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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婉吟回到自己的屋子,女使正在替她收拾床铺。
这是位于密林内的一处宅子, 从外头看, 你根本就不会想到里头竟藏着如此乾坤。
按照女使所说, 整座密林内只有他们这一处宅子。这整座山, 都是他们的。
陆婉吟假装不经意询问,“这片密林这么大, 都是属于暗桩地界吗?”
女使有问必答,“是的。”
是了,她想到了。
陆婉吟的心思霍然开朗, 若暗桩外面那层巨大的密林都属于暗桩,那密林里头的那些陷阱就是暗桩里面的人设置的?
“那密林内的陷阱……”陆婉吟又问。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 女使回答, “密林里的陷阱都是公子画的图纸所设。外面一层略简单些, 都是些没什么技巧的。”
按照路程计算, 她与扶苏确是在密林外层, 还未进入密林内层。
“那内层呢?”陆婉吟又问。
“内层是公子根据五行八卦所设, 一颗石头, 一棵树,都是阵眼,都能置人于死地, 若没有公子亲自带着走,谁都进不来。”
陆婉吟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扶苏确是走在第一个的。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扶苏不领着那两个杀手往内层去?看那两个杀手的样子,一入内层必死无疑,难道他是想活捉?可入了内层也能活抓呀?
陆婉吟蹙眉沉思,无意识地搓着手中巾帕,觉得自己朦胧间像是抓到了一点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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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密林归来,一夜未眠。女使已经走了,屋内只剩下她一人。
陆婉吟坐在梳妆台前,面前置一梳妆镜。
因为处于深山之中,所以屋内灯色昏暗,需要全日点灯。陆婉吟盯着自己面颊上的擦伤看,她伸手碰到自己面颊上的伤口,突然间灵光一闪,明白了自己的疑惑之处。
她掉下去的那个陷阱洞坑,扶苏早就料到了,他是故意的。
他也是故意不引那两个杀手去内层的,是为了,为了……让她心动。
陆婉吟覆在面颊上的手陡然坠下,双眸颤动,眼睫震抖。
英雄救美是假,老谋深算才是真。
陆婉吟几乎要笑出声来,好一个扶苏,好一个扶苏!她以为自己就已经够不要脸了,没想到这个男人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大手笔。
他在用命跟她赌。
并且赢了。
是的,陆婉吟虽然猜到了扶苏的图谋,但不可避免的,她还是动心了。
这一次,她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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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婢硬生生被青路砍断了三根手指,终于交代,罪魁祸首乃是户部尚书本人。
陆婉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点懵。
户部尚书?她大姐的丈夫?为什么?户部尚书为什么要这么做?
“户部尚书是首辅黎庸卫的人,黎庸卫一向跟定远侯府不对付,如果是为了对付定远侯府,一个贵妾而已,没有什么舍不得的。”话说到这里,扶苏突然停住。
他看向陆婉吟,小娘子坐在那里,双眸蓄泪,神色怔怔。她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整个人透出一股无法掩饰的巨大悲伤和愤怒。
陆婉吟不可控制地抖着手,她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声。
杀人凶手,杀人凶手找到了,她应该做什么?她想杀了他,她要杀了他!对,她要让他一命换一命!
“你冷静一点。”扶苏的手覆上陆婉吟身下的椅背。
陆婉吟抬眸看他,双目赤红,“我怎么冷静?”
死的又不是你大姐。
后面那句话陆婉吟并没有说出口,她尚存几分理智。
扶苏蹙眉,“只有愤怒,办不成任何事情。”
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指责,扶苏的话并没有错,忠言总是逆耳的,可陆婉吟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被人说教的人。
她霍然起身,直视他,“我就是没用,没有你们卫国公府有权有势,可那又怎么样呢?扶莲华被锦衣卫抓走的时候,你不也是无能为力的像个废物一样只知道站在栏杆上准备往下跳。”
陆婉吟字字戳心,她目光犀利地瞪着扶苏,说出来的话锋利无比。
扶苏静看着她,脸上隐隐显出怒色。
他觉得这个女人十分不知好歹,一方面生气,一方面又觉得可怜。
“我会帮你。”扶苏压着愤怒。
陆婉吟理智回笼,她偏着头站在那里,急促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没错,她无权无势,为了杀掉户部尚书这个杀人凶手,只能借助卫国公府的力量。
陆婉吟一方面觉得自己可悲,另外一方面又觉得庆幸。
她想,果然她的想法没有错,嫁给扶苏,就是嫁给了卫国公府,那些她觉得天大的事,在别人看来就是翻翻手掌的事。
扶苏明显感觉陆婉吟脸上的表情变了,她收敛了愤怒,藏起了悲伤,笑得像朵花似得,如六月的天,“那就多谢扶苏公子了。”
他不喜欢这样的她。
不喜欢她这样笑,太假。
他更喜欢她生气,愤怒,哭泣时候的样子。
很鲜活。
“三日之期已到,考虑的如何?”话锋一转,男人突然提到这事。
他怎么还记得这事?
