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站起身,将她一把捞入怀中,帷帽掉在地上,姬珧猝不及防撞上他胸膛,刚要说话,忽觉颈窝却落下一层冰凉,那人紧紧收着手臂,还不肯作罢,恨不得将她揉碎,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庆幸将她整个身子包裹住,不论她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她越是挣扎,宣承弈抱得越紧。
旁边已有指指点点的议论声,而他好像完全丧失了理智,神志不清地靠在她肩头,不停低语:“对不起,对不起……”
他后面还说了什么,姬珧没听清,只好踮起脚靠近一些,才终于听到后面那句话。
“对不起,”他声音一哽,“我回来晚了……”
第47章 好,实在是太好了!
发狂的烈马疾驰而来, 马蹄砸地的声音由远及近,瞬息间便到近前!姬珧却不见慌乱,侧偏着身子想躲, 刚要握住旁边之人的小臂提醒他闪让, 手却抓了个空。
她仓惶抬头,在视线触及马车帘后伸出一只手的同时——看到宣三郎那个傻子竟然拽着一个茫然无措的陌生人跳到了对面!
肩膀上骤然传来一股拉力, 劲风将帽檐上的轻纱吹下,腾空而起再到安稳着落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反应过来后, 姬珧已经坐在了马车里。
一声清亮的哨音过后, 烈马的步伐趋于稳健, 周遭也没了惊慌失措的呼救声,马儿的狂怒被抚平, 只有车厢还在轻轻摇晃。
姬珧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按住头顶的帷帽,三次交换呼吸, 竟压不住胸口郁结的火气。
这个蠢货……这个蠢货!
这么紧要的关头,竟然将别人当做她!
姬珧一时气结, 被人忽然劫到马车里都没有丝毫慌乱, 她只顾得生气, 路遇危险被别人“抛下”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她这么轻易就被人抓住!
虽然也是她有意为之。
可, 倒是也不至于这么戏剧性。
马车里还有别人, 从把姬珧带到车厢里之后, 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但他只能看到一个消瘦的背影, 朦胧的轮廓隐在面纱之下,看不太清晰。
他眯着眼端详着,凌厉的眉骨微微凸起,眉锋之下的双眸露出些许阴鸷,但整个人看起来并不可怕,因为唇边还挂着淡淡笑意,有几分漫不经心,化开了眉眼的煞气。
秦徵涣等着她先开口,或者是惊惶哭喊,或者是害怕求饶,哪怕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问一句话,但是她都没有。
他看到她按着头顶的帷帽,稳住身形的同时,似乎在生闷气——路上被人劫持,还有“歹人”在侧,这人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自己生闷气?
秦徵涣觉得自己有几分挫败,马车驶出一段路了,他始终盯着被面纱遮盖的脸,有些沉不住气,率先开口。
“殿下特来江东,臣还来不及拜见,便先跟殿下互相打了招呼,思前想后,臣觉得于理不合,所以特地来请殿下,到涉江王府一叙。”
他睨着帷帽下平静无澜的姬珧,睫毛轻动,“殿下不会怪罪微臣吧?”
他问得意味深长,等待姬珧的回应。
当然说不上怪罪。
她今日出府,为的就是试探秦徵涣会不会有什么动作,涉江王府有外人在,她不好直接去见他,有些话也不能光凭几个近卫传递通信,只好等秦徵涣自己来找她。
横竖他已经知道自己到了江东泊州,又有珠玉在前,他没道理不清楚姬珧所来何意,要么对她全无兴趣,联合自己决定追随的人想办法将她困在江东,要么背着那两个人,私下与她会面,听听她的筹码加得多不多。
第一日的结果出来,他的选择已经显而易见了。
秦徵涣还在观望,他替姬珧遮掩了行踪,他还没有决定好站在哪一边。
所以这面是必须要见的。
姬珧怕他因为金宁卫的关系得不了手,还特地让自己周围的护卫看起来特别松懈,有他可乘之机,为此,还支开了小十八——虽然是个意外。
就是宣承弈那边,她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就给她送人头……姬珧压下心中哭笑不得的情绪,微微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马车里坐着会稍微蜷缩点身子,依然不影响他健硕和挺拔,但隔着面纱看不清脸,她也没有欣赏的心情。
“王爷半道劫持本宫,这就是你说的‘特地来请’?”
嗓音偏清冷,有几分不近人情和咄咄逼人,让人一听便觉得刻薄,是男人最不喜欢的那种音调。
秦徵涣微微皱了皱眉,末了轻笑一声:“我要是隆重盛情夹道欢迎,不方便的好像是殿下你。”
他话锋一转,自称变了,口气也不再恭敬。
姬珧听着他自带霸气与震慑的嗓音,忽然想起他派人夜闯客栈,只为了以彼道还之比身,捉摸不透的同时,也能看出他的狂妄自大。
连她也敢挑衅。
姬珧抚平袖口,端正了身子,眼帘一掀:“那王爷特此邀请本宫,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呢?”
