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卫主事从秋浦到现在都没有回府过,加上从昨日吏部就派人找寻,府内家眷自然也忧心如焚,如今无事,他便主动请求回府一趟,好安抚家眷。
毕竟他不是罪犯,只是情况略有些特殊而已,蔡流风便准了,只是让考功司两个侍从一路“陪同”。
林森听了道:“哦,这也是人之常情……随他吧,来来吃东西!光等你了。”
蔡采石又跟无奇道:“我去的时候卫主事已经离开了,你认为如何?”
无奇也道:“蔡大哥让卫主事回去也是情理之中的。罢了,先吃点东西吧,明大哥费心给咱们置买的。”
蔡采石忙又向着明朗道谢。
无奇又笑说道:“别只顾着吃,手上这些档册都看完了,好交代人去核查询问。”
林森早按捺不住,先吃了一筷子糖醋松鼠鱼,只觉着酸甜可口,竟是世间难得的美味,顿时指挥众人道:“快、快尝尝!”
蔡采石见他狼吞虎咽,忙道:“你斯文些,明大哥才第一次跟我们同桌吃饭,你别吓着他。”
无奇趁机拿筷子夹了一块鱼肉,便放在了明朗跟前:“明大哥你也尝尝。”
明朗唇角便扬了起来。
林森啧啧道:“小奇,你这可怪了,当时蔡大哥请我们在观荷雅舍吃饭,多是蔡大哥照顾你,怎么如今轮过来,你照顾明大哥了?真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不成?”
说者无心,但在场的三个人听着却各自有意。
蔡采石因知道大哥喜欢无奇,可是只怕现在是求而不得的状态,林森虽不知情,说的也是玩笑话,但这话却有点“歪打正着”,当下他苦笑道:“混账东西,口没遮拦。”
无奇咬牙道:“很该吃饭前把他关到笼子里去,那样他才能老实下来。”
明朗瞄着无奇,唇角微挑,低头将那一筷子松鼠鱼慢慢地吃了,他自动过滤了那份酸,入了嘴里只觉着甜丝丝的,带一点恰到好处的香。
四个人尽力地吃了一会儿,无奇先又饱了。
明朗见她停了,便不悦道:“你这就不吃了?怪不得也不见长胖些。”
蔡采石鼓着腮帮子,一边咀嚼一边含糊说道:“明大哥,这话说的,倒像是你之前也见过小奇似的。”
明朗一怔,旋即道:“我只是觉着你们三个里只有小奇最瘦弱了,是不是你们两个素日欺负她的缘故?”
林森来不及夹菜,忙分辩道:“明大哥,你是才来的所以不晓得,其实我们两个只是比小奇能吃罢了,除了这个,都是他处处欺负我们。”
无奇正拿着一份档册看,闻言忍俊不禁:“闭嘴,你要吃就专心些吃,这样好菜堵不住……只长了一张嘴真是委屈你了。”
林森对明朗道:“明大哥你看见了?日子一长你自然知道,他看着软软弱弱的,实则可凶着呢,我跟菜头从不敢惹他生气。”
无奇向着他一瞪,林森便低下头去。
蔡采石笑道:“你赶紧吃吧,吃完了还得干活呢。”
明朗含笑在无奇身边坐了:“你真的吃饱了?”
目光便又在无奇身上打量。
无奇有点儿不自在,把手中的档册往下一放:“怎么,你以为吃饭是养猪吗,要我快点儿胖起来是什么居心?”
明朗道:“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目光转来转去,终究还是没敢放肆,只道:“总之你这样、不太好。”
“什么不好?我健健康康的就成。”无奇哼道。
明朗叹道:“是,暂时也只能这么想了。”
无奇觉着这话听来略怪,瞪了明朗一眼,还是选择先偃旗息鼓。
正在两人各自看档册,蔡采石跟林森忙于吃菜的时候,原先跟随韦炜出城的清吏司的一名差役急匆匆地飞奔而入。
无奇忙站起身,丢下手中卷宗往前走了两步:“韦大人呢?”
那差役急忙行礼,急道:“几位大人,卑职正因为此事回来……韦大人出事了。”
无奇的脸色陡然变了:“怎么回事,你快说。”
蔡采石跟林森也忙停了筷子,都跳起身围了过来。
先前因为卫主事突然回京,韦炜已经派了人去沿路找寻蛛丝马迹。只是他始终不放心,便交代无奇后自己也带人前往。
韦炜自忖卫优那个样子,路上肯定会留下线索,他带人出了城,沿官道走了一阵,格外留意。
果然走到一半之时,发现路边的野草上似有血渍,放眼看去,草地也像是有践踏过的痕迹。
当下忙转道沿着痕迹追踪,过一片小树林的时候,在树枝上发现给刮破的布条,细看,正是吏部官差们穿的暗蓝常服。
韦炜知道自己找对了,加快步伐一路追踪。
谁知才出树林,眼前的草丛中突然跃出数道身影,竟形成扇状将他跟两名差役包围!
