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忙道:“不、不是的……蔡大哥,我只是……”
但是现在哪里是什么可以自由解释的时候,旁边那位殿下看着如沐春风,实则也虎视眈眈着呢,想到瑞王刚才饿虎扑食似的情态,无奇心有余悸,而且还不知道他那爪子到底试探出什么来没有。
刚才在里间换衣裳的时候,她自己试着抓了好几次,感觉……
就像是她的名字一样:平平。
所以应该还是很保险的……吧?
不过,她几乎想要抓抓费公公的试试看感觉上到底有何不同,以此分辩瑞王是否察觉了什么。
无奇扫了瑞王一眼。
瑞王依旧慈爱地注视着她、以及蔡流风。
无奇给他的笑容弄得毛骨悚然,头一次觉着太美的笑容也会这么高深莫测……到叫人害怕的地步。
她几乎怀疑在自己换衣裳的时候,瑞王是真的吃错了什么药。
不然为什么他老是一副药效发作似的笑微微的样子呢?
真是的,以前害怕他的性情阴晴不定,恨不得他多随和地笑笑,如今这一直笑,也还怪瘆人的呢。
果然还是古人有先见之明,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瑞王大概是觉着自己该适时地表示一下存在感,便终于又开口道:“平平,你想好了吗,真的要辞官?”
无奇道:“当然。王爷都已经过目了。”
她本是说她的信,谁知瑞王道:“过目?这个还没有吧?”
无奇一愣,旋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顿时又拧眉瞪了过去。
瑞王若无其事地笑道:“你别急,你不是想知道蔡爱卿的来意吗?听他说完了如何?”
无奇其实是想跟蔡流风先离开这瑞王府再说,但既然瑞王提了,她只好先看向流风:“蔡大哥,您怎么特意跑这一趟,不会……是有什么急事吧?”
无奇在说到“不会”的时候,也掠过一个蔡流风是为她而来的念头。
但又一想,以区区的一个她,恐怕不足以让蔡流风亲临瑞王府,必然还是有正经大事。
果然蔡流风道:“是有一件事。”
他看出瑞王是好整以暇,甚至有点猫捉老鼠的意思。
既然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而有些话也不便在这里说,回头他自会跟无奇细说。
所以他已经飞快地定了神,便把卫主事失踪的消息告诉了无奇。
蔡流风又道:“刚才我跟王爷说起,卫主事单名一个‘优’,但字仲卿,跟汉朝名将卫青的字相同。”
无奇脸色骤变:“他……跟李光一样?”
李光出事,她听着深觉离奇,但就算再离奇,她也并没有亲眼目睹,而且她不认识李光没见过他。
但是卫主事,她是认得的。
那是个有些清瘦的中年男子,相貌寻常,却是个精明谨慎能干事的人,不然也不会随着蔡流风去秋浦了。
无奇记得他颇为随和而且体贴,在秋浦的时候蔡流风醉酒,也是他带人去寻的。
他居然失踪了?难道会是第二个李光?
她希望这不是真的。但是蔡流风都为此来了瑞王府,只怕卫主事凶多吉少。
赵景藩听蔡流风说完后才道:“平平。”
无奇正在思忖此事,竟没听见。
费公公身后嗽了声。蔡流风轻轻地拉拉无奇的袖子,她才反应过来,忙看向瑞王。
瑞王仍是不以为忤:“蔡爱卿此刻过来,一是为禀告本王此事,二来也是知道你在这儿,所以想你去查此事呢。不过,你先前已经写了辞官信……要是真的从清吏司辞官不做,这件事自然是轮不到你接手了。”
无奇怔怔地看着他,她起初不懂瑞王是何意,到最后却明白了。
她一惊,还没有回答,只听蔡流风道:“王爷,要是小奇果然辞官了,那下官自然不会叫她再沾手,下官……以及清吏司自会料理此事。”
无奇又双眸微睁地看向蔡流风。
她知道蔡流风此刻说这话,是为了她的选择着想,但是……
卫主事生死未卜,她怎么能坐视不理?
何况之前郝三江跟她说起李光的事情后,她心里已经萌生出想要插手一查的意愿了。
此刻叫她退出,实在有些不甘。
瑞王不置可否地,他看着无奇:“平平,当着蔡爱卿的面儿,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只管说你想不想亲自去查这案子?啊对了,照现在的趋势看来,只怕不是简单地一个李光跟卫仲卿而已,如果卫主事也遭了毒手,那只怕还会有更多受害之人,这案子可很棘手啊,你要是害怕或者不愿意沾,本王、跟蔡爱卿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你若是想查,本王自然可以当那封辞官信不存在。你明白吗?”