陆婉吟面露惊诧,开始紧张。
关于这件事,她还没有想好对策。大姐的事情来的太突然,让她根本无暇考虑扶苏给她提出的这件事。
陆婉吟抬头看天,突然温婉一笑,“距离上次公子提到此事还差半个时辰,这时辰还没到,扶苏公子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心急的人明明是她。
扶苏看着她,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他倒是要看看,她要给他耍什么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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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半个时辰,她要怎么办?
陆婉吟站在檐下,盯着从朝霞内露出全貌的日头。初生的太阳,热辣的吓人,她抬手遮住额头,整个人都被晒得热烘烘。
热烘烘?这样一想,陆婉吟突然不记得她在这里站了多久。她头有点晕,脚也有点软呢。
陆婉吟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脚步声,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手,在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时,身子一软,朝地上倒去。
陆婉吟算计的很好,她盯着自己脚边的影子,算好男人过来的时间,正巧能让他接住她。
可是她忘了,这是一位不习武的男子。
扶苏虽然接住了她,但因为陆婉吟倒的太突然,所以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的扶苏直接就被她带着一起摔在了地上。
“好重……”扶苏倒地之时吐出这两个字。
陆婉吟:……
她哪里重了!她轻得都快要被风吹走了好吗?陆婉吟往下重重一压,成功听到男人的闷哼声。
地很硬,不过幸好,她是趴在扶苏身上的。
男人单手扣着她的腰,艰难直起身。
陆婉吟像个布袋子似得靠在他身上,还在记恨刚才那倒下来的瞬间男人脱口而出的两个字。立即就放松了全身力气,尽数将身子的重量往扶苏身上压。
她压死你!
“公子,怎么了?”青路听到声响出来。
扶苏已经扶着陆婉吟坐起来,他后背靠在墙壁上,陆婉吟软绵绵倒在他怀里。面色坨红地闭着眼,像是晕了过去。
“陆五小姐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青路一脸焦急的想上来帮忙,被扶苏阻止。
扶苏垂眸,盯着她看半响,然后伸手往她脸上拍了拍。
“啪啪”两声,力道不轻也不重,陆婉吟忍着没醒。
“去准备解暑汤。”扶苏朝青路吩咐。
“是。”青路拱手去了。
扶苏靠着墙壁换了换自己被撞疼的脊椎骨,试着抱起陆婉吟站起来,失败了。
他深沉地吐出一口气,后背疼得厉害。
陆婉吟晕得无知无觉,整个人伏在扶苏怀里,乖顺极了。
这是扶苏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乖顺的模样,就像是常日里张牙舞爪的猫儿突然收敛了爪子,蜷缩着伏在了他怀里,软绵的安睡。
不过……扶苏冷笑一声,这晕得也太是时候了吧。
扶苏伸手,一把掐住陆婉吟的面颊,使劲一扯。
陆婉吟吃痛,努力忍住自己即将从喉咙里吐出来的痛呼声。
扶苏看着小娘子脸上被自己捏出来的几个指头印子,搓了搓手,叹息似得道:“手感不错。”
陆婉吟:……流氓!
小娘子依旧伏在那里没动,一身莹白玉肤被晒得微红,像是要化了一般。
酥香软骨,晶莹剔透。
扶苏眼神渐暗,他猛地一把将人抱起,衣袍轻动,行走于廊内。
“既然晕了,那也说不了话,不说话,就是同意了。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将事情办了吧。”
办了?什么事?什么事办了?
陆婉吟被猛地抱起来的瞬间下意识伸手拽住了扶苏的袖子,然后迅速松开。
男人似乎没有发现,只是慢悠悠说着话。
“公子,解暑汤来了。”青路远远捧着一碗解暑汤过来。
扶苏脚步不停,“今日我纳妾,让人准备一下。”
青路一脸呆滞,“纳妾?公子要纳谁?”
