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丹朱进了屋,在桌前坐下,找借口说自己要睡一会儿,将屋里的人都遣了出去。
习绿很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阿大带了进来,她走进屋,朝外左右看了看,然后将门扉紧紧关上。
阿大一看到祁丹朱,就忍不住红了眼睛,他走到祁丹朱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哀切道:“殿下,上次多亏了您才解救沂临县于水火,您是沂临县的菩萨,求您再次大发慈悲,救救沂临县的百姓吧!”
祁丹朱皱眉,想将他扶起来,阿大却固执地不肯起来。
她以为阿大是说饥荒的事,出声安慰道:“阿大,你不要急,现在驸马已经在断断续续地派粮,而且剩下的粮食也在送来的路上,沂临县的百姓们一定可以渡过难关,你快快起来。”
阿大跪在地上泪如雨下,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他语出惊人道:“殿下!我指的不是城中的百姓,而是城外的百姓!”
祁丹朱倏然愣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忍不住错愕道:“什么城外的百姓?”
习绿神色也凝重起来,催促道:“阿大,快将话说清楚。”
阿大仰头看着祁丹朱,哭道:“殿下,沂临县的实际灾民不是五万,而是八万啊!”
“怎么可能……”祁丹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语气急促道:“不是说受灾的百姓一共五万人么?再说了,我看城中的百姓满打满算也没有八万人!”
阿大声音哽咽,摇了摇头道:“殿下,受灾的百姓确实是八万,但只有五万人留在城中,还有三万人被知府赶去了城外!”
祁丹朱全身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习绿连忙扶住她,“殿下,您别急,小心身子。”
门扉突然被推开,君行之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屋内三人一愣。
君行之没有理会他们惊诧的目光,走过去亲自扶住祁丹朱,然后转头对阿大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清楚。”
习绿愣了一下,连忙低头退到一旁,规规矩矩地站好。
祁丹朱心下一沉,惊慌地看着突然回来的君行之。
君行之刚才去前院找知府询问沂临县的情况,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被正巧被遇上。
她心里不由有些慌乱,无措地站在那里。
君行之抬头向她看来,她心虚地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阿大,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无从解释。
君行之见她面色白了白,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不用解释。”
他早就知道当初是祁丹朱在暗处帮阿大,本不想揭穿,但今日事出紧急,他顾不得那么许多。
祁丹朱看着他温柔安抚的眼神,微微松了一口气,对阿大道:“驸马问你话,快如实说来。”
“原来是驸马爷。”阿大对君行之行了一礼,开口道:“驸马爷,草民没有撒谎,本县实际上足足有八万灾民,但知府大人为了一己之私,担心陛下知情后会责罚,所以他以下瞒上,只上报了五万灾民,现在陛下派钦差大人来此,他想要继续隐瞒,只能将那三万百姓转移到了城外。”
“若如你所说,剩下的三万灾民现在在何处?究竟是怎么回事,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来。”君行之沉声问。
他们在来时的路上并未看到大批灾民,只看到零星几个逃难的百姓,如果真有此事,不知阿大所指的城外究竟是哪个方向。
“回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您与公主抵达沂临县前夕,知府大人忽然派官兵挨家挨户通知,说朝廷担心沂临县的老人和稚儿会扛不住饥饿,所以决定先将他们送去邻县,找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先住一段时间,待灾情过后,再将他们送回来,大家信以为真,纷纷将家里的老人和幼儿送到府衙,任由官兵带他们离开。”
君行之神色冷了下来,沉声道:“朝廷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指令。”
沂临县百姓众多,如果只是将百姓们送去邻县就能解决饥荒的问题,朝廷早就这么做了,事实上,如果将沂临县百姓转移到周围的县城,只会扩大灾情,造成周围县城的混乱,必定会引起更大的问题。
更何况,沂临县地处偏僻,方圆百里之内根本没有其他县城,如果想出去,要翻过几座山才能看到人烟,路途遥远,很难走出去,此计根本就不可行。
阿大闻言哭道:“是!这根本就不是朝廷的命令,是知府撒了谎,他哄骗百姓,其实是偷偷将老人和稚儿们全都赶到了城外,他还让官兵们守在城门,根本就不允许他们回城,知府之所以挑选老人和稚儿,不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是因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没办法反抗官兵们。”
祁丹朱回忆了一下这几日在城中所看到的情形,确实是青壮年更多一些,几乎没有看到几位老人和稚儿,但之前她以为百姓们是因为吃不饱饭,所以老人和稚儿都没有力气出来,所以没有怀疑过这其中有问题。
她沉吟片刻,疑惑道:“可是我记得我们刚抵达沂临县那日,明明有百姓大喊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正等着吃饭,他们难道是在撒谎?”