这激将法有点低级,但瑞王也并不是真的要激无奇的将。
他只是在赌她的心。
原本瑞王不明白,为什么无奇突然就要辞官,但是经过方才,他隐约地窥知了她那不得已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原因跟苦衷。
瑞王说完后,无奇沉默。
蔡流风在旁边看着她,很想提醒她,叫她珍惜这个机会,当退则退不要犹豫。
沉默之中,瑞王从袖子里摸出了那一枚之前赐给无奇的玉佩,他轻轻地将玉佩放在桌上。
玉佩发出“哒”地声响,瑞王淡淡地说道:“对了,这个东西……你可以拿回去,你只需要知道,先前本王应允你的话,不会改变,依旧作数。”
无奇一震。
她刚才就有点后悔把玉佩送还了,没想到瑞王竟然能主动还给她?
无奇有些诧异而意外地看着瑞王。
费公公在旁边见无奇不动,他便忙猫着腰上前将玉佩拿了在手,退到无奇身旁他将玉佩双手送过去,又提醒道:“王爷发话了,还不谢恩呢?”
无奇看着那块玉,又看看瑞王。
才抬手,蔡流风道:“小奇……”
无奇的手又缩了回来:这时侯拿回来,岂不是出尔反尔了吗?
但是,李光,卫主事,她真的想要查个清楚明白,她不想、不想置身事外啊。
瑞王难得的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似乎知道无奇的选择,毕竟这是他自己挑的人,当时在国子监天策楼上他跟她说那番话的时候,他看见过她眼中闪烁的璀璨星火。
当时他不觉着如何。
现在回想,真的……很美。
许是,因此心生欢喜而不自知吧。
但瑞王明白,有那种灿烈而赤诚眼神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
像是回应了他暗中的忖度,终于,无奇伸手将那块玉取了回去。
羊脂玉微温,无奇紧紧地攥在手中,她深深呼吸,躬身行礼:“多谢王爷、恩典。”
第103章 芳草
蔡流风没有再说话。
无奇看了他一眼, 向瑞王告退。
瑞王的目光格外绵远地看了她一会儿,虽然知道没什么理由再留人了,不过就这么让人走了, 却也有点不太自在。
目光看向桌上的那个瀛洲使者献上的“剑玉”, 瑞王道:“这个小玩意,赏给你拿去玩吧。”
费公公才要过去接着, 突然灵机一动, 便站着小声催促无奇道:“去呀。那可是瀛洲的使者才进献给王爷的,他们本国的东西,好玩儿的很呐。”
无奇忙上前走到桌后,瑞王把那个剑玉往前推了推,很慢地从桌上滑到了无奇跟前。
她瞄了瑞王一眼, 微微俯身将那个看着花里胡哨的小东西拿了起来:“多谢王爷。”
瑞王一笑:“你……好好的, 以后更有好东西给你。去吧。”
无奇后退了五六步,一直退到蔡流风身旁, 两人一起行了礼, 才又退出了内殿。
入夜的王府格外的幽静而肃然,令人隐然生畏,幸而有费公公调剂气氛。
费公公亲自送着他们两个出二门, 且走且不住口地说道:“小平平, 你真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看王爷对你多好。公公我原先以为你惹怒了王爷, 今儿会把你打的稀烂呢,这硬是没有罚,却还有赏。”
虽然他心里对于无奇有很多的想法,但因为看出了瑞王是真的对这个小家伙非常的不一样,所以也很打狗看主人的, 爱狗看主人了,哦,该说是爱屋及乌吧。
无奇心里嘀咕:“赏赏罚罚,不都是在王爷一念之间吗,谁能想到他是怎么样高兴,又是怎么样惹了他生气呢。”她自诩今晚上的经历就很离奇了,简直是起伏跌宕,但凡是正常些的脑袋瓜都想不明白的,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啊。
猫科动物若是撒起娇来,当然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可爱憨态,但是大型猫科动物的撒娇,就叫人可望而不可即了。
比如就像是老虎,看着它不起眼的一巴掌扇过来,就有可能把人活活扇死。
无奇知道费公公对瑞王的忠心无人可及,所以也不敢跟费公公斗嘴,只做出一副心悦诚服“您说的对”的样子。
果然这假惺惺的姿态反而博得了费公公的喜欢,老费觉着这小子还算是孺子可教,知道点好歹。
送到了二门上,费公公止了步往前张望:“哟,这声音洪亮的……”
与此同时,无奇看见在二门处有两道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个自然是郝三江,对面的却是春日,三江正高谈阔论的,这幸而是在二门,里头瑞王听不到这般聒噪。
三江之所以这么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待着,自然是因为春日在这儿。他早把阮夫人的叮嘱放在了脑后,而又知道蔡流风也来了王府,料想断然不会有事。
毕竟就算是无奇真的惹祸,流风应付的手段当然比他高。
果然,里间“其乐融融”,而他也在这儿跟春日融融恰恰,大家各得其乐,相安无事,天下依旧太平。
春日看见无奇同蔡流风出来,忙抛下三江迎了两步,眼见无奇依旧活蹦乱跳,才算松心。
费公公道:“我不往外送了,怕王爷还要传我呢。春日你替我好好地送出去吧。”
三江也跳到了无奇身旁:“王爷的事儿同你们说完了?这么快?”
