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儿的回来让府中奶奶们些许微妙感, 以前只有二奶奶和四奶奶好像有些不满,如今,五奶奶和六奶奶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表情看起来也含酸。
她这才拍拍崔玉衡的肩膀,“我总算知道你曾经是如何了, 虽说表面看着光鲜, 可实际上不知道遭受旁人多少嫉妒。多少人盼着你就此塌下来,就此一败涂地, 包括亲近之人都是如此, 并不一定盼着你好。”
她们平日其实与她本人无仇无怨,真正结怨的还是地位身份不平等带来的这些怨气,她只是作为崔玉衡之妻就已经这般了, 可想而知崔玉衡这个宗子的地位, 就像一把双刃剑,崔家全族的资源供他享用, 但同时这些人对他也愤恨非常。
妻子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一桩陈年旧事,“我其实小时候生过一场重病,九死一生,当时,宗族连过继的人选都选定了, 你可知道为何?”
张嫣摇头,“我对你家的事情知晓不多。”
崔玉衡看向远方,好像在回忆当年的场景,“因为我母亲怀我的时候,父亲并不在身边,族中有些小人便传闲话,说我母亲——”
“是和旁人生下的我。”
什么?
张嫣无法置信,“怎么会有这样可笑的传闻。”
“因为我貌不似父。”
这倒是,崔玉衡生的既不肖父,也只有些肖母,但比崔大夫人俊美十倍不止。
“大老爷怎么会相信如此可笑的传闻,就像我弟弟也并不像我爹,可我爹就从来没有怀疑我弟弟不是他的儿子呀。”
谁家规定儿子一定要像父亲的。
崔玉衡墨色的眼眸好似结了一层霜,他垂眸,“三人成虎,即便我爹睿智非常,但人言可畏。”
张嫣气愤不已,“什么人言可畏,我若相信此人,虽千万人吾往矣。”
“都过去了,你生气做什么,真是个傻丫头。”他看她气炸毛的样子,真的觉得很可爱,但事情还得说出来,“我娘百口莫辩,只能偷偷垂泪,我小时候就看到我娘经常哭。我爹呢,那时候也是抑郁不得志,我祖父为首辅时,政绩斐然,为人十分正直,我爹二十三岁中进士后,便一直打压我爹出仕,我爹总想做出一番政绩来,一直从地方上做起,他对我娘其实一直不错,二人新婚在一起两年我娘肚子都完全没有动静,却等他去了任上,就接到我娘怀孕的消息。”
张嫣感叹,“还真是巧了。”
“怎么不是?府里的人众说纷纭,小时候我父亲对我情感复杂,他会惊艳于我早聪,又怀疑我到底是否是他儿子。”
“我早慧,父亲因在地方为官多年,所以喜欢朴素,认为官员必须勤俭节约才能证明是个好官,我母亲便一直让我穿青色灰色的褂子,我十分厌恶,但为了讨父亲喜欢又不得不如此。原本我应该最璀璨,却活的战战兢兢,若我糊涂点,倒也罢了,但我过早的知道这些,又不敢问我娘,原本一场小风寒,却拖得差点要了我的命。”
张嫣伸出手来,“抱抱。”
崔玉衡乖顺的由着他抱,但回忆打开了,就很难关上了。
“我其实都感觉自己好像活不下去了,我爹当时也听族里的话,选了人过继,这人你也知道,便是玉杰。”
她诧异,“也难怪赵盈要嫁给玉杰了。”
“嗯,其实我不怪玉杰,他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也是被动的。”崔玉衡说这些,看起来真的都释怀了。
张嫣又小心翼翼的问,“那大老爷呢?他也太不是人了,你也不是活不过来了,怎么下一任人选都选了。”
崔玉衡摆手,“这你倒是错怪他了,其实我的大夫是他求人找来的,听闻还动用了我们崔家的一个什么传家宝。但他因为之前怀疑我,所以把这个功劳送给我娘,现在他对我倒是挺好,我每次要钱,他跟我给的最多。”
他认真道,“反正我没问他为何最后还是花那么大的代价救活我,不知道他为何醒悟了,反正最后过去了,我是想说,嫣儿,在高位都是这样的,咱们做一个很小的动作,都会被放大。所以姨母那儿,我知晓你不喜欢她,她能在面上做,可你却要做的好看点,否则,一点小把柄,在你得势时,不会显现,你失势时,就会成为击倒你的利器。”
所以,他这是在教她道理,张嫣点头,“我明白了。”
崔玉衡揉揉她的头发,又怜惜道:“哎呀,我也不是让你委屈求全。”
“我知道你是让我做的让人抓不到把柄,对吗?”张嫣问。
她大概明白崔玉衡的意思了。
但崔玉衡很怕这个傻姑娘以后压抑自己的本性,故而看她乖乖这样,立马道:“不过,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
张嫣“噗嗤”一下捂嘴直笑,“我当然很好呀,你这种心理怎么跟养了个闺女似的,生怕我哪儿做的不好,还受欺负。”
还笑,还笑。
崔玉衡点了点她的鼻子,“因为我们回来了,府里人多,有的人未必是因为什么目的,单纯看你过的好,就不喜欢你,就挑刺,那你一定要稳住,有什么难言的事情,跟我说,好不好?”
