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的脸本来很白,如今有四个长短不齐的红指印趴着。
他却正瞪着无奇,闻言总算转开头:“蔡流风?”
费公公道:“是呢王爷,门上报说,蔡流风有要紧的事要谒见王爷。”
瑞王皱眉,却又扫向无奇。
无奇此刻也听见了“蔡流风”三个字,一时也瞪着眼睛看向费公公,似乎也不明白为什么蔡流风会出现在瑞王府。
瑞王略一思忖:“传。”
费公公松了口气:“是。”后退的时候又看向无奇。
无奇因见费公公进来又要走,便抓紧机会也跟着向后退,谁知瑞王道:“你站着,别动。”
无奇咬了咬唇,还是有些喘气不稳:“王爷,您到底想怎么样?”
瑞王咳嗽了声,稍微有点不自在,他尽量将语气放得平静:“你……你不想知道蔡流风来干什么吗?”
无奇哼哼了两声,她的心现在还在怦怦乱跳。
虽然她今日也一样地束了胸,但是刚才瑞王那举动着实把她吓得魂都飞了,她不知道瑞王到底试出什么来没有,但她也不想知道,只是很想赶紧跑。
瑞王看着她低着头的样子,显然是受了惊,也许还有点怕似的。
他琢磨了会儿,装模作样地说道:“刚才……一时失手,没吓到你吧?”
无奇觉着这是黄鼠狼咬了鸡后又道歉,便哼道:“没、多谢王爷手下留情。”
瑞王沉吟了会儿,道:“你的衣裳乱了,这样子给蔡流风看见,指不定觉着本王干了什么……”说到这里他道:“费公公。”
老费从门口闪了进来:“王爷,奴婢在。”
瑞王道:“去,带平平下去,给他换件衣裳。”
“换、换衣裳?”费公公吃了一惊,赶紧瞪向无奇:这么点功夫就要到换衣裳的地步了?难道真的……
对上瑞王的眼神,却又忙道:“是。”
无奇本来不想换什么狗屁衣裳,可是一想自己在这儿,跟斗败了的鸡一样狼狈,若是给蔡流风看见恐怕真的指不定怎么想呢,何况她也不想杵在这里尴尬地面对瑞王。
于是便默默地低着头跟着费公公去了。
两人前脚才走,后脚蔡流风就给人领着前来拜见。
入内行了礼,蔡流风蓦然发现前方地上有一段绳子,正在莫名,瑞王道:“蔡郎中,你这会儿来,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
蔡流风收回视线,抬眸看向瑞王,却见他正在有条不紊地整理衣袖,拉扯领口,最后双手摁在腰带上转了转,似乎那玉带歪了而他要扭回来似的。
就是这一瞥,他发现瑞王的袍子上仿佛有些许怪异的褶皱,尤其是腰间往下,而且不知是否是错觉,瑞王的脸色仿佛……有那么一点点不太正常的红?眯起眼睛细看,红红白白的,像是手掌印?
不,不可能,一定是看错了,谁还敢对瑞王动手不成?
但……蔡流风的心狂跳了一下。
瑞王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蟒袍,一边瞥着蔡流风,看到他眼中的狐疑之色后,便咳嗽了声。
蔡流风低头:“回王爷,确实有急事。”
“说罢。”瑞王又刻意地扫了扫自己的袍摆。
他像是一只才开过屏的孔雀梳理美艳的羽毛一般,炫耀而嘚瑟地搞了这一通后,才回到桌后落座。
蔡流风皱着眉,敛神说道:“不知道漕司李校尉之子李光的异闻,王爷是否听说了?”
瑞王道:“已经知道了,据说那人在应天府大堂自刎身亡了。怎么,这件事有什么蹊跷?”
“此事是否有蹊跷暂时还不得而知,可是,下官觉着另外的一件事也许跟此有关。”
瑞王微怔:“什么事?”
“据臣所知,吏部的卫主事,失踪了。”
“什么?”瑞王抬眸,有些诧异:“卫主事……就是那个跟着你去秋浦的?”
