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宠——白鹿谓霜
时间:2021-03-31 10:31:05

  梅花倒是开得正好,粉白粉白的一小簇,挤在枝头,开得灿烂热烈,给肃杀的冬日,添了几分颜色。
  阿梨盯着那梅花看了会儿,蹲下身,去捡地上的掉落的梅花,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同桂花那种浓烈不同。
  阿梨抬起头,朝章嬷嬷轻轻笑着道,“嬷嬷,能替我取个盒子来么,我想拣些梅花,到时候烘干做花茶。吃糕的时候煮一壶,很能解腻的。”
  这种小事,章嬷嬷自然不会不答应,点头应下,匆匆就往她们来时的方向去了。
  阿梨等着无聊,便先细细挑选了些才落下的梅花,裹在帕子里,凑到鼻端,还能嗅到淡淡的香。
  正这时,阿梨刚想起身,便听到身旁有人唤了她一句“薛娘子”。
  她抬头看过去,是素尘,她穿着一身青色袄子,体态略有一丝臃肿,站在那里,同她打招呼。
  阿梨站起来,不大明白,素尘一贯很不喜欢她,即便瞧见了,大多时候都只当没看见,连屈一屈膝盖都是不肯的,今日怎么还主动同她打起招呼来了?
  难道她病了一场,人缘便莫名其妙变好了?
  这般想着,阿梨朝素尘点点头,客客气气同她打招呼,“素尘。”
  打完招呼,素尘却没走,仍旧站在原地,朝阿梨手里握着的帕子看了眼,问她,“薛娘子捡这个做什么?”
  阿梨被她问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便道,“到时候烘干了做花茶。”
  “原来如此,薛娘子好清闲。”素尘恍然大悟般点头,然后语气中带了丝羡慕,摇头道,“薛娘子是享福的命,不似我们,这不,快过年了,本就忙得晕头转向,还要给表小姐收拾院子,忙活了一日,明日还得去。不过,表小姐身份不同,我伺候她,倒是比别人还应当些,毕竟,我是世安院的人。”
  “指不定年后就得改口,叫夫人了。”
  素尘这般说罢,便直直盯着阿梨,幸灾乐祸等着她的反应。
  都是丫鬟,凭什么薛梨只凭一张脸,便能夺走世子爷的宠爱。明明侯夫人原本有意让她去伺候世子爷的,只是还没开口,但薛梨卖身进府,一脸狐媚相,才露了一次面,便叫侯夫人改了主意。
  先来后到,那也是她先!她伺候世子几年,忠心耿耿,别无怨言,那明明就该是她的位置,被世子宠爱的应该是她。
  她就是不服气,她就是恨得牙痒痒,她就是见不得薛梨高兴,她就是巴不得薛梨病得再重些,病得下不来榻,直接病死岂不大快人心!
  又或者,去世子爷面前闹啊,叫世子爷看看,他口中本分温顺的薛主子,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妒妇!
  素尘这般心思,阿梨却是浑然不知,她只是怔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听出素尘话里的意思,那表小姐……是李玄未来的妻子吧?
  她明白过来后,心里却也没什么感觉,不惊讶,也不意外。
  她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地想,李玄是世子啊,迟早都要娶妻的,不是钟小姐,也会有旁人的。
  半晌,阿梨点点头,面上露出个温然的笑,淡淡朝素尘道,“受累了,等过了年,大抵便会好些了。”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又改口了,“等世子妃进门,大抵便不会那么忙了。”
  年后李玄娶妻,新妇进门,府里上上下下只怕还有得忙,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得闲的。
  素尘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反应,皱起了眉,眼神不住上下打量着阿梨,仿佛不信一样。
  阿梨也坦然让她打量着,但很快,回去取东西的章嬷嬷便过来了。
  见了素尘,章嬷嬷脸上神色一变,疾步上来,看那样子,像是怕她在阿梨面前说什么一样。
  阿梨见她那反应,哪里还不明白,原来就她不知道表小姐的存在啊?
