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一用是缱绻——帘重
时间:2021-04-01 09:58:28

  他们坐在一个街边公园的长椅上。
  宋方霓用开心的语气说要回上海,但在梁恒波说要去车站送她之前,坚定地说自己一个人走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你必须要先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别人。如果,把一切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担,在情况还没变好之前,你自己就会先崩溃,成为别人的负担。”她说。
  梁恒波说:“……怎么突然讲这个?我没反应过来。”
  宋方霓笑着说:“哦,昨天看了部电影,有感而发吧。”
  梁恒波挑起眉,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宋方霓却打开他的手。
  他也不尴尬,顺势搂住她的肩膀,被他吻了下鼻尖的时候,宋方霓只有一种强烈想哭的冲动。
  “对了,留下你的银行卡号。”梁恒波只是浅尝辄止,他说,“明天我发工资。”
  她摇头。
  他却误会了,摸了摸她的头发:“丑话说在头,这算我借你的钱。还不起的话,你拿到这笔钱后就立刻远走高飞,我找不到你,就放过你。”
  宋方霓的眼眶终于湿了。
  即使事后多次回忆,那个瞬间都强烈到要吞噬她,她知道自己要做令自己和别人极度心碎的事情,可是,在当时,她觉得自己必须和有务要做。
  她去年接触过一个行为经济学的理论。
  如果一个桶里困有两只螃蟹,那么,哪一只也逃不出来,因为如果一只螃蟹找到了向上爬的路,另一只就会拉它下来。这是种本能。
  宋方霓挣脱他的怀抱站起来。
  梁恒波一瞬间好像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目光,滑过她咬到没有血色的嘴唇,问:“怎么了,宝宝?”
  宋方霓听到自己的声音就像从录音机里传来的,很遥远和冷静,也很轻:“咱俩暂时不要见面了。”
  梁恒波的眉毛没有皱:“你再说一遍。”
  她说:“我们不要见面了。”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
  “是因为最近我没主动来见你吗?”他歉意地说,“我……”
  “我要分手。”
  即使内心想了无数遍,但每次想,都感觉“分手”这两个字像吞着玻璃。而所有这一切,都比不上真正说出那句话瞬间的可怕沉默,宋方霓脑子是空白的。
  她只能逼着自己,说出已经打好了很久腹稿:“异地恋太累了。我现在没有精力处理这种远距离恋爱。”
  梁恒波柔声说:“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十一的时候,还会去上海找你……”
  “省省你的钱吧。咱俩都不是家庭富裕的孩子,你的钱应该先顾自己的家里,而不是花在我身上。而我家的事情,我也会自己解决。你帮不了我。”
  宋方霓感觉就像坐在滑梯,他们无可避免地向悲剧划过去。
  宋方霓从兜里掏出鳄鱼的钥匙扣和他之前的学生卡:“这个,还给你。”
  梁恒波看着它们,没有接:“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宋方霓几乎立刻说,“我明天就回上海。马上要开学,欧阳来我家接我,我们会一起去机场。”
  寂静中,梁恒波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知道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了。
  他冷冷地说:“什么意思,和他一起走,你和他在一起了?”
  “……目前还没有。”她说。
  梁恒波怒极反笑,他重复着她的话:“目前还没有,目前还没有!”
  宋方霓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
  “我肯定没有劈腿,但是,我也同样觉得咱俩之间没有前途,这又不矛盾。我不喜欢拖拖拉拉,所以,今晚就分了吧。”
  宋方霓的余光看着,那个骄傲男生的手正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着。她不停地跟自己说,对不起,不准哭,对不起。
  过了会,他接过那个鳄鱼和那张公交卡。
  “我明白了。”
  接着,梁恒波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用绒袋子包裹着,他平常不离身且极度珍爱的walkman。
  “送给你当纪念吧。你愿意留着就留着,不愿意留就卖了它。”他说,“我知道你现在很缺……”
  他显然想讽刺地说“你现在很缺钱”,但是,男生对上她极度苍白的脸颊,也不过说,“缺放松。等你没事儿的时候,就用它听听歌吧。”
  宋方霓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说话,她坚持不要,但是,梁恒波又递给她。
  最后,他说了句:“当我求你。”
  宋方霓还想说什么,远处有一群跳完广场舞的阿姨结伴走过来。
  但直到那群阿姨们走过去,他们还没说话。
  男生坐在椅子上,女生则低头看着他头发,她的手指还搭在他的肩膀上。
  梁恒波却说:“你先走吧。”
  她点点头,木偶般地往前走,刚开始走得很慢,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但梁恒波依旧坐在长椅上,路灯照着他的黑发,他坐得很直。
  宋方霓知道,自己必须断然离开,否则,分手就是闹剧,下一秒,她就会转身紧紧地抱住他。
  不要。
  不要身为一无所有还拖累别人的人,她最讨厌的,就是无力感。她已经做出自己的决定了,不是吗?