蔡流风道:“回王爷,就是此人。”
早上,蔡流风打发卫主事先行回京,自己随后跟上。
他中午回京后先去了郝府,后来抵达吏部,两下一交接,才知道卫主事并没有回吏部报到。
这已经是极反常的了,不过,兴许卫主事路上有事耽搁、或者家里有急事之类的……于是叫人一边去他家里找寻,一边往路上去找。
谁知到处都不见卫主事。
蔡流风耐着性子,直到派去的人又从秋浦返回,报说路上并无卫主事的踪迹,蔡流风才察觉不对。
卫主事性子谨慎,而且陪着他一起的还有吏部的两名差人,如今他们竟一并失踪了!
如果是平常,或许可以再等上一天半天的,但是之前李光失踪之事在前,这让蔡流风有种不妙的预感。
赵景藩听蔡流风说完后,便思忖着,半是认真半玩笑地问道:“这卫主事,他的名字……该不会是叫‘卫青’吧?”
蔡流风一震,知道瑞王的心意跟他一样:“回王爷,这倒不是,卫主事单名一个优字,但是……”
“但是如何?”
“但是他……他的字,是仲卿。”
瑞王一顿,眉头皱的深了几分。
——卫青,字仲卿,封爵长平侯,谥号“烈”。
本来瑞王觉着蔡流风这次来,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题发挥而已,如今听他说完,才知道他果然不是无事生非。
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殿内安静异常。
过了会儿,瑞王才道:“你特意来到王府,只是想跟本王禀明此事?”
“回王爷,不敢瞒王爷,原本是清吏司的韦炜从下官这里得知此事,他便想去郝府找小奇商议,谁知小奇不在,打听之下才知道她在王爷这里。正好清吏司本就是王爷一手建立的,出事的又是吏部的官,所以下官便同韦执事一同前来,实属冒昧,还请王爷恕罪。”
这一番话真是可进可退,有理有据。
瑞王点点头:“来的好,放心,这是尽忠职守,本王不会怪罪。不过……你想让平平帮着查案?”
“回王爷,确有此意。”
瑞王叹道:“这恐怕有些难了。”
“王爷这话何意?”蔡流风疑惑地问。
瑞王道:“你还不知道?平平今儿给了本王一封辞官书,说是要辞官了。本王刚才、苦劝了一阵……”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咳嗽了声:“甚至动了手……”
蔡流风的眼神陡然变了:“王爷说什么、动手?”
他不由又看了一眼瑞王脸上那个正在模糊的掌印。
“是啊,动了手才发现……”瑞王却仿佛忘记了脸上曾经吃过一巴掌,他只是露出一抹略带神秘的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蔡流风:“蔡爱卿,你瞒的好深啊。”
蔡流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一些。
他情不自禁地瞥了眼地上的绳子,那么刺眼!
同时他想起自己才进来的时候,瑞王那整理衣袍的显眼举动。
拢在袖子里的手不安地握了握:“王爷、这话是何意呢?下官不懂。”
“爱卿你当然懂,”瑞王道:“你明明知道的,何必要本王说出来呢,平平他明明就是个……”
他没有说完,却笑得恰到好处,让人觉着他已经了然于胸。
蔡流风双手一放,蓦地后退了半步。
他雪着脸看着瑞王,眼神是惊疑,又有愤怒,牙关紧咬。
但他又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虽然蔡流风没有开口,但是这种反应这种表情,在瑞王眼里,已经不需要说别的了。
瑞王的唇角微微地一牵,那完全是不由自主的。
刚才所谓的“动手”,只是让瑞王心存狐疑,无法得知具体答案。
他毕竟没有经验,无法确认,也没有亲眼所见。
所以瑞王便跟蔡流风用了一招“敲山震虎”。
倘若一切如他所料,就算他没有说完那些话,可蔡流风一定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要是蔡流风按捺不住,他会不打自招。
如今,虽然蔡流风还算稳得住,并没有就不打自招,但是这种反应却已经很明白了。
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无奇跟着费公公走了出来。
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不怎么合身,只能把袖子撸起来堆在臂弯里。
看见蔡流风的时候,无奇没来由安心了几分,忙靠近几步:“蔡大哥……”
蔡流风看着她新换的衣袍,略有点凌乱的发鬓,不知不觉咬住了唇。
第102章 三更
两人目光相对, 无奇不禁欣喜。
对她来说,在王府这种诡异的气氛中看见一个自己熟悉且向来信赖的人,简直像是找到了组织一般, 眼前一亮。
