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枝枝知道,这不是轻易就能够放下的。
不过他这话说的,倒是很有道理。
沈枝枝没办法反驳,只得顺着他道,“那怎么办?”
赵遇忽然瞥了她一眼,“到时候问他要过来就行了。”
“那可是兵符啊,他愿意给吗?”
沈枝枝问道,那是小时候的他,他最有发言权。
“他很好骗的,你骗骗他,他就会给了。”赵遇低声说。
沈枝枝怕赵遇情绪低落难过,拉着他又继续聊别的,聊着聊着,就把自己给聊睡着了。
赵遇一转头,便瞧见她双手撑着脸,嘴巴微微长着,介于方才的状态,赵遇不确定她是不是醒着。
唤了她两声之后,她果然没动静。
赵遇怕她着凉,犹豫了一下,伸手将她抱起,准备让她在内室的床上睡。
沈枝枝忽然动了动,不过幸好没醒,只是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赵遇弯腰将沈枝枝放到床上的时候,听见了她的低声呓语,赵遇停住动作,想听听她会说什么梦话。
“鸡腿,我要鸡腿。”
赵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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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赵遇依旧去了军营。
而直到薄暮时分,帝妃才临城,下榻进了将军府。
皇帝虽到中年,但依稀可见当年风姿,贵妃更是生得国色天香,不然不会叫皇帝在外一见钟情,接回宫中独宠。
赵遇的鼻子和嘴巴像皇帝,眉眼之间像贵妃,沈枝枝望着帝妃之间站着的那雪团子一样的小赵遇,十分想上前摸摸他的脑袋。
可惜她不能,她现在是臣子之妻,这样做那是僭越。
沈枝枝遗憾得直叹气。
“将军人呢?”皇帝巡视了一圈,没瞧见仲修的身影。
“回皇上,方才军营中突有急事,将军耽搁了。”
府上的大管事忙不迭地道。
皇帝沉吟了一声,“将军辛苦了,那朕也去军营看看,爱妃可要随之一同?”
贵妃摇摇头,“臣妾有些乏了。”
皇帝便让她在府中歇息,自己领着一半的侍卫去了军营。
贵妃带着五皇子宿在了布置好的厢房中。
沈枝枝身为臣妇,还得在外厢等着。
她等着等着给自己等困了,刚打了一个哈欠,自内间悄悄地冒出了一个小脑袋。
紧接着,小赵遇悄悄地走了出来。
贵妃许是睡着了,才叫他偷跑了出来。
沈枝枝瞧着他这个样子直想笑,蹲下身子悄声问道,“殿下怎么不睡觉?”
小赵遇摇了摇头,“我不困。”
侍候着的人都垂着头不敢看沈枝枝和小皇子,沈枝枝实在忍不住,伸手挼了一把他的脑袋。
这时的小团子虽备受帝妃宠爱,但却俨然有些些端方知礼的棱角,被沈枝枝摸了头也不恼。
他眨了眨乌溜溜的狗狗眼对着沈枝枝道,“姐姐,我想吃葡萄。”
沈枝枝对他这个小团子没什么抵抗力,悄声道,“这里没有葡萄,我带你去前厅吃好不好?”
小团子点了点头,向个小大人一样,“那便有劳姐姐了。”
沈枝枝领着他去了前厅,侍候的小太监不敢阻拦,只得跟在二人身后。
前厅的桌子上放着些葡萄,沈枝枝将小团子抱起来放到凳子上,拿起果盘中的葡萄给他剥。
小团子乖乖地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吃着沈枝枝喂给他的葡萄,好像个年画娃娃一样。
沈枝枝一想到这个温顺可爱的雪团子的以后,心中直唏嘘感叹,他那皇帝爹和贵妃娘心也太狠了。
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很敏感,他很喜欢这个好看的姐姐,尽管这个姐姐时不时地一直盯着他长吁短叹。
小团子很知礼,将口中的葡萄全部再咽下去之后才想着说话,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便传来喧哗,原是将军和皇帝回来了。
看两人的脸色,似乎并不是很愉快。
小团子张了张口,只得将话咽了进去。
他在屋内瞧见父亲回来,忙跳下凳子给皇帝行礼,皇帝走上前将他抱在了怀里。
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任谁看了都会赏心悦目。
赵遇站在门外,冷冷地移开了视线。
比起拥有之后失去,他更愿意从来没有拥有过。
一时之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个时候的自己。