他似乎意犹未尽。
无奇瞪着三江。
什么叫这么快,刚才蔡流风没来之前,无奇简直度时如年。
不过看看三江这劲头,便知道他是因为有春日在这里陪着磨牙,所以乐不思蜀了。
出了王府,春日拉了无奇一把,两人走到旁边,春日问:“王爷到底跟你说什么了?那封信……”
无奇有些不好意思的:“我之前因为有些缘故,本来想辞官的,现在看来,此事暂时要搁置了。”
春日听了这句,脸上却露出了笑容:“这还好,叫我担心了那么久。”
无奇瞧瞧蔡流风,怕他等急,便道:“姐姐,改天再说。我先回去了。”
春日点点头,送她上了车,却见蔡流风也跟着进了车内。
郝三江却骑着马,还不忘跟春日依依告别,春日因为无奇总算能留下了,便也格外地对他和善些,向着三江一笑,挥了挥手作别。
马车缓缓地向前回郝府,车厢之中,蔡流风起初低着头,一反常态的沉默。
无奇以为他是恼自己刚才接了瑞王的玉佩,心里惴惴,过了片刻才轻声唤道:“蔡大哥……”
蔡流风抬头看向她,目光相对,才终于说道:“你、你为什么又答应了瑞王殿下?”
无奇有点不安,绞了绞双手,小声道:“蔡大哥,我听大哥说了李光之死,我觉着很是蹊跷,如今卫主事也失了踪,我、我放心不下……”
蔡流风凝视着无奇,但却并没有责备之意,只道:“刚才本是可以退出的机会,你并不肯要,可知道以后如何了局?或者,你是因为瑞王也知道了,觉着他不怪你、……才有恃无恐了吗?”
无奇似懂非懂,皱眉想了会儿才问道:“蔡大哥,你说什么……王爷知道了?”
蔡流风见她满眼懵懂:“瑞王不是已经……”
他的目光在无奇身上慢慢地划了一眼,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地僵住!
无奇正歪头等着他的回答,闻言道:“已经怎么样?”
蔡流风猛然间醒悟过来,他回想方才去谒见瑞王时候,王爷那种种做派,当着自己的面整理衣裳,那顾盼生辉怡然自得之态,又故意以言语引到无奇身上,乃至公然说什么“换衣裳”等话……
起初他以为瑞王是因为察觉无奇是女儿身,所以掩饰不住那种洋洋得意。
而瑞王当时的举动,也无一不在明晃晃地在暗示自己:他已经知道无奇是女子了。
不知不觉中,蔡流风竟也随之深信不疑。
可现在想想,瑞王如果真的发现了无奇的秘密,他当时何必用那种欲言又止点到为止的语气……那,分明是试探!
而事先瑞王种种的暗示:对无奇动了手,以及无奇需要换衣裳等,也只是铺垫跟误导罢了。
蔡流风想通了这个,眼神都直了,他伸手扶住额头,心中一声痛苦的低吟:“好狡诈的王爷……”
虽然当时他尚有理智竭力按捺着,并没有当即跟瑞王冲突起来也没有失口说出真相,但蔡流风知道,自个儿当时的脸色、隐忍不发的神情,瑞王是不会错过的,赵景藩应该早从自己的脸上找到了他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瑞王并没有从无奇身上发现真相。
他明明是从他蔡流风身上发现的!
“可恶……可恶!”蔡流风忍不住喃喃。
无奇被蔡流风的反常举止弄的愣了,她坐在蔡流风的对面,此刻忙俯身过去扶住他的手臂:“蔡大哥,你怎么了?”
蔡流风没有办法跟无奇开口,他想告诉无奇,瑞王已经知道她是女孩儿了,但他又不能告诉无奇,瑞王是从他的破绽上印证了此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