你过的好,别人孤立你,你漂亮,人家孤立你,甚至你生了儿子,你相公没妾,都是人家看不惯你的理由。
他很怕,很怕妻子过不惯,或者是没有那样鲜活了,这将是他的罪过。
张嫣却认真的道:“你真的不必担心,我一点都不脆弱,是真的。”她知道崔玉衡是好心安慰她,但是如果她真的每天喋喋不休跟崔玉衡抱怨,崔玉衡也会烦,再说他也有公事在身。
所以,她拍着胸脯道:“我这个人,和旁的女人不一样,虽然我也要我相公亲亲抱抱举高高,但是我自己的事情我都能处理好,更别提是一些是非话,谁挑拨我,我必定十倍挑拨回去,你放心吧,没人能占我的便宜,沈皇后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子,被我一手刀砍下去,听外祖母说她到现在还时常旧疾复发呢。”
十倍挑拨回去?崔玉衡失笑,“那你可悠着点吧。”
“嘻嘻,所以你不必时时担心我呀,虽然有时候人家也想你紧张一下,但也不要过度紧张我,偶尔满足满足我就好啦!”张嫣抱住他胳膊不放。
“好,那怎么满足你呢?亲亲抱抱现在都能做,可举高高——”崔玉衡故意狐疑的看着她。
张嫣打了他一下,“你举不起我,那是你身体太虚弱。”
话音刚落,就被他扛着举起来了,再向床上跑过去。
“承不承认我能举起你?”
“承认……”
第63章 游园会(上) 游园会(上)……
崔府有规定, 每逢初一十五才去崔老夫人处请安,平日里都是大厨房送饭过去,各自在各自房中吃, 若有额外想吃的, 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自己找厨娘, 舍些银子便是了。
和崔老夫人的规矩不同, 崔大夫人是张嫣亲婆婆,她那里,晨昏定省,张嫣是不能冒过一次。
今日是带着午儿过去的,婆婆说今日新添了几个菜, 还让她们母子早些过去。午儿现在已经会跌跌撞撞的走路了, 所以在乳母怀里也不老实,还是张嫣接过手来, 抱着他过去, 他才不挣扎着要下来。
一到崔大夫人这里,孩子就不用她管了,因为婆婆已经接过来了。
“午儿现下在此辅食了吧?”
孩子已经戒了奶, 牛乳虽然每日不间断, 但辅食已经在吃了。
张嫣点头,“是, 早些戒了奶,他也不必时时刻刻惦记着,现下米糊和米饭都能吃,我也常常让厨下做些鱼汤或者鸡蛋糕给他。”
显然崔大夫人不是真的想问这些的,她同儿媳妇讨论了一会儿午儿的辅食, 便说到正题了。
“老三家的死了也有两年了,你四婶写信给我,让我帮他寻一门亲事,门第次要,主要是对庆儿好的就行。”
张嫣想了想,才道:“这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人还得三弟自己喜欢才好,否则,难免成了怨偶。”
那可不是么?
老三媳妇什么都好,出身容貌性情家世,甚至连肚皮都争气,可有什么办法?老三就是不喜欢。
原本她是不想为老三操这个心的,但四弟夫妻常年在外,大夫人也是拿三爷当自家孩子看的,最主要的是庆哥儿。
崔大夫人遂道:“过些日子便是游园会,不少未婚的姑娘也会过来,我这里选了几户,你待如何?”
她让丽娘拿了名帖过来,都是几家大户人家的闺女,张嫣不可思议道:“襄阳侯的嫡女,您说的是在宫里做女官的那位吗?她也愿意做续弦么?”
“襄阳侯府早就败落了,已然是个空架子了,顾家巴不得送女儿进来崔家。”
但是,崔大夫人又道:“不过,这位顾姑娘已经进宫,还很受皇后娘娘的宠爱,她不一定甘心。倒是这位刘小姐,你看如何?”
刘小姐是大学士刘明朝的次女,刘明朝的父亲也是知府致仕,算是中等阶层的官僚了,这位刘二小姐因为守孝错过了花期,又想嫁个门第稍微高点的,便拖到了现在。
但是,张嫣讶异,“她有野心,能甘于做填房吗?”
