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苦笑:“王爷正是因为想不通,才动那样大的气呢。”
三人站了片刻,付青亭突然默默地冒出一句:“叫我说,假如这郝无奇真的辞官不做……离王爷远远的,兴许是好事。”
春日忙问:“师哥,你说什么?”
付青亭冷笑道:“你们难道不知道,还要我明说吗?”
瑞王自来不曾对人这样不同过,这郝无奇简直就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悟空,任凭她大闹天宫,瑞王却始终不曾真的对她动过真格。
如果只是单纯的惜才也就罢了,可明明瑞王的行动举止里,也不全是个爱惜人才的意思。
他们这些身边人常年跟着瑞王,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顾九张了张口,又闭了嘴,春日咬住唇,将头转开了一边。
且说费公公带了几个内侍前去郝府。
这会儿郝四方还未回来,无奇才听郝三江说完了李光的事情,正要送哥哥出门。
就此刻门上来报,瑞王府来人。
无奇一听这个,心立刻揪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瑞王府来人一定是冲自己来的。
之前无奇本没想过给瑞王谢那封辞官信,只想跟清吏司交代就行了,但是……当初毕竟是瑞王把她找来的,国子监天策楼上的那一番话,她至今无法忘怀。
她觉着自己该有始有终,所以思来想去,才斟酌着写了那封信给瑞王。
把瑞王的玉佩放在里头,用意的确如瑞王所料,当初要这玉佩,是预备着将来自己东窗事发,可以用这个要求瑞王对自己网开一面,但现在她不打算做官了,以后闲云野鹤了,自然用不着这东西。
而且既然已经不能为瑞王效力了,还留着人家的东西自然说不过去,虽然说她曾起过私心想留下。
无奇猜到瑞王会不高兴,但以瑞王那个深沉的性子,就算不高兴,也不至于就闹到明面上。
哪里想到这次竟这么不一样。
三江也很意外,赶紧同无奇一起往外。
这时侯费公公已经在郝府的厅内了,因为郝四方不在家,阮夫人得了消息,已经迎了出来。
阮夫人还没进厅,无奇跟三江已经到了,阮夫人看看一对儿女,带着两人入内迎驾。
费公公因为得了付青亭跟顾九的点拨,所以没有显出十分的凶神恶煞,但因为无奇得罪了瑞王,所以也不肯彻底的和颜悦色。
于是便在三分温和之外流露三分冷峭,还有三四分的不冷不热。
他的脸本来就有点像是那傩戏面具中的一种,如今再配合这种一言难尽的神情,简直比彻底地阴沉着脸更叫人望而生畏,因为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情绪,但却很清楚来者不善。
阮夫人带着无奇跟三江行了礼,费公公打量阮夫人,却见容貌端庄举止婉静,很有一番大家贵妇气度。
费公公心中啧啧称奇,竟不晓得这般女子,是怎么生出这么两个天差地远的儿子来的。
费公公似笑非笑道:“夫人不必多礼,咱家也是奉命而来,请郝执事速速跟我往王府走一趟。”
阮夫人心中虽然不住地擂鼓,但面上却仍很是镇静:“公公,这么晚了还劳烦您亲自登门,敢问……不知是不是犬子惹出了什么祸事?”
费公公越发暗中赞叹阮夫人果然聪明,竟是一阵见血,面上却还笑眯眯地说道:“夫人不必担心,没有什么事,不过是王爷因为清吏司的一件公案,传执事过去回话罢了。问明白了就行了。”
阮夫人疑惑地看了无奇一眼,仍是不放心。
无奇看出了夫人的迟疑,她心里清楚一定是因为那封信的缘故,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费公公,可瑞王身边的心腹一号都来了,那就绝不会空手而归。
她知道母亲一定担心自己,兴许还会想方设法不叫她出门,但这样一定更加得罪了费公公跟王府。
她自己惹出来的事,绝不能让母亲跟家里跟着受累。
无奇心头急转,便上前一步:“公公,莫非是秋浦那件案子我上交的公文写的不够好,王爷没看明白?”