韦炜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但是见来者不善,即刻要后退,谁知树林里窸窸窣窣,竟也已经给人封住了退路!
韦炜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甚是惊疑。
这虽是京城外,但也算是天子脚下,而他们是吏部的人,又有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将他们围住?而且阵仗又如此之大!
韦炜忙镇定下来,驻足扬声道:“我们是吏部清吏司的公差,如今有公务在身,各位是哪一路的,为何拦路?若是有误会,请速速退开!”
谁知对方听了,纷纷露出了憎恶痛恨的表情,有人咬牙怒道:“好啊,找的就是你们吏部的人!”
又一人振臂叫道:“血债血偿,血债血偿!杀了他们!”
韦炜大惊,不知怎样:“你们是什么意思?我们才刚刚到了这里,什么血债血偿?”
为首的一名魁梧汉子冷道:“哼,你们还不知道?或者只是装无辜而已呢?官老爷就可以滥杀无辜吗?你们今日可惹错人了。”
韦炜还要再说,那人道:“你识相的就不要反抗,跟我们走一趟,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只要吏部把杀人凶手交出来,我们自然不会伤害你一根汗毛。”
韦炜见他们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滥杀无辜”“杀人凶手”,他心头一动,想起卫主事那一袭几乎给血染透的袍子:“……是什么人死了?尸首在何处?”
“你果然不信,”为首那人冷嗖嗖地说道:“你想看尸首这个容易,跟我们走就是了!”
韦炜身边的一个差役道:“这是我们吏部的韦执事,你们是什么人就敢这样强横?”
那人昂然道:“我们是洪安帮的!”
这话一出,韦炜的脸色也变了。
他飞快地一想,说道:“洪安帮跟漕运司关系匪浅,料想你们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我跟你们走一趟也行,但到底是非曲直,我得看了才知道。”
“当然,正要叫你看呢!”那人冷冷地说。
这些人行事很谨慎,特将韦炜三人的眼睛蒙住,坐了车行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才停了。
韦炜已经不知自己置身何处,但就在他思忖这些人是不是真的误会了他们的时候,他看见了眼前的场景。
一看那情形,韦炜顿时明白了为何这洪安帮众人会用那么痛恨憎恶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是一座不很大的小院,此刻看来更加拥挤了。
因为在地上,赫然横着十多具尸首,有的盖着白布,有的却没有给盖上,身上鲜血狼藉。
每个死者的伤都极为致命,有的尸首甚至残缺不全,惨状无法言喻……可见凶手下手非常的凶残而不留情。
就算是韦炜,亲眼目睹这场景,仍是心生不适,跟随他的两个差役已经受不住地俯身吐了起来。
韦炜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这、这些人是……”
那领他来的人说道:“这些都是我们帮里的兄弟,他们,是给吏部的人杀死的!”
韦炜之前就在心里有所揣测了,但亲耳听见后还是不敢就信:“但、这怎么可能?你们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是吏部的人所为?”
为首那人一拍手,有洪安帮的弟子推搡着一人出来,却正是之前跟随卫主事的小郑。
小郑鼻青脸肿,显然是给殴打过,他一看韦炜,忙叫道:“韦大人!”
韦炜屏息:“这、这是怎么回事?”
洪安帮那人道:“怎么回事?你只要问这个小子就知道了!你们吏部的那个官无缘无故地杀死了我们的兄弟,你看明白,这里是十二个人,十二具尸首……这种血债,你们吏部该怎么还?”
那一刻,韦炜盯着瑟瑟发抖的小郑,虽然还没有开口问,却知道,对方应该没有说谎。
但就算事实在眼前他仍是觉着匪夷所思,卫主事不过是个文职,怎么可能会把洪安帮的十二个好手杀死……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些孔武有力精壮之辈,有的甚至武功高强。
可是,还有李光的案子在前呢。
此刻韦炜虽不知无奇他们发现了银针之谜,但却知道,李光的案子多半跟今日的事情有关联。
不过更让韦炜觉着棘手的是,他知道这次吏部怕是碰到刺头了。
因为这洪安帮可跟别的什么不同……这个帮派极为特殊,是绝不能招惹的。
而且如今的情形,就算是硬拼也拼不过。
为今之计,便是稳住。
于是韦炜屏息道:“实不相瞒,我出京也正是为了调查此事,如果真的是吏部的人杀死了这些兄弟,那我们自然绝不会包庇……”
一个帮众按捺不住叫道:“如果不包庇就把人交出来!”
