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原先还是有些兴趣想去的,可是因为蔡流风这一趟,她便不太愿意往外走动了。
而且她本来该告诉蔡采石跟林森自己以后恐怕不会去清吏司的事了,可却因为知道说了后他们的反应,仍是无法开口。
正在这时候,跟随郝三江的一名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爷,大爷!”
三江本来该去漕司的,因为春日在身边,所以还在磨蹭舍不得离开,闻言扭身:“干吗?没看着在吃饭吗?”
小厮说道:“不是,是出事了。”
三江疑惑:“什么事?哪里出事?”
小厮道:“就是之前您打听的那个李校尉家的公子啊!据说又发了毛病呢,趁着人不注意居然跑出去,如今李家正又满城地找寻呢,据说还知会了五城兵马司,格外留心出城的城门,生怕李公子真的失心疯出城去边疆呢。”
林森先笑道:“好家伙,又来?幸亏他不是赵子龙,不然岂不是要来个七进七出?”
这话本是玩笑,饭桌上一时却安静下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江说:“不行,我得去瞧瞧!”
林森也道:“我也去!”
蔡采石拉拉无奇:“反正刚才商议着要去呢,不如一起吧。”
无奇有些犹豫,她迟疑了会儿,说道:“我……我还是不去了,我另外有一点事情要做。何况如今找不到人,我去也没什么用,只能跟着瞎转。”
蔡采石大为疑惑,若是往常,无奇这会儿早按捺不住张罗着要去了,怎么今日这么沉得住气。
他想到之前蔡流风来之前,无奇对此事也是很感兴趣的,如今态度大变,难道跟蔡流风的来意有关?
一念至此,心头猛然一顿。
这时侯郝三江可等不得别人了,只说:“小林子你要去就快点儿。咱们走吧。”
林森忙看向蔡采石跟无奇:“愣着干什么,一起啊?”
蔡采石道:“小奇不想去。”
林森皱眉道:“为什么不去,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
无奇道:“你们去吧,我刚才大概空心喝了点酒,有些不太舒服呢。”
这话自然是托辞,蔡采石一看就知道,但林森却并没有怎么细想,只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在府内歇着,我跟石头先去看看。”
蔡采石见无奇不走,他就也没了出去的兴趣,索性道:“你跟郝大哥一起吧,我刚才也多喝了几杯,头晕晕的呢。你去了仔细些,倘若有什么疑点你好回来跟我们说。”
林森啧了声:“你瞧瞧你,白长的的这么胖,多大的酒量!”
说着转头看春日:“姐姐去吗?”
春日摇头。
林森见状只好孤家寡人地跟着三江出门去了。
他们两个去后,桌边只剩下了无奇,蔡采石跟春日三个。蔡采石有话跟无奇说,可当着春日的面又不便。
正在沉默的时候,无奇率先开口:“姐姐,能否托你帮我办一件事。”
春日忙道:“什么事,你且说。”
无奇道:“我有一封信,你能否帮我带给瑞王殿下?”
蔡采石跟春日闻言都很意外,春日忙问:“什么信?你要是有话,为什么不直接去见王爷呢?”
无奇笑笑:“自打从秋浦回来,我就总觉着身上不太舒服,这幅尊容还是别去王爷跟前现眼了。何况我要说的话都在信上了,劳烦姐姐带回去交给王爷,王爷看过自然就知道。”
春日瞧了她一会儿:“好吧。”
无奇便叫了个小丫头来,吩咐道:“去我屋里,让宁儿把抽屉里的那封信拿来。”
小丫头领命而去,不多时,宁儿亲自送了信来。
春日看她这做派,显然是早有准备的,不知为何心里颇为不安。
无奇将信拿了过来,双手递给春日。春日看看那信,信皮上工工整整地写着“瑞王殿下亲启”几个字。
春日略一犹豫:“你能不能跟我透露些,这里写得是什么?”
无奇迟疑了片刻,看了眼蔡采石,才低头道:“千里搭长篷没有不散的宴席,姐姐就别问了。”
春日琢磨她这句:“你……是什么意思?”
无奇只笑道:“姐姐别问,横竖给了王爷,便知道了。”
春日咬了咬唇,终于还是狐疑地把信放进了怀中:“那好,我立刻回王府。”
“不急在这一时……”
无奇还想挽留,春日如何能坐得住:“我走了。”
她转身往外走,无奇看着她的背影:“姐姐!”