  只是,瞒着她做什么啊,她又不会害表小姐,她才没有这样的本事呢。
  阿梨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便见章嬷嬷同素尘都古怪看过来,便收起了笑,朝章嬷嬷道,“嬷嬷,把盒子给我吧,等会儿天黑了,便拣不到好的梅花了。”
  章嬷嬷将盒子递过来,素尘顺势屈屈膝盖,寻了个由头,便也走了。
  阿梨掀开盒子的盖,将方才裹在帕子里的梅花倒了进去,才铺了浅浅一个底,太少了些。她便蹲下身,去拣地上的梅花。
  一阵风吹过来,吹落一朵粉白的梅花,梅花颤颤巍巍从枝头落下来,落在阿梨垂落在背后的细软长发上,恰恰的,就那样簪住了,倒像阿梨用了枚梅花发扣。
  李玄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阿梨蹲在树下,微微垂着眼,眉眼盛满了温柔,小心翼翼去拣地上的梅花,动作细致。她身上的披风太长了,也一并落在地上,铺展开来,雪白的披风锦面上,一圈云纹绣纹,有梅花落下来,落在了那素面的披风上,画面静谧又美好。
  李玄不由得站在了那里,静静看了一瞬。
  阿梨似有察觉般抬起眼,便看到李玄在不远处站着,怕他说自己,忙站了起来,抿着唇,露出个温软的笑,轻轻喊他,“世子回来了。”
  李玄走过去,脚下步子迈得有点急,三两步便到了阿梨身边了,抬起手,取下她发上的梅花,在手里把玩了一瞬,温声道,“还未见你簪过梅花,改日我寻一套梅花头面来。”
  然后,又道,“回去吧,外面冷。”
  阿梨温顺点头,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距离,两人进了屋子。
  入了屋里,便暖和起来了,阿梨捧着盏热茶,小口小口的喝,李玄只坐在一边,并未如平常时候一样看书,倒似在想什么。
  阿梨以为他在想正事,便也不作声,取了那件还剩下最后一个袖子的袍子,轻手轻脚穿针,然后细致入微缝了几针。
  片刻,李玄回过神,见阿梨手里捧着的那件袍子,心里像是什么流淌过一般,暖暖的。
  其实,真正这般花心思给他做衣裳的,只有阿梨一个。
  府中那些绣娘自是不算的,母亲是一贯不会亲自动手的,至多吩咐一声嬷嬷,妹妹元娘更不必说,这辈子怕是都没正经做过什么绣活,难得绣了个荷包送来,必定是有求于他。
  独独阿梨,不图什么,就那般一针一线、安安静静,一点一点为他做一件合身的衣裳。
  李玄只要想到,他的世安院里,他的阿梨,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在微黄的烛火下,在静谧的深夜里,一门心思为他做衣裳,心里便止不住发软。
  他一贯是内敛的性子,自小见惯人情冷暖,见惯男女情爱,原就淡漠,后来入仕,便一直在刑部大理寺之流任职,更越发铁石心肠,鲜少有什么人能叫他这样牵肠挂肚,能叫他心甘情愿为她百般谋划。
  二十余年了,除了亲人,也就这一个了。
  李玄抬手,轻轻碰了碰阿梨温柔的侧脸,温声道,“歇一歇,我有话要同你说。”
  阿梨不明就里,但仍旧放下了手里的活,抬起眼,温顺望着李玄。
  然后,便听他道,“过几日,送你去别庄住些日子。府里吵闹,不适宜休养,你去住些日子,等府里事情了了,我便接你回来。”
  阿梨愣了一下,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素尘的话,心里明白了点什么,下意识抿出个笑来,点了头,轻声道,“好,我听世子的。”
 
 
第28章 
  翌日, 阿梨起来,枕边已经没了人了。
  她昨日捡来的梅花,晒在窗台上, 今日是个晴天, 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 晒得人昏昏欲睡。
  阿梨坐起身来,在窗台前站了会儿,章嬷嬷便站在她身后, 看了许久, 正想叫她别吹风了。
  阿梨却忽的转过头来, 朝她笑着轻声道,“嬷嬷, 我想去给侯夫人磕个头。”
  章嬷嬷略有些迟疑,思及昨日看到素尘的事,忍不住开口道, “娘子若是听到了什么,便合该宽心些。世子待您……已算是极好的了。世子爷今早一起, 便吩咐了云润那丫头, 若是天晴, 便将您昨日拣的梅花取出来晒了。这样的小事, 世子爷都记得。您听奴婢一句劝, 人生在世, 还是应当要惜福些, 这般,才能长久。”
  阿梨安安静静听完她的话,心里没什么波动, 朝章嬷嬷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去给侯夫人磕个头,许久未去了,出门前,总要去一趟的。”
  章嬷嬷见她神情安静,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便答应下来了。
  主仆来到正院,阿梨在门口略等了片刻,嬷嬷才出来,道,“娘子进去吧。”
  阿梨轻轻朝她点头,迈过门槛,走了进去,便见到侯夫人坐在上首,身旁只一个伺候茶水的小丫鬟,显出几分冷清孤寂来。
  阿梨没同以往那般屈膝行礼,站住了,然后便跪了下来,膝盖落在冷硬的地面上,先是一阵生疼,然后,一丝寒意仿佛钻进骨头缝里去了。
  侯夫人原一肚子火,并不想见阿梨,但被她这样一跪,顿时心软了五六分,到底是在她跟前养过几年的孩子,侯夫人抬手,挥退了那小丫鬟,缓了语气,朝阿梨道,“起来吧,你身子还没好,还跪什么。”