  宋方霓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发疯般地像子弹一样跑起来。
  满脸通红,呼吸困难,到了前方的路灯处,直撞到一个人。
  欧阳文扶稳她。宋方霓一抬头,满脸铺天盖地的眼泪。她用最后的力气着看了眼后面,没有人追上来。
  “怎么了?”欧阳文吃惊地问。
  路灯的光线依旧很暗,她的泪水更汹涌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方霓。”他急着说,“你怎么了,你受欺负了?”
  那一年,她失去了妈妈和初恋,后者是她自己终结的。青春从那一刻彻底结束,人生从那一刻展开。
  “我和他分手了。梁恒波。”宋方霓说。她抓着walkman,留下若有所思的欧阳,自己往楼上走。
 
 
第23章 
  宋方霓的大二, 是和大一截然不同的生活。
  除了继续企业的实习,回上海后,她找到份相同的视频编辑工作, 还接了各种零碎的小工作。总是要熬夜,每天都抱着电脑去走廊,偶尔睡着了,被擦地的保洁阿姨在清晨叫醒。
  她眼睛下面开始挂着乌青, 课间休息的时候, 总是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宋方霓开始买很多的速溶咖啡喝, 保持精力集中。
  像工蚁般的日子也算有回报,宋方霓拿到上学期的奖学金,再加上打工实习的收入, 手头很快有了一小笔钱。虽然对家里的债务不算什么,也算是一种慰藉。
  她留下基础生活费,剩下的钱,全部转给爸爸。
  因为忙, 宋方霓好久没参加辩论队,但也知道他们在固定教室里写辩论稿。
  有一天上晚间的课,正好在同一所教学楼, 她准备去看看队友们, 上楼的时候碰到了欧阳文。
  她的鼻子先嗅到一股非常浓烈的古龙香水味,也可能是发胶。
  欧阳文属于很早就开始用香水的男大学生, 就算在普遍在意装着的经管院,他也属于注意自己衣着发型的男生。况且, 他长得就是很招大学女生喜欢的英挺风流类型。
  “嘿,老宋。”欧阳文笑着跟她打招呼说,“你上学期得了奖学金吧, 可以啊。我在学校网站看到你名字和照片。”
  宋方霓淡淡一笑。
  欧阳文却继续说:“但你那照片选得不好,应该给他们一张更好看的生活照。”
  入围奖学金的评选者,需要交给系里一张生活照,以供学校宣传用。
  但是,宋方霓在大一整个学期都没有留下穿便装的照片,她所有的照片,不是参加辩论比赛时穿着西装时别人偷拍她的,就是和室友们出去,女生之间搂搂抱抱的合影。
  唯一穿便服的瞬间是在……是在黄山。
  她穿着黄色塑料的一次性雨衣,用手臂指着远方的迎客松,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光彩,纯真又明媚,牙齿也很好看。而在相机另一头,为她拍摄的人是梁恒波。
  宋方霓的胸口传来闷痛,必须要快走几步。
  欧阳文却继续跟上她,两人并肩而行。
  “你回上海的那天,怎么不叫上我?”欧阳文抱怨,“你提前一天走了。我到你家去,发现人都不见了”
  “有事。”她简单说。
  欧阳文侧过头,长久地打量着她。
  “对了,我还没问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啊?”他压低声音,“唉,我们认识那么久,从来都没见过你哭。”
  宋方霓继续低着头安静走路,她的余光掠过转角的自动热水机,七八个大学生正排队等着接热水,并没有看着自己。
  她感觉到,自己正压抑着强烈逃跑的冲动。
  如果说,以前的欧阳文只是令人不舒服。自从那晚撞到她说分手,他的态度就变成……一种审视,一种笃定的从容,就好像准备等大鱼最终收紧落网的渔夫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欧阳文又问。
  “不赖。”宋方霓平淡说,“你帮我从小w那里找到暑假实习,我欠你一个大人情,我爸和我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你。”
  “嗨!”欧阳文笑着说,声音更玩味了,“都是小事儿。小w对你赞不绝口,她挺喜欢你的。”
  到最后,小w没让欧阳掏钱,她给了宋方霓多出来的工资。一来是欣赏她,二来大家交个朋友。
  宋方霓淡淡地说:“可能因为,我这个人确实很招别人喜欢吧。”