扶苏瞥他一眼,“你说呢?”
青路一低头,看到陆婉吟,立刻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公子,趁人之危之事,乃禽兽所为啊!”
扶苏:……
第42章 身为贵妾(修)
陆婉吟被重重地摔在床上。
她紧闭着眼, 伏在床铺上摸索了一下。
好像是她的屋子,她的床铺。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委实不好。
“呃……”陆婉吟深沉地吸一口气, 缓慢醒来,矫揉造作地沉吟一声, “我这是怎么了?”
“你觉得呢?”男人立在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陆婉吟抬手遮面, “大概是中暑了吧。”
“哦。”扶苏双手环胸, 不阴不阳地盯着她, 屋子里只剩下陆婉吟无限矫揉造作的抽气声。
气氛不妙。陆婉吟神经紧绷, 下意识挺直背脊,透过手指缝隙朝扶苏望过去, 男人就那么歪头盯着她看,一副“我看你还能做出什么幺蛾子”的表情。
“多谢扶苏公子送我回来。”
陆婉吟假装完全不知道在她“晕倒”的时候,扶苏都跟青路说了些什么, “我这头实在是晕,公子若是无事, 我想歇息片刻。”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嗯?”陆婉吟面露疑惑。
男人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封信, 递给她, “这是你大姐的遗书。”
遗书?大姐不是被户部尚书害死的吗?为什么会有遗书?
陆婉吟立刻坐直身体, 抬手去接那封遗书。
不想男人手腕一勾, 俯身看她, “不晕了?”
陆婉吟:……
敢情在这等着她呢。
小娘子沉吟一声, “一点点而已,不碍事。”陆婉吟露出脆弱又坚强的表情,表示自己可以的!
“呵。”扶苏低笑, 将那封遗书递给她,神色收敛,正经道:“你大姐其实是自尽的。”
自尽?怎么可能?大姐怎么会自尽?
陆婉吟迅速拆开遗书看起来。
遗书不长,可字字句句,皆是血泪。
陆婉吟看着上面大姐娟秀的字迹,胸腔内涌起蒸腾的怒火和无尽的悲哀。
遗书上写的是她大姐嫁入户部尚书府后,没日没夜所遭受的折磨。
户部尚书府外头瞧着是个富贵窝,里面却是个肮脏窟。
大姐身为贵妾,却被户部尚书随意送给别人玩弄,以获取权势利益。她不是贵妾,是千人枕,万人尝的□□。
“大姐是……贵妾啊。”
陆婉吟拿着遗书的手颓然落下,她神色怔怔,只知道呢喃这句话。
脑中回荡着遗书最后的八个字:虽为贵妾,猪狗不如。
她竟不知大姐在户部尚书府是这个处境。导致这个后果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兴宁伯爵府。
“呵,哈哈哈哈……”陆婉吟突兀发笑,越笑越大声,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笑完,她抬眸,脸上挂着泪痕,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扶苏,“户部尚书那猪狗不如的东西会如何?”
扶苏低头,眼瞳之中是小娘子的脸,她双眸发亮,里头满是憎恶和愤怒,像一头愤怒的小牛犊,手里的遗书几乎被她用力的攥成废纸。
最后判决未下,就连扶苏也不知道那户部尚书会如何,可看着陆婉吟的脸,他却鬼使神差的回答道:“杀人偿命,会死。”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是了,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陆婉吟拿着遗书,呢喃半刻,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
扶苏略站半刻,转身出了屋子,吩咐女使道:“点一笼安神香。”然后又唤来青路,“将那个女婢和那对杀手送到锦衣卫所。”
“是。”
“还有,”扶苏隔着屋门,朝屋内看一眼,“将户部尚书结党营私的罪证也一并整理了送到锦衣卫所,务必要保证,人死。”
青路面露诧异,他看着自己公子冷冽清寒的脸,下意识垂眸恭谨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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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陆婉吟便随扶苏一等人离开暗桩,往京师去。
马车内,扶苏单手摇着折扇,正靠在马车壁上假寐。
陆婉吟身上的小厮服已换下,她穿了件水绿色的衫子,头戴帷帽,手持团扇。
因为马车里置了冰块,所以也不算特别闷热,只是外头的天实在太热,所以难免有些不通气的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