  阿梨却依旧跪着,因着生病,较以往又清瘦了几分的肩背,纤弱脆弱得犹如一折便断的柳条。
  她抬起脸,清润的眼望着坐在上首的侯夫人,轻声道,“奴婢该跪。”
  侯夫人叹了口气,心里最后那点气,到底也消了个彻底了。她淡声道,“钟家女那性子,进了门也是闹得三郎后宅不宁,担不起世子妃的位置。起来吧,这事怪不到你头上。”
  阿梨这才起来,跪得久了,膝盖便有些疼了,侯夫人看她发白的脸,朝她招手,道,“过来坐。”
  阿梨温顺过去,坐下来,便听侯夫人道,“我也不瞒你,刚开始,我的确心里怨你,怨你坏了三郎的姻缘,如今想想,怪不得你。你比元娘还小一岁,我也养了你几年,总还有些情分的。你一向懂事规矩,等世子妃进门,便停了你的避子汤,抬了你的位份。”
  阿梨只默默听着,一言不发,等侯夫人说罢了,站了起来,徐徐跪了下去,将头磕在地上,缓声道,“奴婢有一事想求夫人。”
  侯夫人不明就里,便道,“你说便是。”
  阿梨轻着声道,“夫人应当最清楚,天底下绝无相安无事的妻妾。人的心,都是肉做的,世间没有哪一个女子,能心甘情愿接受自己的夫君,在另一个人的榻上,同另一个人生儿育女……”
  “你这话什么意思?”侯夫人微微蹙眉。
  阿梨抿抿唇,吐出一句,“奴婢想离府。”
  “这不可能。”侯夫人下意识便摇头道,“三郎不会答应。”
  阿梨静了会儿,忽的道,“若是,世子爷也无能为力呢?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人力无法的”,她顿了顿,接着道,“譬如生死。”
  侯夫人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你要死遁?”
  阿梨的声音依旧是温柔的,语气亦不见什么激动情绪,只是那样淡淡地,“无论未来的世子妃如何大方宽厚,奴婢的存在,终究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就像柳姨娘一样。只有我死了,世子妃才会毫无保留地对世子好,一心一意待世子。至于世子,您是最了解的,他念旧,于我,大抵也只是习惯了,我若没了,就似他书桌上那常用的砚台碎了,遗憾几日,换一个新砚台,便也记不起旧的了。”
  侯夫人心里震惊,一时还未缓过神来,许久,才问阿梨,“你当真这般想?”
  阿梨轻轻点头,抬起眼,那双清润的眼眸,坚定地望着侯夫人。
  侯夫人靠坐在圈椅上,心里一时间情绪起伏波动。
  说句实话,送阿梨出府,她不是没想过,甚至更狠的念头,也不是没动过,打杀发卖,都是处置通房的惯用手段。但阿梨到底在她跟前养了几年了,情分兴许薄,但到底是有的。
  她不是个狠心的人,做不到那么绝。
  但是,不得不承认,阿梨的话不算全错。她以为三郎不在意她,但自己这个当娘的最清楚,三郎是如何看重阿梨。
  阿梨,日后就是第二个柳姨娘。
  他的三郎,日后就是第二个武安侯。
  未来的世子妃,就是第二个她。
  一想到这里,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真的要步他父亲的后尘,侯夫人摇摆不定的心里,终究是下了决心,良久,她缓缓开口,低头看向规规矩矩跪着的阿梨,“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想离府?真的不后悔?”
  阿梨听侯夫人的语气,便明白她已经动摇了,毫不犹豫点头,毫不迟疑道,“是,我想。”
  我不想一辈子谨小慎微,不想一辈子战战兢兢,我也想,活得肆意自在,纵使要吃些苦头,也想。
  阿梨轻轻地道,“夫人,我想离府。”
  侯夫人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好。”
  这个“好”字一说出口,侯夫人心里就像放下了什么负担一样,轻松了很多。
  当初,是她把阿梨送到三郎身边的。
  如今,便由她来带走好了。
  一切都回归正轨。
  阿梨“死”了,三郎或许会难过些日子,但终究会变回原来那个沉稳自持的世子。
  这样,再好不过了。
  “过些日子,三郎要送你去别庄,你要离府,在那里是最合适的。你的卖身契,我会让人给你。”侯夫人缓声说着,顿了顿,长吁一口气,道,“离了府,往后,便好好过日子吧。”
  阿梨长磕不起,良久才轻声道,“谢夫人大恩。”
  侯夫人转开脸,“不必谢我,我也有私心。”
  阿梨起来,朝侯夫人屈膝,转身出了屋子。
  随着门被关上的声音,侯夫人轻轻阖了眼,眼角略略显出几丝皱纹来。屋里安静极了,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有多久了?
  武安侯有多久没来正院了?
  似乎他上一回来,还是三郎升任大理寺少卿的时候。
  那一日他喝得醉醺醺的,进门便大笑唤她的闺名,太久没人唤这个名字了,以至于她当时愣了许久,才记起去扶他。
  想起那日的情形,侯夫人心中涌上一股淡淡的酸涩,她早已不在乎武安侯的宠妾灭妻,只是,她吃过的苦,也要让后人继续吃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