费公公“啊”了声,正犹豫要不要答应,无奇已经悄悄地跟阮夫人道:“娘,那天孟大人催我们写荫廷侯案子的详细公报,我因为累了,又着急回家,恍恍惚惚大概没写好。”她说着,便向阮夫人露出了又是惭愧又想要母亲不要生气的讨好的笑:“您别着急,王爷宽宏大量应该不会怪我的。”
费公公心中一转,立刻跟着说道:“哪儿会怪你,只怕还有赏赐呢,王爷可说过执事的案子办的不错,就是那公文嘛写得潦草敷衍了点,好几处王爷都没看明白,回头要是其他大臣问起来,叫王爷怎么回答?所以赶紧去说明白就成了。”
阮夫人听了无奇的话,还不算很信,听了费公公及时打的补丁,才算信了七八分,便道:“在其位谋其政,公文这种事情岂能应付?既然这样你便随着公公走一趟吧,好生回禀王爷。”
无奇松了口气,急忙行礼。
阮夫人却又看了眼三江,道:“公公,时候不早了,不如让她哥哥一并陪着,不为别的,这不过是妾身身为人母的一点多余的担心罢了,不会耽误了无奇回话,只叫三江在王府外等候便可,请公公成全。”
费公公心想:“这夫人好精明厉害,话又说的滴水不漏,郝无奇要是跟她一样有这份心机,那可了不得。”
面上笑道:“这又有什么,儿行千里母担忧嘛,夫人开口了那就让长公子随行便是。”
阮夫人道谢,又回头看向三江:“好生跟着你弟弟,仔细些别叫人看笑话。”
三江也不知有没有领会阮夫人的暗示,忙道:“娘你放心吧!我会好生看着平平不会叫她惹祸的。”
阮夫人送出二门,又看着无奇跟三江的身影消失眼前,这才闭上双眼叹了口气。
然后她定了定神,唤了一个丫头来道:“派个小厮去漕运司找老爷,若无要紧事让他快回。”
吩咐了这句,阮夫人想了想:“再叫个人去……”
丫鬟正等着她的话,阮夫人却没有说下去,只道:“罢了。”
虽然无奇跟费公公一唱一和,天衣无缝,但大概是身为母亲的直觉,阮夫人一想到无奇去的是瑞王府,总是不能安心,竟像是会有什么事儿发生似的心头慌乱。
王府,庭院深深像是不见其底。
这是无奇第一次来到瑞王府。
其实她心里也是没底的,这要不是在家里,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逃避这一趟“差事”,因为知道瑞王一定没好脸色给自己。
郝三江给侍卫们拦在二门外并未跟进来,而无奇又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到了内殿。
内侍们安静地站在廊下,门口处是顾九立着,有一阵阵的琵琶声音从殿中传来出来。
费公公领着无奇上台阶,侧耳听了会儿,问顾九:“多久了?”
顾九道:“没多久,两刻钟罢了。”
“哦……”费公公答应着,正要入内通报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便对无奇低声说道:“小平平,公公我一把年纪了,还要在晚上为你跑来跑去,现在你也体恤一下公公的辛苦。”
无奇疑惑,却忙陪笑:“公公要我做什么?”
费公公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太监拿了条绳子过来,费公公笑道:“小平平,你放心,只是做个样子,不会伤到你的……免得王爷问起来我没法交代。”
无奇看着那绳子,心里是拒绝的,但也由不得她,费公公三下五除二把她绑了个样子,上下打量了会儿,说道:“还行吧?”
顾九在旁想笑,只能忍着:“行了,又不是端午节要吃粽子。”
不过费公公手下还算有数,没有很勒着无奇。
费公公入内亲自禀报,过了会儿,一个小太监便招手叫无奇进内,她很无奈,小心翼翼迈步进殿,顾九忍不住说道:“执事,还是别惹王爷不快吧。”
这其实是顾九的好意,毕竟瑞王至今为止并未动真怒,但一旦真惹毛了他,那可就覆水难收了。
无奇道:“我也没想惹他……”嘀咕了这句,低头叹了口气,慢慢地蹭进去。
耳畔那琵琶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的响起。
无奇不敢抬头,却眉头大皱。
她在乐器上的造诣可谓相当的一般,但这弹琵琶的人的造诣显然也不比她强多少,断断续续,毫无章法,无奇甚至觉着让她上也比这人弹的好。
同时有好奇,瑞王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又或者他是个音痴,所以容许这么蹩脚的乐师在这里对牛弹琴?
偏偏殿内非常安静,好像大家都被这琵琶乐的难听给溺毙了。
无奇实在忍不住,抬头扫了一眼,想看看是那一位厚颜无耻的乐工在此献丑。
谁知刚抬眸,便见有一美人怀抱琵琶,正坐在前方的鼓凳上弹的陶醉。
刹那间无奇的眼睛瞪的极圆,她没想到这厚颜无耻的弹琵琶的乐工并非别人,居然正是瑞王本人!