眼睛变了颜色,他自己也很害怕,他忍着哭去找父皇,想得到父皇的慰藉,可当他以那副样子去见他一向敬重仪仗的父皇,却只换来一个嫌恶的眼神和一句“孽障”。
他想上前,可皇帝却打了他一巴掌。
母妃也不见他,还不让他回宫。
那天晚上,一直备受宠爱的小皇子,一个人缩在冰冷的宫墙角,哭得睡着了。
后来他住到了别的宫殿,那个地方很偏僻,还有些破旧,可是比宫墙四处透风的角落好上太多了。
有人开始骂他,骂他是小妖怪,骂他的母妃是老妖怪,老妖怪迷惑了皇上,生了他这个小妖怪。
他气不过,这些事情和他母妃有什么干系。
那些人骂得太难听,他就和那些骂他母妃的人打架。
以一敌众,自然打不过,还落了一身的伤。
他突然好想母妃,他去了母妃宫中,他想说母妃我以后会很乖的,不惹你生气,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那时,母妃终于肯见他了,她看着他的眼神里也没有别人的那种惧怕和厌恶,她望着他的眼神中只有平静。
那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他想的是母妃终于接受他了,她是他的母妃,怎么都不会不要他的。
可紧接着,她的话就宛如兜头凉水一般地浇了下来。
她说,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孽障,我也不会失宠,皇上也不会不愿意见我。
他们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母亲,可却一口一个孽障地唤他,仿佛他是个什么脏东西一样。
别人不信他,连他们也厌恶他。
后来,后来……
流言越传越烈,有刺客挟持了他。
那时他想的是什么呢?
他想的是,还好,现在父皇和母妃没有那么喜欢他了,他如果不在了,他们也许不会太神伤。
直到后来,他从刺客怀中扯出了一枚令牌。
那是父皇亲养的暗卫,只听命于他一人。
他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了,但那种崩塌碎裂的感觉,记忆犹新。
刺客看他可怜,不忍心,最终放了他。
赵遇闭了闭眼,屋内的欢声笑语将他从回忆中剥离。
他真的很想,现在就把刀,狠狠地扎进他的胸膛,看看他究竟会不会痛?
绷出了青筋的手,忽然被一团柔软包裹住了,那双柔软好像能抚平他心中的烦闷和焦躁一样。
沈枝枝站在他身侧,眸光温柔地望着他。
赵遇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想,这狗东西死了不要紧,只怕他若死了,愿阵一不小心塌了,他和沈枝枝都没办法再出去。
何必为了一个假的虚影冒这个险。
沈枝枝望着他的脸色,低声担忧道,“你没事吧?”
赵遇摇了摇头。
宴设在晚上,皇帝回来又同贵妃休息了一阵之后,才着人吩咐开宴。
宴上,沈枝枝怕赵遇不适,特意偷偷派人前去,将皇帝和贵妃的位置挪得稍微远了些。
几人落了座,菜品一道一道的跟着上来了。
关山城中没什么稀罕东西,菜色也一般,都是些素菜,帝妃瞧着也没什么兴致。
直到最后一道菜,上的是一只烧鸡。
帝妃为大,布菜的随侍想也不想,直接将烧鸡搁到了帝妃的案几上。
赵遇瞧得眉头一皱,那是他昨夜听见沈枝枝梦里也喊着要吃鸡腿,特地让随侍去打猎来的。
这不长眼的侍从,竟把烧鸡端给了别人。
沈枝枝瞧见竟然有烧鸡上来,一时有些惊讶,她不由得向赵遇望去。
但见他果真盯着那烧鸡的腿一直看。
他真就那么想吃那鸡腿啊。
帝妃没什么兴致,菜也没吃几口,一直在观赏自宫中带出来的乐师和舞女的表演。
小团子看着方才喂他葡萄吃的姐姐一直盯着这边,以为她想吃,便偷偷撕下一只鸡腿让人呈在碟子中拿了过来。
侍从将碟子放下便走了。
沈枝枝瞄了那鸡腿一眼,咽了咽口水,将碟子朝赵遇那边推了推。
赵遇闷声道,“我不想吃。”
沈枝枝不懂他在别扭个什么,毫不留情地拆穿,“你不想吃你那眼珠子都快长它腿上了。”
赵遇,“……我不吃。”
他将碟子又推了过来,沈枝枝咽了咽口水,“你真不吃?”
“不吃。”
于是沈枝枝十分不安地开始啃鸡腿鸡腿。
赵遇安静坐在她身边,若沈枝枝不那么专心地啃鸡腿,能稍微抬眸看一眼赵遇,定会发现,他望着她的眼神,满目温柔。
沈枝枝意犹未尽的将鸡腿啃了个干净,眼神正在寻找,赵遇便十分贴心递上了一块帕子。
沈枝枝动作一顿,就着手绢擦了手之后,悄悄对他道,“那皇帝去练兵营的时候,跟你说什么了?”