百姓们没有理由替知府隐瞒,他们如果知道家里的老人和稚儿其实是被赶出了城,应该早就去找他们了,甚至趁机会告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反应。
阿大思考了一下道:“公主和驸马来那日我虽然不在场,但我猜想喊话的百姓很有可能是知府安排的,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您与驸马爷掉以轻心,让您二位误以为沂临县的老人和稚儿之都等在家中,这样才不会引起您们的怀疑,他将此事密不透风,根本就是想瞒天过海。”
君行之眉心深锁,沉声问:“知府既然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你又是从何处得知那些百姓其实是被赶出了城?”
阿大答道:“不瞒驸马爷,草民的娘子怀有身孕,如今月份渐大,实在是经不起饿,所以那日正巧我出城去给她寻找食物,我找至深夜,才在林子里找到几个野果子,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官兵们将百姓送出城,我看官兵们对那些百姓非打即骂,态度十分恶劣,不像是护送他们出城,反而像是押送他们出城,心里不由疑惑,所以我就偷偷跟了过去。”
他顿了顿道:“我看到官兵们将他们赶出城之后,不但没给他们任何食物,还不允许他们回城,任由他们在城外自生自灭。”
他叹息道:“现在城中剩下的百姓都不知情,他们还以为他们的亲人已经安然无恙地被护送离开,我人微言轻,别无他法,才想着来找殿下做主。”
祁丹朱和君行之面色不由凝重起来,此事如果是真的,问题就大了。
阿大道:“那些老人和小孩本就没有什么觅食的能力,知府在这个时候将他们赶到城外,分明是让他们去送死啊!”
君行之面色猛沉,“阿大,你所言非虚?”
阿大使劲点头,“驸马爷,小人所言绝无虚假,小人记得路,知道知府将百姓们藏在了何处,现在就可以带大人去见他们。”
君行之点头,道:“你现在就带我前去。”
“是!”阿大眼睛一亮,抹着眼泪站起来。
君行之转头看向祁丹朱,“丹朱,你早些休息,如果我回来的太晚,不必等我。”
周围都是山路,路途遥遥,还要躲避着知府的人,可能会耽误脚程,所以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他对祁丹朱点了点头,就赶紧跟阿大一起脚步匆匆地离去。
祁丹朱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也想跟去,但她低头看到自己的肚子,只能止了步。
她现在这样跟过去只会给君行之添麻烦,还不如老老实实等在知府府里,免得她和君行之都离开会引起李奎林的怀疑。
她在桌边坐下,微微沉思,如果阿大刚才所言都是真的,那么上次她与君行之出府的时候,李奎林为何会那样紧张,就都有了解释。
李奎林关心是假,分明是担心他们会发现他的秘密,所以在紧张。
祁丹朱眸色沉了沉,纸包不住火,如果李奎林真的将百姓赶出城,那么绝不可饶恕。
第101章 多了三万人
夜幕降临, 君行之依旧没有回来,祁丹朱忐忑地等在府中,心中渐渐焦急起来。
她心中其实是相信阿大的话的, 即使不去查证, 她也知道此事八九不离十是真的,因为阿大为人诚恳, 也无需撒谎, 只是这太过荒谬,她想不通李奎林为何要如此做。
如果只是天灾,李奎林不必如此隐瞒,他就算将实际受灾人数报给锦帝知道,锦帝也不会怪罪于他, 所以这其中必然还有其他事情。
事出必有因, 他这样做,应该是为了隐瞒什么, 而他隐瞒的事情很有可能跟此次灾情有关。
祁丹朱在桌前坐了一会儿, 苦思也没有结果,只能等君行之回来再询问。
她看着越来越沉的夜色,忍不住有些担忧, 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安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李奎林也住在这府中,傍晚的时候他还来请过安, 他见君行之不在屋里询问了两句,祁丹朱随便找理由推脱了,他应该还不知道他所做的事已经暴露,但只要君行之将那些百姓解救出来,在当地看守的官兵必定会将此事报给他。
祁丹朱已经派习绿去李奎林的院子附近盯着, 一旦有风吹草动就赶紧过来禀报,如果有人去通知李奎林,最好能将人拦截下来,不管怎么样,李奎林越晚知道消息越好。
青枚过来送饭,祁丹朱实在没有胃口,所以摆了摆手让她将饭端了下去,没有用晚饭。
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在城外处于饿死的边缘,她如何有心情吃得下去。
她一直坐立不安地等到深夜,直到夜色浓重之时,君行之才行色匆匆地赶回来。
君行之身上带着寒气,进屋之后就赶紧将门关上。
祁丹朱看到他推门走进来,不由眼睛一亮,连忙迎过去,焦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大所言可是真的?真的还有三万百姓在城外吗?那些百姓现在如何?”