“你们都喜欢这么拐弯抹角……”秦徵涣轻嗤一声,脸上挂着淡淡的不屑,目光森凉,“殿下不是有求于我吗?还这样试探我,不怕我生气?”
姬珧没说话,他顿了一下,整了整自己袖口,动作有几分随意,语气平静无波,听着却让人心头微凛。
“我这个人,素来不喜欢上别人的赌桌,赌注再大我也不感兴趣,因为有没有胜算都不是我在掌控。”他勾了勾唇,眼眸里闪过一道精芒,“我喜欢自己坐庄。”
“哦,”姬珧应了一声,饶有兴致地接上他的话,“自己坐庄的意思是?”
“你觉得抓住本宫了,又是在你的地盘上,什么筹码什么赌注,本宫都会任你宰割?”
秦徵涣没想到她会这么冷静,好奇心更甚,他很想知道帷帽之下的她到底长成什么样,是如他所想那般刻薄恶毒呢,还是空有一副嘴皮子,实际上没什么姿色。
这么想着,他心里就越发痒,像是有小猫抓着挠着似的。
“说实话,我对你们的争端没有半分兴趣,不管繁州还是上原,争得头破血流,谁胜谁败与我何干,江东偏安一隅这么多年,我犯不上拿整个江东陪你们玩,玩好了皆大欢喜,玩脱了,我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你的意思?”
秦徵涣发出一声轻笑,忽然向前倾身,伸手捏住轻纱一角:“我对打仗不感兴趣,但大名鼎鼎的长公主殿下,闻名不如见面,我对你倒是——”
声音刚落,忽见车帘一掀,一道刺眼寒芒让他下意识闭上眼,警觉顿起,但反应却不如那人快,还不等他睁开眼,便感觉脖颈上落下一阵凉意。
是刀锋抵着皮肉的凉意。
他抬起眼皮,不看以刀挟持自己的人,只是看着姬珧,唇角微挑,眼中挂着深深笑意:“是我小看殿下了。”
风水轮流转,姬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有几分轻快:“你对本宫怎么?接着说呀。”
马车还在向前行驶,车厢摇摇晃晃,十二自己站得稳,握着剑的手却抖了又抖,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秦徵涣瞥了一眼锋利的刀刃,仍旧面不改色,只是语气生硬许多:“臣对殿下仰慕已久——”
刀刃立时割上他的皮肉,秦徵涣顿住声音,长“咝”了一声,姬珧转头去看十二,十二若无其事地移开点刀锋,一本正经道:“殿下,宣公子刚才追马车来着,但是中途忽然停下了,属下看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姬珧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听到那人心里又拱起一股火:“怎么不对劲?”
“属下只是匆匆一瞥,他抱着脑袋缩在墙角里,好像很痛苦……”
姬珧沉吟片刻,忽然对外说道:“调转马头,回去!”
“是!”
秦徵涣一听,外面答话的也不是自己人,便知道整个马车都被她控制了,事到如今,他也明白了是自己被她摆了一道,他带来的人跟公主身边的金宁卫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果然名不虚传。
心里慨叹一声,他并未着急,他知道姬珧不会杀他,可是两人说话说得好好的,就因为那个护卫随口插了一句,现在公主毫不在意他,再没说一句话。
到了地方,姬珧撩帘便走,十二留在里面,坐在外面御马的是面无表情的小七,他扶姬珧下马车,刚出来就听到一阵喧闹声,前边聚拢了一拨人,好像把什么围起来了。
她心神一动,小七犹有先觉地给她开出一条路,姬珧走过去,正看到宣承弈如十二所述那般,痛苦地缩在墙角里,他蛊毒发作时都没这么狼狈,现在竟然让她听到了哀吟,可怜兮兮的模样让她忘了刚刚的恼火。
她弯下身,轻轻碰了碰他肩膀:“你怎么了?”
那人仓惶抬头,眼眸一片猩红,姬珧被他的面色惊得向后一撤,可下一刻就被他拽回到一个冰冷的怀抱里,他抱得猝不及防,姬珧心头一颤,呼吸不过来,觉得骨头都要碎了,但那人似乎是怕她跑掉,手臂越收越紧。
他嘴上还在说着什么,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晚了,什么晚?