春日止步回头。
四目相对,无奇拱手,向着她深深地做了个揖:“多谢姐姐之前的照拂。”
春日微震,纵然不知道无奇信里写的是什么,可是看她这样举止,似春日这般精明的人,怎会看不出几许端倪?
她咬了咬唇,想说几句话,但终于还是一个字也没说,扭身出门去了。
一直到春日也离开了,蔡采石才走过来:“你这是干什么?”
蔡采石早在无奇给春日信的时候就看出不对,在旁边已经忍了半天了。
如今无奇身边只有他一个,却比那么多人都在好开口了些,毕竟倘若林森在跟前,听无奇一开口,只怕立刻就要窜上天。
无奇知道时机已经到了,抬眸看着他,笑了笑道:“你不是猜到了吗?”
蔡采石向来是天生带笑的面相,很少如现在这般皱着眉满眼忧虑:“我不要猜,你直接跟我说,你是在做什么?”
无奇道:“我的那封信,是跟瑞王殿下禀明,我要从清吏司辞官。”
蔡采石其实没想的这么确切,只是隐约有些猜疑,猛地听无奇亲口说出来,他的脸色也骤然大变:“你、你说什么?!”
无奇道:“我不是一时冲动,是早就想好了的,也想了好些日子。本来想今日跟你们说,可是……”
蔡采石打断她的话:“我不听这些,你只告诉我,为什么?好好的是为什么要辞官?”
无奇对上他焦虑的眼神,道:“你、你不是知道了吗?”
蔡采石一惊,双眼微微眯起,看了无奇片刻道:“你可别告诉我,这是我哥哥让你做的……”话一出口又觉着不对,蔡流风是才来了又去的,但无奇那封信显然是早就写好了的。
果然无奇道:“不,不是。蔡大哥还不知道呢。”
“那又是为什么?”蔡采石脱口问道。
无奇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小蔡,我到底是怎样,蔡大哥已经知道了,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
果然,蔡采石咽了口唾沫:“你是说你……”他先看看厅内门外,皆都无人,才道:“你是说你是女孩儿?”
无奇听他果然说出口了,便笑了:“我以为我扮的天衣无缝无人可知,没想到只是自欺欺人。”
“不是!”蔡采石拦住她,“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就是在神鹤庄院那天,你被蛇咬的时候。你记得吧?”
无奇一怔:“原来是那时候?”
蔡采石点点头。
当时无奇给蛇咬了,柯其淳不顾一切把她抱了回来,却不许林森等众人进入房中,只叫蔡采石帮忙。
蔡采石起初只关心无奇的伤,并没有时间往别的地方去想。但是替无奇将伤口处理过后,柯其淳又特别地叮嘱他:“小奇昏迷不醒的时候,务必不许别人靠近她。”
那时蔡采石才能松口气,闻言不免疑惑:“柯大哥,这是怎么说?对了,先前你为何跟王爷的人像是起了争执?”
柯其淳道:“你啊,不要总是呆呆的。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流风兄罢了。亏得你是他的亲兄弟,怎么连他的心意都不知道?”
蔡采石仍是不明所以。
柯其淳叹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不过,你们虽朝夕相处,但同样的心无旁骛,只要不胡思乱想,看不出来也是有的。”
蔡采石满心疑惑,可是听了柯其淳的这几句诗,他看看伤重昏迷的无奇,望着那张过分苍白秀丽的小脸,总算领会过来。
那夜,蔡采石知道了无奇是女孩儿的身份,同时也知道了蔡流风对无奇的心意。
原先他还开玩笑的说蔡流风对无奇比对自己这个亲弟弟还要好,从那天晚上,才算真正明白了兄长为何如此。
原来蔡流风一向都把无奇当成女孩子、而且是喜欢的女孩子来照顾,怪不得要多用心了。
蔡采石把当时的情形简略说了,道:“你是因为我们知道了,才想退出清吏司的?”