君行之的声音几乎跟她同时响起,“青枚说你没吃晚饭?身子受得住吗?”
视线对上,祁丹朱心虚地垂下眸子,她确实有些难受,现在这样快走两了步就已经微微有些头晕了。
她身子虽然比以前好了很多,但毕竟还怀着孕,如果不按时吃饭,还是会有些头晕,微微发冷。
君行之眉心拧紧,不容置喙道:“先吃饭。”
青枚很快将一直热着的饭菜端了上来,君行之净手后,亲自扶着祁丹朱在桌边坐下。
祁丹朱还惦记着灾民的事,不死心地问道:“行之,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真的还有三万灾民吗?”
君行之知道她心急想知道情况,将筷子递给她,无奈道:“你先吃饭,你一边吃我一边跟你说,你听着就行。”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干涸地嘴唇,终于歇了心思。
她摇了摇头,接过筷子道:“我们还是一起先吃饭吧,吃完饭你再说。”
她虽然心急想知道灾民的情况,但想到君行之忙了一天,到处奔波连口水都没喝上,就忍不住心疼,什么急切的心思都消了下去。
君行之浅笑了下,轻轻道了一声好,然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又快速地吃完了一顿饭。
夜深人静,府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就连李奎林也已经歇了。
用过饭后,祁丹朱才又问起灾民的事,问他此时是否是真的。
君行之点了点头,看着她说了一个词:“饿殍遍野。”
祁丹朱神色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能让君行之用上‘饿殍遍野’这四个字,可见城外的情况有多么凄惨,这些日子下来恐怕已经死伤无数,远比他们在城内所见到的场景要可怕得多。
她的一颗心忍不住猛地沉了下来,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凄惨场面。
君行之轻叹,他刚才不肯告诉祁丹朱,就是担心她听说之后会吃不下饭。
“李奎林真是罪该万死!”祁丹朱怒拍桌子,声音微微尖锐。
李奎林想出这样的下策,罔顾百姓性命,他的一条命怎么抵得其成千上万百姓的命!
君行之声音透着凄凉,“那些老人和稚儿本就经不起折腾,更没有什么觅食能力,李奎林这样做根本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他可能就是想让他们死在外面,从此死无对证,我和阿大赶到的时候,很多百姓已经早就坚持不住,死在了城外。”
祁丹朱额头一下一下的跳着,她心里愤怒又疑问重重,她有太多事情想问,却只能压下怒火,捡最重要的问。
她开口问道:“现在该如何做?跟追责相比,我们得先想办法帮助活着的百姓,还要安置好已经亡了百姓。”
她的心有些乱,一时之间难以想出头绪,她只知道必须先把城外的百姓救回来,能救一个是一个!哪怕城外死的只剩下一个百姓,他们也要想办法救回来!
君行之握住祁丹朱的手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已经安排护卫去将城外的百姓都护送回来,明日一早我们就放粮,不管怎么样,没有什么比百姓的生命更重要。”
祁丹朱和君行之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他们都知道现在将这些百姓护送回来代表着什么,可他们不怕。
李奎林做的这些事如果被揭穿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他如果知道事发,必然要拼个鱼死网破,他是沂临县的知府,虽然他只来了一年,但他手里有多少兵,如果拼死一搏会造成多少危险还未可知。
祁丹朱和君行之带来的这些护卫和官兵都是效忠于锦帝的。如果一旦遇到危险,这些护卫和官兵会不会护着他们还未可知,所以此举极为冒险。
这只是其一,其二百姓们如果得知老人和孩子们这些天其实是被送去城外自生自灭,必定群情激愤,怒火恐怕难以扑灭,到时候想要解决这一危难势必也要头疼一番。
而最大的问题是粮食,他们手里的粮食满打满算只够吃两个月,现在百姓突然多了三万人,那么这些粮食就只能够吃一个多月了,现在已经过了六天,也就是说他们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朝廷必须提前将粮食送过来,否则百姓断粮,又要死伤无数。
他们心里已经可以预见,当明日清晨的阳光升起来,他们要面对什么风风雨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目标是一样的,那就是首先确保百姓的安危,能救一个就先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