姬珧脑海中明明空荡荡一片,茫然不知,却觉得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她刚要张口,忽觉身上一松,抱着她的人垂下手臂,身子向旁边一歪,她下意识身后去扶,却差点被他带倒,好在有小七帮忙。
宣承弈彻底昏迷了,他上身湿透大半,脸色苍白,只有唇色红艳似血,姬珧心头微乱,皱眉看着小七:“去把他带回客栈,请个大夫来看看。”
小七刚要回答,姬珧摆摆手:“算了,坐这个马车一起回去吧。”
于是,宽大的马车立马就变得有些逼仄。
秦徵涣被迫坐在角落里,看了看姬珧,再看车里多出来的陌生男子,如此循环往复,越发狐疑。
“殿下的事倒是也有传到江东,不过我从来都是眼见为实的……”秦徵涣看着姬珧让那男子靠在她肩头,迟疑了一瞬,“在本王府上的那个,是殿下的驸马吧——”
他意味深长,始终背对着他的姬珧忽然转过头,她进来时架着男子,没露出脸,如今帷帽已掉,再扭头时容颜尽收眼底,秦徵涣吸了口气。
姬珧眉头皱着,不耐道:“是本宫的驸马,怎么了?”
秦徵涣足足愣了半天,才点点头。
“好,实在是太好了!”
第48章 我府上的姨娘可太多了。……
小七一路疾驰将马车赶回了客栈, 路上秦徵涣总是有意无意地没话找话,但姬珧显然没有心情应付他。
秦徵涣坐的只是普通的马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标志, 也不会让人联想到涉江王府, 所以姬珧才会“据为己用”。
将宣承弈安顿好之后,小七找来了随行军医, 玉无阶换道回了玉家,姬珧又跟大军分开, 一路上说不准会遇上什么危情, 队伍里总要配个精通医术的, 以备不时之需。
老军医是林不语特地为公主安排的, 名叫齐项燕,人到了花甲之年, 眉毛胡子都已花白,他的医术虽不及玉无阶魏济之流,但多年的行医经验也是宝贵的沉淀。
他为宣承弈探了脉象后又翻了翻他的眼皮, 坐在那里陷入沉思,旁边的薛辞年见了, 先声问道:“齐老, 可是有什么不对?”
齐项燕抚了抚胡子, 沉吟片刻, 啧叹一声:“他的状况着实有些奇怪, 老夫行医数十年, 未见过宣公子这般, 筋骨体格看着正当好时候,脉象却悬而无力,乱而无序, 看着像受了什么重大打击落下的惊惧之症,敢问公子,他是不是经常情绪失控言语无端?像变了一个人,做出与平常大相径庭的举动?”
薛辞年一怔,转而扭头看了看坐在不远处悠悠饮茶的公主,他们虽然一同侍奉在侧,但也不是朝夕相见,最近更是只有宣承弈一个人常伴公主左右,对于他的变化,没有人比公主更了解。
姬珧接收到他的目光,微微抬了抬头,然后慢慢将视线挪到齐项燕身上,轻点下巴:“偶尔这样。”
薛辞年不禁弯了弯唇,公主虽然好像优哉游哉地只顾饮茶,却也一直留意着这边。
齐项燕见公主说话,忙从床边站起身,恭敬地半垂下身子:“那殿下可知,宣公子近来是否有遭受过什么打击?或者心里留下了什么阴影之类的……”
姬珧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腕上的翡翠镯子滑到袖口里,默了半晌,才轻声道:“给他喂了一种蛊毒,毒发过一次,他好像挺痛苦的……这算吗?”
齐项燕听着,忍不住一激灵,如此歹毒狠辣的手段在她口中轻飘飘地说出,总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怪不得林将军临走时不停嘱咐他千万不要惹怒公主殿下,这动不动给手下喂蛊,谁受得了啊……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出来,齐项燕哎呦呦地点着头,伸出手冲地上指了指:“必定是因为这个了!宣公子不堪受……不堪忍受蛊毒之痛,身心俱损,影响到心智,便会时不时地情绪紊乱,困陷于痛苦的记忆中无法挣脱,久而久之,极容易心力衰竭而死。”
齐项燕说到最后一句话,姬珧忽地将茶杯搁到桌上,起身匆匆走到近前,她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神情虽无太大的波动,可黛眉之下的琉璃双眸却有光亮微动,她转过头去看齐项燕:“那你说怎么办?”
姬珧的声音稍微有点起伏,让人听来就压力倍增,薛辞年见齐项燕肩膀一颤,忙出声补充道:“齐老有什么话尽管说,宣三郎是殿下最为看重的人之一,当然希望他好,齐老有什么话尽管说,如有需要我们配合的地方,您也只管提,只要能让三郎恢复如初,别的都不成问题。”
薛辞年声音温和,替齐项燕缓和了些许紧张,他不经意地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虚汗,暗自呼出一口气,答道:“殿下和薛公子尽管放心,想要医治宣公子这种症状也不难,老夫写一副镇定安神的方子,主要还是细细调养,别让他出现太大的情绪波动。”
“另外就是,”齐项燕顿了一下,偷偷瞥了一眼姬珧,“对他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