只会反咬她一口,就像你害我和明长那般,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深渊。”
  祁明毓笑的温柔,“还是丹朱了解我,我早就厌烦了那对蠢笨的母女,等我掌权,第一个就要处置她们。”
  祁丹朱眸色微凉,祁明毓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永远屈服于利益,他自私自利、无情无义,根本就不适合做皇帝。
  祁明毓道:“我知道你心中恨我,可是我不后悔,祁明长若非废了双腿,他就是我最大的竞争者,我与他最终依旧会斗个鱼死网破,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先下手为强。”
  “其实换个角度想这也不算坏事,柔妃娘娘死后,你们姐弟二人没有她护着,只会处在风口浪尖上,若非祁明长废了两条腿,对其他人构不成威胁,会有更多的人虎视眈眈地想要除掉你们,你们的日子只会比现在难捱百倍,你们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做一对逍遥自在的姐弟。”
  祁丹朱听着他厚颜无耻的话,用力将眼中漫起的泪水憋了回去,她不会在祁明毓的面前哭,祁明毓不配。
  祁明毓看着她红的眼眶,声音忽然温柔下来,“丹朱,等我爬上高位,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我就能好好补偿你,我知道是我亏欠了你,届时我会给你一生的宠爱,给明长一生无忧的生活,那个时候你只会感激我。”
  祁丹朱眼底像浸了冰一样冷,“等你爬上高位,明长的腿能恢复如初吗?”
  祁明毓皱眉,试图辩解,“我虽然不能让明长双腿恢复如常,但是我能派人照顾他一辈子,让他一辈子做个逍遥自在的王爷。”
  “哦。”祁丹朱不带情绪地道:“那我们是不是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祁明毓眉心蹙紧,“丹朱,你不要胡闹。”
  祁丹朱冷眼看他,“祁明毓,如果你所谓的权力在握,就是为了让我对你俯首称臣,让我们仰人鼻息而活,那么你所谓的补偿根本不值一提。”
  祁明毓声音压低,“丹朱,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隐隐冒出几分怒火,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天,他一直以为等到了那一天祁丹朱就会对他感恩欢笑,他受不了祁丹朱如此不屑一顾的模样。
  “在我生死垂危的时候,你选择见死不救,在我被逼和亲的时候,你一句话也不敢说。”祁丹朱看着他满眼讥讽,嗤笑了一声:“你这福气,我不要也罢。”
  她讽刺地看着祁明毓,后退一步道:“多谢皇兄好意,不过丹朱的事情与你无关,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祁明毓瞳孔微缩,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扯了回来。
  他低头看着祁丹朱的眼睛,面容阴沉,语气强硬道:“除非你有办法拒绝和亲,否则和亲路上,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带你走。”
  祁丹朱轻声问:“你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过吗?”
  祁明毓呼吸一窒。
  祁丹朱用力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我被你背叛过。”
  “所以我才更恨你啊,明毓哥哥。”
 
 
第72章 衣服湿透了
  祁丹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祁明毓曾经是她和祁明长最信任的兄长, 正因如此,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而他亏欠祁明长的,她总有一天会一点点讨回来。
  祁明毓看着祁丹朱走出自己的视线, 黑瞳里满是黯光, 他呼吸剧烈起伏,用力踹了一下旁边的柳树。
  树叶哗哗而落, 他闭了闭眼睛, 怒火难消。
  半晌,他阴沉沉地睁开眼睛,如他刚才所说,只要祁丹朱被送去和亲,他就会设法将祁丹朱藏起来。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九公主。
  祁丹朱快步在林子里穿行, 心中气愤难平, 脑中思绪也有些混乱,所以走地毫无章法。
  她心里默默地想, 她绝不能被送去和亲, 否则就连祁明毓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低头思索着,只顾埋头往前走,没有看方向, 待她走出林子, 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向南,不小心绕到了假山后面。
  她恍然回神, 轻轻皱眉,正想转身离开,忽而听到假山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不自觉抬头看了过去。
  祁芙薇靠在不远处的假山上,身上穿着祁丹朱之前穿过的那件斗篷, 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双颊却漫着羞赧的绯红。
  她微微抬眸看着站在她对面的男人,那双跟祁丹朱有几分相似的桃花眸此刻脉脉含情,眼底柔光闪烁,看起来一片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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