“所以说,我现在也头疼的很。”崔大夫人也怕替三爷找个不好的,到时候四房的弟弟弟妹岂不是都怪她。
张嫣笑道:“不若问问三爷自个儿是怎么想的?”
崔大夫人点头,“也只有这样了。”
但出乎她们的意料,三爷不准备再成婚了。
崔大夫人惊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还年轻的很,庆哥儿年纪也还小,庆哥儿的娘也走了两年了,也该娶妻了,你母亲可是再三嘱托我务必要替你选一门好亲事呀。”
“我娘的话,大伯母听听就算了,侄儿是真的没那个打算。以前庆哥儿的娘说我是个无心之人,我倒真的是个无心之人,现下也不想成婚的事情。”
见崔大夫人还要再劝,三爷就直接道:“这辈子,和怀素成为夫妻,已经是侄儿之幸,可惜侄儿醒悟的太晚了。”
他看起来很认真,这个孩子平日沉默,性子也倔,崔大夫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问道:“你是说你对庆哥儿的娘……”
三爷毫不犹豫的点头。
他那时总以为女人是小病,等她好了,他们还有一辈子可以过。
却没想,她就那么弃他而去。
起初他并不喜欢她,认为她再好也不是自己喜欢的,后来慢慢的从偏见到喜欢,她会小声喊他“夫君”,高兴时,右脸颊的梨涡会若隐若现,吃糕点时,那么注重规矩的人,会吃的满嘴是点心渣渣。
……
他有些落寞的离开长房,似乎又陷入对过世了的三奶奶的追忆。
而张嫣等他离开了,才从后面屏风出来,婆媳二人对视一眼,张嫣想起某音上一句烂大街的话,到这里算是十分恰当了。
“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
大夫人也道:“人在的时候不好好珍惜,如今倒是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呢?”说罢,还是心疼这位侄儿,“罢了,等他日后想通了再说吧。”
但游园会还是得办,这是崔家一项十分重要的活动,世家大族对此也趋之若鹜。
崔大夫人道:“这次我们请了不少女眷,你先熟悉着,等日后都认识了,我因为放心给你操办。”
这点张嫣十足同意,“儿媳不懂这些,娘办就好。”
她只是二把手,绝对不能抢一把手的功劳,再说了,她也想的开,管家也劳累的很,她现在才嫁进崔家,满打满算也就两年,这两年还几乎都在任上,如何能管理偌大的崔家,还是一步一步来。
游园会往年都请了陆先生做评判,今年若是不请,难免让人猜测。
陆先生是提早得到消息自己要做评判的,她松了一口气,决意让年仅十二岁的颜凝珠因此名声大噪,这就是一个最好的契机。
她的决定,显然颜凝珠并不同意,“先生,我才学普通,并不能京中名门淑女们相提并论啊。”
“有我在,你就能。”陆先生下定了决心,这次她是一定要让颜凝珠有个好的前程,崔家已经不是原来的崔家了,也许今年她对崔家还有点作用,但日后呢?她也帮不到颜凝珠了,颜凝珠不像于慧真那样狡猾,她稚嫩单纯,家族无依无靠,只能靠自己了。
颜凝珠还是忐忑不安,陆先生安慰道:“我还能管你几天呢?凝珠,不要以为崔家会护着你一辈子,虽然我不大喜欢于慧真那样到处撒网,但她至少在为自己打算,你可怎么办呢?”
这语焉不详的话让颜凝珠有些惴惴,“先生,我不是有您吗?”
陆先生无奈笑道:“我虽然有些名气,但也只不过是寄居在旁人家的寡妇罢了,你看,我如今都自身难保,何况于你?”她的亲事日后谁会伤心,那个小家子气的女人对她都如此不客气,更何况是颜凝珠呢?
她好歹还有个长辈的身份在这儿,而颜凝珠却什么都没有。
颜凝珠总觉得这样太着急了,陆先生却觉得趁着自己还有用处的时候要为爱徒挣出一片天地,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说,颜凝珠也似乎感受到了时不我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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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会一般都会选一位才女出来,当年襄阳侯夫人文英就是因为才学出众,所以从微末小官的女儿一跃成为侯夫人。
也因为这样,所以游园会几乎成了京里最热门的香饽饽。
崔玉衡正跟张嫣合计,“这次游园会不知道多少人为了过来,而提早买通关系,还有各大商铺也要提前跟我们送干股了。”
一切都是生意,崔家利用这个游园会,一面巩固自己的地位,一面也是得到不少主动送上门的钱和利。
这□□/裸的都是生意,让张嫣听了也很惊人。
但她也很清楚,崔家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靠家里那点俸禄是维持不了这样的生活的,他们也许名下产业不多,但是也有自己收入来源。
说完这些,崔玉衡又笑:“听说你近来都在埋头学诗,何必这么麻烦,你想秋天无非是以菊为题,随意写一两首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