无奇道:“不,不全是这个原因。”
蔡采石定了定神,凝视着无奇道:“小奇,我不管别人说什么,但是对我而言,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知己,不管你是女孩子也好,是男人也罢,我绝不会因为这个而改变一丝一毫。不仅是我,连小林子我也可以保证。”
无奇愣了愣,眼底竟有些湿湿的,她勉强一笑:“罢了,干吗又说小林子。”
蔡采石想了想,笑道:“不过也说不定,按照小林子那个见了女孩就发昏的德性,若知道你是……万一……呸呸,我说错了!”他自己打了自己两下。
转念细想,他们三个本就打打闹闹惯了,厮混的极熟,几乎三人一体似的,所以蔡采石在知道无奇是女儿身后,起初虽然很惊奇很意外,但很快就又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觉着他们三个已经是没结拜过的亲兄弟……呃,该说是兄弟姊妹所以,就算无奇是女孩又如何,这种“亲情”,是很牢靠的。
无奇笑道:“还是先别告诉他吧。如果可以,我想小林子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
蔡采石敛了笑:“你刚才说你退出清吏司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另一个原因呢?”
无奇不能告诉他是瑞王的原因,只摇头:“你不要问了,横竖我已经打定主意。”
蔡采石盯着她:“那好,我不问这个,我只问你,你以后不在清吏司了,又要做什么?”
无奇道:“不做什么,只是留在家里不在外头走动罢了。”
说了这句,无奇自觉有些难过,她留在府内恢复女儿身,自然跟先前的自己告别了,相当于以前那个郝无奇已经不在了,而从前那些自在胡闹,如风一般的快活日子也自此告别。
蔡采石的脸色也有些泛白,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要是真的如此,那么他们三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再像是以前一样了!就算无奇还在,但她已经不可能像是从前似的跟他们相处,这简直就相当于……他失去了一个,生平最好最难得的手足!
蔡采石本来还想劝无奇的,可一想到这个,心里的难过竟无法自抑,失去无奇,就像是真的砍掉他的手足似的疼。蔡采石呼吸都不稳:“你,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无奇不能看他,只点点头。
蔡采石心中难过之极,他的目光瞥向桌上的残羹冷炙:“原来、原来今日……不是接风酒,是、是散伙饭?!”
他说了这句,泪珠竟然冒出来:“早知道,我才不来呢。”
哽咽着扔下这句,蔡采石转身往外,疾步而去!
无奇忙叫道:“小蔡!”
蔡采石走出门口,含泪回头看她一眼:“你叫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决定,以后就没有人再能这么叫我了,早知你如此无情,何必当初跟你认识。”
他说完之后,踉踉跄跄出门而去。
无奇呆呆地目送蔡采石离开,她只担心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后,林森会跳脚,没想到一向温和好脾气的蔡采石的反应竟这么大。
她心里也实在不好受,但事已至此,毕竟覆水难收。
很快,阮夫人那里知道大家伙都散了,便让人来叫无奇过去。
无奇只得洗了脸,打起精神去见母亲。
阮夫人问她是否将辞官的事情告诉了蔡采石林森,无奇点头,却并没有就说破蔡采石知道自己是女孩的一节。
阮夫人颇为欣慰,可见无奇脸色不太对,便道:“小蔡说什么了?”
无奇忙道:“他跟我厮混惯了,一时自然有些接受不了。”
阮夫人想了想:“嗯,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给他一点时间吧。”
无奇不言语。
阮夫人却又问道:“怎么我又听人说,先前蔡流风也来过呢?他又是来干什么?”
无奇便只说蔡流风是为秋浦的事情来的,搪塞了过去。
阮夫人默默地看着她,并不言语,就在无奇心虚的无法自持的时候,夫人却又笑道:“如今蔡流风调去了吏部,将来自然大有可为,只要他别行差踏错,将来必在其父之上。”
阮夫人又温言软语地同无奇说了一会儿话,毕竟是知女莫若母,阮夫人也知道突然让她留在家里,就像是把之前那头在外头四处乱窜的小野马突然拴在马厩里,原本在天空自由飞翔的小鸟儿收在笼子里……虽然无奇不说,但夫人却看得出来。
而守着母亲,无奇先前难过的心情才总算慢慢好转。
渐渐地日影西斜,无奇离开夫人上房。
不料才出院门,就给人一把拉住。
她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三江。
“哥哥……怎么了?”无奇忙定神:“你回来了?小林子呢?”
三江的脸色如见鬼怪:“别提小林子了。你知不知道出事了。”
“什么事?”无奇心头一凛:“不会是小林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