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一次约的地方非常偏僻。
宋方霓需要坐两班很久的公交车,等下车后,又有点傻眼,因为旁边都是汽配店和堆放建筑废材的荒地,就很像他们课堂上放的苏联记录片里军队的抛尸现场。
宋方霓东张西望,几乎疑心自己走错了。
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酒吧,也没有想象中高雅的音乐礼堂之类。
给他发去定位,梁恒波却说:“没走错。就是这里。你往前来到房子这里,我等你。”
宋方霓缓慢地向道路尽头,那唯一勉强可以称为“房子”的建筑物前进。
五十米后的拐弯处,梁恒波站在荒芜的马路边。
他不是一个人。
身后还有三个男生,在阴天戴着一个□□镜,都穿着厚厚的绿色军大衣,长发飘飘。两个人背着高高的琴盒,至于没拿琴的那个人,手里拎着满满一塑料袋的锡皮淡啤酒,
就看起来很像小流氓,她刚刚在风中隐约听到脏话传来。
梁恒波一抬头,看到了她,他旁边的男生们极有默契地停下交谈。除了梁恒波以外,其他人嘴里都叼着烟,有一个戴着毛线帽的男生还打着耳钉。
“搞乐队的。这是宋方霓。”梁恒波对双方简短地进行介绍。
这些好像是他的大学朋友,但又好像就读的不是一所大学。他们纷纷跟她打招呼,男生们一张嘴说话,倒是极有礼貌且热情。
“走吧。”梁恒波说。
宋方霓紧紧攥着手机,跟着几个男生,走进路边那一所临时快要坍塌的建筑物。
说是建筑物,其实是一个只有铁皮和构成的排练室。
房间里根本没有暖气,地上有两台电风扇模样的电暖器,电线还被老鼠啃秃噜皮。梁恒波先踹开地面的空啤酒罐,把电源打开,让宋方霓坐在暖气旁边。
其他人则纷纷骂着“真他妈冷”“这天儿让不让本少爷活了”,搓着手,打开自己的琴盒。
随后开始排练。
男主唱一开声,宋方霓的脊背情不自禁地一僵。
这也,太难听了……甚至,说“难听”简直都像恭维,因为根本没法听。
主唱卡着自己脖子开嗓,随后是“砰砰”,“锵锵”,鼓手在后面敲,吉他和贝斯的调弦,而伴随着主场的嘶吼,所有声场一起堆积,就像进入噪音的地狱。
宋方霓哪里听过这种动静,整个人都呆了,随后下意识地看梁恒波的反应。
但他却仿佛习以为常,站着听他们排练,甚至脸上的表情居然是很享受鬼哭狼嚎似的。
宋方霓只好在后面坐着。
足足忍受了半个多小时,耳朵要被震聋了,主唱还在亢奋激昂地鬼吼,也闹不明白这唱得是中文还是英文,因为根本听不清楚歌词,无法欣赏旋律。
她在房间里坐着,又冷又渴。
男生们却都非常认真,没有任何人玩儿手机,包括梁恒波,也抱着把贝斯,但只是低头自己弹弹,也没有加入到主旋律中。
宋方霓在噪音里,脾气也有点焦躁。
两人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了,他还疑似交了新女朋友。他今天把她约出来,她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是除了见面的介绍,梁恒波没有和她多说一句话,甚至,目光没有往这里看一眼,仿佛是在故意地冷落她。
宋方霓又忍受了会噪音,心里变得沉甸甸的。
为了今天,她在早上洗了两遍头,涂指甲,寒冬里穿上长裙,却没穿毛衣和保暖裤,因为内心有一点小心思,想把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展露出来。
反复心想千万不要露怯,而现在身处这场景,真的就是自作多情。
宋方霓挪了下椅子。再往后挪了下。
梁恒波依旧抱着贝斯,除了弯腰弹着,他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似的,头微微垂着。
喧闹中,她站起身走了。
梁恒波过了好一会才发现旁边的佳人不见,原本以为,宋方霓是去卫生间之类的。等了会,发现没人回来。
他暗道不好,连忙追了出去。
在大道尽头的公交车站,宋方霓正站着等车。
“怎么走了?”梁恒波说,“等排练完,我们一起去吃火锅。好久不见面了。”
宋方霓摇头,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一双眼亮得惊人。
如果是梁恒波自己组的乐队,她还愿意陪着他一起排练。但是现在,她和梁恒波正一起围观别人的排练,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几个男生里面也有他暗恋的人?