不过她很快又发现蔡流风的脸色不太对, 有些凝重的,甚至隐隐地透着一股恼意。
她吃了一惊, 立刻转移视线看向前方的瑞王赵景藩。
一看之下又是意外。
瑞王殿下倒是有些……如沐春风。
他的眉眼里透着几分春光乍现似的笑意, 流转的目光在蔡流风跟无奇之间转了一会,最终落在无奇面上。
可虽然容貌可人而表情讨喜的过分,但他说的话却很叫人费解。
瑞王看着无奇叹道:“这身衣裳,只能说凑合吧。不过谁叫先前那个已经……不能穿了呢,算了, 有, 总比没有要好。”他语重心长地说。
无奇满头的问号,她默默地揣测这人面桃花的家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她隐隐地嗅到类似阴谋的气息, 但仍是看不真切。
其实自己原先的衣裳也不至于就怎样, 顶多是给绳子、当然还有瑞王手脚并用的,糟践的有些褶皱不堪罢了,整理整理依旧能穿, 还没有到就非换不可的地步, 他又何必说的这样危言耸听。
谁知无奇虽不懂,可蔡流风却听出了瑞王明明暗有所指。
又想到方才瑞王跟孔雀开屏似的种种, 心中那股愠怒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沉声道:“殿下,您太过了些吧。”
无奇身后的费公公跟顾九双双色变。
无奇正在琢磨瑞王跟蔡流风为何就像是暑热跟霜寒一般的差异,猛地听了这句也不由大惊。
她自己每每在瑞王跟前口没遮拦的习惯了,也不怎么惧怕,可是听见蔡流风如此, 心中一颤,竟生怕瑞王会不悦。
她赶紧又看向瑞王,准备要是瑞王稍微有点冒火的势头,自己就要冲上去……想法把这把火给他灭掉。
谁知超乎她的预料,赵景藩依旧还是沐浴在一团和气的春风之中,并没有任何要冒火的迹象。
而费公公跟顾九因为也看到瑞王“反常”的表现,所以也都按捺着并没出声。
场面依旧祥和。
无奇感觉瑞王定是吃错药了,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人畜无害起来,这叫她很有些不适应。
毕竟刚才在蔡流风来到之前,此人还是一副要择人而噬的凶狠模样,难不成……
是欺软怕硬吗?因为她够软,而蔡流风……够硬?
无奇想不明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但不管如何,只要他别翻脸无情,那就天下太平。
无奇的白眼跟琢磨,都没有逃过瑞王的凤眸。
奇怪的是,瑞王赵景藩现在的心情无法形容,但却无以伦比。
是一种……不能言喻的愉悦感。
他想狂笑。
没有猜错,他果然从来都没有错过!
从最开始其实就感觉到那个真相了吧,不然怎么会容许这个小混蛋三番两次在自己面前跳来跳去,撩虎须、捅鼻子眼,而一再宽容。
至于自己那几次的“意乱情迷”,也有了令人满意的归宿。
总而言之,不管是他的直觉,理智,行动,以及精明无双的算计……统统地都叫他非常的满意。
无可挑剔。
天下无双。
这简直比喝了王母娘娘的瑶池佳酿还要叫人舒服。
比吃了太上老君的金丹还要叫人飘然欲仙。
赵景藩笃定,此时此刻就算发生再大的事,比天那么大的事,他都不会生任何的气。
这会儿他的心大的如同乾坤,而“意”遨游五洲,宽容和慈爱似乎在他身上闪闪发光。
虽然不是成仙了道那样的超凡脱俗,但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高深境界了。
难得他还没有忘记正事。
虽然他很想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时刻暂时抛却所有的其他事。
赵景藩笑吟吟地注视着蔡流风:“哦,是本王太过了吗?一时情不自禁而已,让爱卿见笑了。”
蔡流风觉着“爱卿”这个词非常刺耳。
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冷若冰霜来形容了,他不敢再注视瑞王那自鸣得意的无法掩饰的神情,因为他怕,怕自己忍不住……会违背一向极佳的教养跟君臣礼节、而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蔡流风转头看向无奇,顿了顿,他尽量平静地说道:“为什么殿下说,你从清吏司请辞了?我怎么不知道,是……真的?”
无奇听了这句,恍然大悟,原来蔡流风脸色不好,是因为这件事?
“是、是的,”无奇点头,有点不能面对蔡流风注视的眼神,小声地:“我今天跟小蔡说过了的。”
蔡流风咽了一口气:“为什么?”
他问了这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眸色沉了几分:“是、因为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