但同时……
在看见瑞王的瞬间,她突然间就原谅了那蹩脚琵琶音对于自己耳朵的折磨,因为……假如看着瑞王这张脸的话,那琵琶似乎、就神奇地变得不那么难听了,断断续续的音调甚至隐隐有了一点点“遗世独立”的别样风范。
果然美人干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呢。
无奇边想,边在心里唾弃自己。
费公公站在瑞王身旁,微微眯起眼睛,也像是沉浸在优美的琵琶音里,直到瑞王的手指一停,费公公急忙赞道:“好,好,王爷弹的比先前更好了!”
他大概是违心地称赞了很多遍,所以夸奖的毫无新意。
瑞王瞥了他一眼,把琵琶递过去,费公公赶紧接住:“王爷,郝无奇来了,您看,奴婢把他捆的多结实!”
瑞王眉峰微蹙,抬眸看向无奇。
目光相对,无奇忙先送上一个无害的笑容:“王爷,您要传我我自然不敢怠慢,只是不用捆的这样吧?我的手臂都酸了。”她非常配合费公公的良苦用心。
费公公的脸色一变,却好像不是很满意无奇的自我发挥。
只是他来不及反驳,便见瑞王一挥手,费公公见状,只得抱着琵琶往后退了下去。
无奇有些着急:“公公……”他还没解开自己呢!虽然说捆的不很结实,但毕竟很不像话不是?
费公公置若罔闻,反正瑞王没开口叫松绑。
瑞王站起身来,轻轻地拂了拂衣袖:“知道为什么绑你吗?”
无奇道:“有一点知道。”
“那你说说看。”
“我想……是、是不是因为我写得那个辞官的信?”
瑞王感慨:“平平,你可真是明知故犯的典范啊。”
无奇道:“我原先也不知道,只是王爷叫公公捆我,我才意识到犯了错。”
瑞王道:“捆你是轻的!”
“王爷,我、我辞官而已,其实按理说也没有触犯律法吧?”
这倒是真话。
瑞王冷笑道:“辞官若有正当理由自然可以,你的理由呢?体弱多病?本王没看出你有什么毛病!”
无奇咽了口唾沫:“我其实有病。”
“什么病?”
无奇低低道:“王爷知道的,我仿佛、好像有一点点断袖嘛。”
瑞王给她堵住,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得到这种答案。
其实在这答案宣之于口之前,无奇也没想好自己该是什么“病”,不过既然这般飞来一笔的回答了,似乎也很理所当然。
又见瑞王没开口,无奇便道:“我知道王爷很容不得这个,所以我就主动请辞,免得自己成为朝廷的败类。”
瑞王的脸色变来变去。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这种毛病的?”他很不愿意跟无奇商讨这个问题,但不说不成。
无奇道:“呃,就这两天吧……”
瑞王咬牙切齿:“难道,是蔡流风启发了你吗?”
提到蔡流风,无奇的唇一动,若说这两天里唯一让她心头安稳的,就是蔡流风不是断袖这件事了。
“是、大概是吧。”她骑虎难下违心地回答。
瑞王道:“这么说,蔡流风真的……对你有那种断袖之癖,而你,也跟他……”这话说出来,瑞王自己都觉着膈应,所以竟说不下去。
“差、差不多吧。”无奇硬着头皮回答,实则自己浑身也有点发麻。
她心里拼命地对蔡流风道歉,无缘无故又让他扣了这口锅了。但她知道瑞王讨厌断袖,为了让他痛快地答应把她踢出清吏司,只能暂时的委曲求全了。
“什么叫‘大概’‘差不多’?”瑞王磨牙的声音渐渐响亮。
无奇仰头向他一笑道:“王爷,我没经验嘛,所以只能这么说了,您别见怪。”
灯影下,瑞王乳黄的蟒袍缎服散发着柔和的珠光,但是现在却仿佛有要变成死光的趋势。
两个人彼此对视,好像要看谁先败下阵来。
无奇鼓足勇气,却仍是觉着美色当前实在有些过于耀眼。
正在强撑,瑞王忽地沉声说道:“既然如此,你可以离开清吏司,你那请辞的信,本王也可以答应你。”
“真的?”无奇过于惊喜,一时喜形于色。
瑞王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当然,只要你答应本王做一件事。”
“什么事?”无奇尽量克制自己欢悦的语气,同时心里猜测瑞王的条件肯定不轻松,不知要怎么难为自己呢。
瑞王盯着她道:“你,给本王脱衣裳。”
“啊?噗……”无奇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实际是不会错的,毕竟只有瑞王一个人说话,但正因为听的清楚,才想吐血:“王爷,您……您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