  欧阳文显然没想到,宋方霓还能主动开玩笑。她此刻的神情很坦然,根本就不像一个家里出现大变故欠债,正在日以继夜打工的女孩。
  欧阳文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你还挺开心的啊,怎么,是又和你男朋友复合了?”他试探地问。
  她稍微平稳呼吸:“怎么可能。”
  欧阳文心中喜悦,却眯起眼睛:“话说,你那天晚上哭得那么厉害,真的吓到我了。还没问,你和他为什么分手。”
  “因为腻了。”她轻声说,“我想分手就分手了。”
  欧阳文再次愣住。
  他看着她,露出一副迷惑表情,那模样,简直和他高中时一样的自作多情和……蠢。
  宋方霓的心情终于好过一点。
  欧阳文估计以为,他正在演什么言情小说的男主角。什么,心仪的女人和贫穷男友抵不过现实而分手,霸道总裁插兜站在远处,故作深沉地说什么他之前对她太宽容了,她也需要点教训,她逃不掉的,他要给她上点现实主义色彩的课之类……
  太可笑了,宋方霓不是公主却也不是灰姑娘,她拒绝参演这一场土味滑稽秀。
  欧阳文有钱,欧阳文英俊,欧阳文喜欢她他没有坏心,欧阳文是别人眼里不可多得的钻石男友人选,尽管如此,宋方霓依旧有权力觉得他配不上自己。
  她就是不喜欢他,以前不,现在也不。
  “我爸最近准备重开一家理发店。”宋方霓说,“你帮我爸找工作这件事,也算我欠你的一个人情。”
  欧阳文回过神:“我不需要你欠我人情。”
  “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我们家会记住你的这两次的帮助。真的谢谢你,我以后绝对会报答你,我现在也在很努力帮家里还钱,你放心。”顿了顿,她再次重申,“还有,请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了。”
  他们已经走到教室门口。
  辩论队同学正在里面嬉笑怒骂,都是法律系和国政系的学长学姐们,嘴皮子特别利索。在黑板上写着各种论点和可能引用的资料。
  这是她所喜欢的大学,虽然有市侩的一面,但学生们好像还是在追求着思想和学术。
  宋方霓顿住脚步,并没有着急走进去,静静地站在门口,出神地看着里面辩论赛的人。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展颜笑过了。
  自从那晚和梁恒波提了分手,宋方霓直接上床,沉睡到第二天早上九点。
  回到上海后,她所有时间都在昼夜颠倒地学习和工作,完全回到了高三备考时的作息——专注,绝望,孤注一掷——她什么都不需要在乎,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在乎,唯一重要的就是赚钱和绩点。
  分手的决定是正确的,宋方霓反复地告诉自己。
  比起爱情,她现在更需要成为一个无坚不摧的战士,开学前,宋方霓和她爸爸认真地聊了下。
  爸爸最初依旧是那句老话,不让女儿管家里债务,直到女儿用一句话打动他,她问爸爸想不想东山再起,开一家新的理发店。
  爸爸这一辈子老实本分,却也是个体户,受不了在别人的店里打工,宁愿自己单干。宋方霓决定帮爸爸重新赚出一个理发店的起步金。
  宋方霓订了一个怎么帮家里还钱的周密计划。
  她现在所需要的,就是执行。她现在所不需要的,就是恋爱。如果,自己和梁恒波没分手,她大概每天都得抽出一个小时,跟梁恒波聊天,然后去花更长的时间思念他,变成个软弱撒娇的小女人。
  教室上方的白炽灯,灯光很亮,看久了眼眶酸涩,她伸手揉了揉眼睛。
  距离分手已经过去第45天了。
  ……手指被隐约湿意的包围着,她低头继续揉,把眼泪揉回去。
  梁恒波大概会恨死自己,没关系,他可以替妈妈恨自己,反正,她一直觉得没接妈妈最后的电话,总会遭到报应。而从梁恒波的角度,他正在前途无量却也自顾不暇的年纪,不需要一个事事都依赖他的穷女友,他那么优秀,可以在大学里找到更好的对象。
  异地恋本来成功的几率就不高,他们都解脱了。
  “你现在真的没和梁恒波联系了?”欧阳文再次怀疑地问。这是他另外一个毛病,即使被警告,也总爱重复无聊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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