韦炜环顾四周,见众人群情激愤,便道:“杀人者死,只要证实了杀人是真,朝廷律法自然会……”
他还没说完,便有人叫道:“我们不要听这些狗屁的话,杀了我们十二个兄弟,就把他砍头就行了?”
另一个道:“不错,把他交出来,我们要把他千刀万剐!”
众人愤怒地吼叫着,像是把韦炜看成了凶手似的逐渐逼近。
清吏司回来的差役,正是跟随韦炜的其中一个。
他好不容易说到这里,擦擦眼泪道:“那些人根本就不听韦大人说什么,差点就要冲上前动手了。”
林森已经惊问:“你看明白了,他们真的死了那么多人?”
“看的明明白白的,而且一个个的死状惨不忍睹。”差役深深呼吸,才又张皇地说道:“还好最后出来个年纪大些的,止住了那些人,不过那老头子说,要把韦大人暂时扣在哪里,除非我们交出吏部杀害了他们兄弟的凶手,不然就、就不会放韦大人跟其他三人回来,他们还说,要是吏部敢官官相护不肯把凶手给他们,以后他们见到吏部的人,有一个是一个,都会杀了……”
蔡采石听到这里喃喃道:“洪安帮,听起来有些耳熟。”
无奇道:“这个洪安帮,我似乎听哥哥说起过。”
明朗在她身后闻言道:“你是郝家的人,这个居然不清楚吗?说来这洪安帮跟漕运司还是关系匪浅呢。”
漕运虽是朝廷掌管,但是天下漕运四通八达,难免有到些偏远冷僻之处,朝廷的兵力薄弱,更有些不法之徒,会趁机劫掠漕运的粮草等物。
而洪安帮则是应运而生的,虽是民间自发,但从最初的零星几个人到发展至今,已经成了足有近万人的大帮派。
在一些朝廷管束不到的地方,漕运的安危便由洪安帮的人负责看顾处理,这已经是朝廷漕运跟洪安帮多年来心照不宣的了。
而洪安帮除了人手充足遍布天下外,还有自己帮派中的船舶,据说也已经数千艘,非常兴盛,堪称天下第一大帮。
所以韦炜才会那么忌惮。
没想到这案子居然还会跟洪安帮牵扯上关系。
无奇只觉着心怦怦的跳,道:“韦大人在他们手中,时间一长指不定如何,而卫主事这边尚未查清,自然不能贸然把卫主事交出去,否则的话以这些人的做派,恐怕不等卫主事开口就已经动手杀人了……不如,我去洪安帮走一趟。”
洪安帮既然是应漕运而生的,帮主跟郝四方自然也是相识。
就算无奇不认得洪安帮的人,但他们知道是漕运司司长之子,当然不至于就轻举妄动,总会给几分薄面的。
之前是韦炜跟苗可镌领着他们进清吏司的,苗可镌已经先走一步,只剩下韦大人,是不论如何都不能再出事的。
无奇话音刚落,明朗呵斥道:“胡闹,不许。”
林森也忙道:“小奇你的身份虽可以,但这些人可都是混江湖的,凶狠霸道蛮不讲理,万一他们不卖郝司长的面子呢?还是我去跟他们交涉。”
蔡采石道:“我也去!”
无奇看看两人,知道他们的心意跟自己一样,都是担心韦炜有事,巴不得立刻赶过去相救。
正在这时侯,外间又有一人来到,却是考功司的人。
一眼看到他们都站在这里,便忙上前道:“蔡郎中派卑职前来告诉……卫主事、自卫府失踪了,不知去向,郎中正派人四处找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林森想到洪安帮死的那么多人,心惊:“卫主事会去哪儿?要是那些人真是他杀的……那不知这次他又会怎么样?”
无奇也有些心惊肉跳:“一定要快点找到他,洪安帮的人一定也在找他,绝不能让他们抢先一步!”
正在这时,明朗道:“这样吧,如今只能兵分两路了,小林子跟小蔡,你们两个负责卫主事,带人去追踪。至于平平,自然是我陪她一起。”
林森跟蔡采石对视一眼,因明朗是瑞王的人,他们丝毫也不怀疑此人的能耐,但是跟无奇分开……仍是有些犹豫。
蔡采石就看无奇:“小奇你觉着呢,你可不能轻易去冒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