“他把一半的兵符收走了。”赵遇道。
沈枝枝点了点头,没什么意外,剧情就是这样发展的。
只等着再从小团子手中将兵符拿回来。
沈枝枝瞧着前面坐着的小团子,他坐得很直,跟个小大人似的。
一旁侍从不小心将茶水洒到了他的袖子上,侍从吓得一个哆嗦,他也不恼,对着侍从悄悄比了个“嘘”的手势,自己将胳膊藏到了案几下,没叫帝妃瞧见。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若是没有意外,将来一定会长成一个,芝兰玉树,清风明月一样的人。
假以时日,说不定还会成为一代明君。
坐了没多久,皇帝便借口乏了,揽着贵妃回去了。
沈枝枝望着赵遇道,“你去说还是我去说?”
赵遇犹豫了一下,沈枝枝见他这个样子,十分贴心地安慰他道,“没事儿,你小时候人很好的。”
嘶,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沈枝枝不等他犹豫完,便按住了他的肩膀,“我去说吧。”
小团子吃饱了在梅园走着消食,沈枝枝跟了过去,赵遇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遂也悄悄跟上了沈枝枝。
“小殿下。”沈枝枝在后头唤了一声。
小团子停下脚步,对一旁的侍从摆了摆手,侍从便退到了远处。
赵遇藏在了回廊拐角处望着。
沈枝枝走到小团子面前蹲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直接点题,“晚上吃的怎么样?”
他点了点头,“很好。”
“饭菜还合胃口吗?”
小赵遇继续应着,然后垂首自怀中掏了掏,“姐姐你是想来要这个的吧?”
沈枝枝望着那兵符一怔,这孩子……怎么这么敏锐?
小赵遇终于露出了一点孩子气,他眼中带了几分狡黠:
“我知道将军打仗,需要这个;但他既然想要,却不自己来取,用美人计,可不是君子的上上策。”
沈枝枝一顿,美,美人计?!
这小团子懂得有点多啊。
他说完,将兵符悄悄地塞到了沈枝枝手中。
兵符触手的那一刻,一阵汹涌的异样感猛然冲了过来。
沈枝枝忙稳住身形。
她悄悄攥紧了兵符,“谢谢你,小殿下。”
小赵遇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我要有个像你一样的姐姐就好了。”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或者,你要是我姐姐就好了。”
回廊下,赵遇听着幼年时候的自己那些无知稚语,心中无奈。
她后来,确确实实成了你阿姐。
但你却,不再想要这种关系了。
第28章 拿着兵符回去的……
拿着兵符回去的路上, 沈枝枝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方才在席间注意到了,赵遇的轮廓,和她一样, 也是比旁人鲜亮上不少。
她垂眼看着掌中的兵符, 仲修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
而他在每一次作战的时候,都会写一封遗书给林菀。
沈枝枝曾见过, 都在林菀的梳妆台的柜子里搁着, 厚厚的一沓。
那遗书有多少封,就象征着仲修打了多少场战役。
他打了那么多场仗,怕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战场上,本就是你死我活。
所以他战败之后, 真的还会有那么强的执念和不甘, 来凝结出来一个愿阵吗?
沈枝枝也曾修习过怎样布阵,她试图把这件事往布阵那方面靠拢, 发现大致是可以套用的。
一个阵法, 首先是要有阵源,也就是阵眼之类的。
而阵源就是破阵的关键,但并不是布阵人设置的, 是阵法自动根据布阵人的爱好, 性情,亦或是别的种种而生成的。
厉害的阵法, 阵源还会随着时间而改变。
而阵源虽难找,但也整个阵中,最为特殊的一部分。
如今这愿,也算是阵法的一种,只不过并不是有意布置的。
所以在这里, 只有她和赵遇,是这愿中最特殊的部分。
翠鸟之前查到的是:仲修的意愿太强而化成了愿。
但如果仲修是阵源,那么这个愿,就不可能是仲修的执念凝聚出来的。
应该也不是林菀,从她保管良好的那么厚一沓子遗书看来,她也和仲修一样,看淡了生死。
仲修生,她就在城中守着他。
仲修死,她就去黄泉路上陪着他。
在战争之中,最受苦的还是百姓。
沈枝枝想到,在战败的第二日,关山城就被屠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