宋方霓突然心里一沉,不是因为这句赌气的话,而是因为“暗恋的人”。
梁恒波。
他追出来时显然很急,没有穿外套,寒风中一身黑色的毛衣,整个人依旧削瘦,但肩膀倒是宽。
宋方霓移开目光,非要在这个时候,她才隐约地察觉自己的真实心意。
“怎么走了?”梁恒波问。
“家里有事。”宋方霓小声地回答,掩饰着心烦意乱。
这个理由仿佛说服了他,梁恒波露出一种“那也没办法”的表情:“那我陪你等车。”
两人并排站着。
“我有一天看到你了。”梁恒波突然说。
对上她吃惊的眼神,他才微微促狭地笑着说:“电视里在播樱桃小丸子,当时想到了你。你俩有相同的发型。”
其实到现在,宋方霓也没有真正的生气,她决定先走,只是因为实在很无聊,很冷,很吵,不太想在那充满烟味的房间里待着。
但是当梁恒波说出这一句调侃,她反而一下子就恼了。
“是吗?我有一天也看到过你。”宋方霓不动声色地接口,“前几天的时候,我路过你们大学门口,你和裴琪正在一起。”
梁恒波扬起眉毛,他没有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只是说:“你看到我,为什么不打招呼?”
宋方霓被反问的一愣。
打招呼,要破坏他俩的独处吗。
“……我,我为什么要跟你打招呼。”她挪开眼睛,难得的赌气,话语也是冷冰冰的。
为什么?她怎么总喜怒无常的。梁恒波微微皱着眉,差一丁儿点把这个笨问题问出口,却在看到女生丰富万端的小表情时,福至心灵。
宋方霓说完话后,就很恼火地站在原地。
以往的聪明和镇定全消失不见了,她晃晃头,试图把额头的刘海甩开,有点孩子气地抿着嘴。
背后广告牌发的光芒,照在女孩的背上,咫尺的距离。
“方霓。”
宋方霓没抬头,她只希望公交车快点来,赶紧离开这里。
“如果你当时叫我,我一定会过去找你。”他说,“这样,我们就能早点见面了。”
宋方霓一动不动站着,极度害羞又极度烦躁。
她的心,就像被包在一团松脂里的虫子,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剩下几条足腿却在半空中来回挣扎,不知道是想要继续逃脱还是想要更多沉迷。
宋方霓抬起头,尽力维持平静,对他说:“你先回去排练吧。我自己等车就可以,反正,公交马上来了。”
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摆了两下,当告别。
不察觉,她的袖子把口袋里的钥匙包带出来。钥匙包拴着的,是他送她的鳄鱼钥匙扣,上面系着她的家门钥匙、宿舍钥匙,校园卡。
绿色小鳄鱼倔强地伸出长长的嘴,却掉落在地。
男生手疾眼快地捡起,她也弯腰,两个人的手在地面相碰,接着就是眼神。
非常近地撞上。
近到了,能在他瞳孔里看到全部的自己,以及他长长的睫毛。
男生没有放手,微凉的手指同时握紧了钥匙扣和她温暖的手腕,收力。
公交车的电子广告牌都像ppt,到了固定时间,就会上下翻动。车站的广告原本是手机广告,如今换成欧莱雅的口红广告,“轻薄水润,持久出彩”,形容的是和这个吻的相反方面。
距离那么那么近,仿佛她能呼吸到他的思想一样。
他吻了她。
鼻子碰鼻子,嘴唇碰嘴唇,就像瓷娃娃带着玩闹程度碰了下嘴唇。
一秒不到,结束了。
没有色情,没有激情,甚至也完全没有小说里写的初吻是触电般的感觉。他只是抿了下嘴唇,羽翼般地触碰上去,遇水就融的泡沫,在寒冷肮脏的空气里完成了初吻。
被吻到的时候,她的目光不自觉垂到他肩膀上,等结束后,不自觉地“嗯”了声。
男生离开的时候,脸就已经红了,听到她“嗯”的时候,目光立刻移开。
宋方霓甚至没有后退,她睁大眼睛,下意识地举起另一只空着的手,用指尖左到右按了一遍唇,像是抹掉触感又像是不相信被吻的事实。
这个吻又轻又急又温柔,像是一个不发声的元音,没进入唇齿间就结束了。
她再换成用手心盖着嘴唇,抬起眼睛。
梁恒波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几乎望穿她的瞳仁,直到红晕慢慢地也出现在宋方霓的脸颊上。
宋方霓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往后走了两步,踩到身后乘客的脚。
“嗨,走路长点儿眼睛。”对方冷冰冰地呵斥。
梁恒波又拉住她的手。
后置的,慢了好几拍的头重脚轻,像海浪一样从头顶拍了过来,她呼吸急促,他也是,地球在两人的气息里彻底倒置,失去重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白银玩家的称号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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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反正莫名其妙被他拽回来, 再次忍受足足一个小时的噪音折磨。
宋方霓的脑袋简直都要爆炸了,排练才终于结束。
梁恒波那堆朋友在收拾时就嚷嚷着要去吃火锅,他们男生还在小屋子里收拾乐器, 梁恒波也在屋里帮着朋友一起搬乐器,顺便穿着外套。
宋方霓就跑到外面,独自站在街外等待。
她绕着干枯草坪里的井盖来回地走,脸一阵热一阵凉, 头也有点晕
直到有两个男生近到眼前。
她抬起头,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其中一人流里流气地说:“同学, 叫什么名字?”
“叫我老宋吧。”她才看清楚,是刚才的主唱,叫什么二猴子, 奇奇怪怪的名字。
“我靠,老宋这名字够飒的!”二猴子嘿嘿笑了,“来来,老宋, 点评一下,我们排练得怎么样?”
宋方霓心想,还是不要说实话比较好。
陆续再有一个男生溜达出来, 掏出廉价打火机点火, 他们开始在街边抽起烟。宋方霓隐约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她问:“你们是几几届的?”
一问, 他们是同一届的大学生,除了梁恒波的一个校友, 其他两个人是北航的。
其中,有两个男生也参加过暑假理综竞赛培训,还记得宋方霓。不过, 宋方霓对对方完全没印象,只能抱歉地笑笑。
她是真没想到,梁恒波表面不易近人,私下里还挺会交朋友。
“你现在正在外地念大学?”二猴子问。
“对。”宋方霓不愿意讨论自己。
“多想不开啊跑外地读书。”
“在哪儿读啊?”另一侧新出来的男生又问。
知道宋方霓在上海读大学,男生们发出异口同声的感叹,纷纷改口夸赞,说上海不错之类。随后,他们再次抛开她,开始聊一些国内国外的乐队之类。
除了最后走出来一位男生。
他戴着破旧的毛线帽,边抽烟边安静地打量着远方。
对方注意到她视线,夹着烟扭过头,宋方霓也对他友善地点点头。
“叫老宋,对吧?你俩现在是异地恋,小女朋友在外地不容易啊。”男生冷不丁地说
宋方霓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个彻底,完全忘了否认“女朋友”。
仔细一想,她和梁恒波,读大一的几个月联系得都不频繁,也就这次春节回来,他们约着见面。
然后,然后就……到底怎么回事!
“有空就多陪陪恒波,多给他发发微信,聊聊天。”男生继续说,跟个老大哥似的,“人类,都是孤独的。”
“他在大学里的朋友多吗?”宋方霓貌似不经意地问,“我不知道他大学时什么样子,但是,我认识一个叫裴琪的女生……”
话还没说完,旁边几个抽烟的男生爆发出冲天大笑。
就是那一种,男生之间特有的,旁观一个怕老婆的朋友待会儿就准备被老婆暴打的幸灾乐祸表情。
还是刚才那个戴着毛线帽的男生主动解释:“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们脑子都是二进制的,听不懂人话。他们不知道的事,我知道,梁恒波的心上人只有你,他在高中时,就跟我说起过你的事。我们大学军训得晚,他系里课也忙,平时就没太联系你。”
其他男生却疯狂起哄:“哎呦,他都说人家姑娘什么了?跟我们说说。”
“梁恒波相当可以啊,这么早就惦记人家了。小姑娘才十七岁吧,这么耍流氓得判死刑啊!”
梁恒波最后一个走出来,他在走廊里,低头仔细地锁上门,又用力推了一下,确认是否锁好。
等穿上外套走出来,正好看到宋方霓满脸通红又莫名其妙地被围在几个男生中间。她求助地看着他。
也懒得问他们聊了什么,二话不说,梁恒波把排练室的铁钥匙朝着笑得最厉害嚷嚷得最凶的男生丢过去。
对方猝不及防,双手捂着胸口,痛得倒退几步,破口大骂:“你姥姥的!梁恒波你欠抽吧!”
梁恒波忍笑说:“啧,手滑,你看钥匙掉地上了。”
他们嘴里说的火锅店不远,但足足走了一公里才到。是在一条稀稀落落的商业步行街边上。
火锅店算是附近唯一还算热闹的商铺。几个男生打闹着率先进门的时候,梁恒波却在后头把宋方霓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