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狠狠地揪了自己几把,才从那令人发狂的震惊中清醒了几分,赶紧先把首饰盒子盖起来,可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将屋内左右打量,竟不知要藏到哪里才妥当。
且说无奇跟着丫头出去外厅,阮四方正接待来传旨的太监,见无奇露面,太监宣了皇帝口谕,竟果然是传无奇即刻进宫面圣。
四方不知所措,可惜太监也说不出个缘故来,只催着她快行动身。
无奇心里没底,可也不想让父亲担心,便只安抚了几句,便随着太监出门,郝四方无奈,只好进内去跟阮夫人商议。
而无奇出门之后登车,随着向宫内而去,车行半路,忽然停了下来。
隐隐听外头说话声响,无奇正在诧异,掀起帘子往外看,冷不防车厢门打开,却有个人闪了进来。
无奇扭头,当看见那人的脸的时候,哑然:“王爷?!”
赵景藩毫不客气地在她身边坐了,把袍子抖了抖,转头看向她身上。
无奇因为是女装,这会照面,居然有点羞窘,便低了头哼道:“王爷怎么……这不合规矩吧?”
一根手指递了过来,赵景藩将她的下颌轻轻抬起:“什么叫规矩,先给本王好生看看。”
其实他也有点紧张不敢认,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华服丽容的少女,虽知道是无奇,但还是……心跳都忍不住加快。
无奇把他的手打开:“又胡闹?”
瑞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像是要黏在她脸上身上:“什么还没干呢,怎么叫胡闹了?”
无奇眨了眨眼,想到先前给他在颈间留下奇怪的痕迹,给阮夫人看出来一事,忙往后挪了挪。
瑞王自然发现了,疑惑道:“你怕什么?”
无奇咳嗽了声:“没什么,避忌些好。王爷到底来做什么?我是要进宫的,你知道吧?”说到这儿她忙问:“对了,你可知道皇上为何突然传我?是好是歹先透个信给我啊?”
瑞王才思忖着说道:“说实话,本王也还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翰林院那边的事情,是你帮着忠勇伯解决了的?”
“啊,其实也不全是我,后来是蔡大哥……”
蔡流风的名字大概对瑞王而言就是“乌云盖顶”的代名词,顿时皱了眉:“哼,就知道那种地方,聚集着许多自命不凡的家伙,其实很容易藏污纳垢。”
无奇觉着这话古怪:“王爷,您在说什么?”
瑞王道:“那些自诩高明的翰林,多是些外表正经的,私底下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不堪的事情,所以如今出了谋害人命的事情也是不足为奇。”
无奇正好奇为什么他无缘无故开始“攻击”翰林院,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王爷,不能因为出了一个害群之马就把翰林院整个抹黑了,而且您这一番酸溜溜的话若是因蔡大哥而起,可更不公平了。”想想偌大的翰林院只因为蔡流风一人而被瑞王如此贬低,也是无辜横祸。
赵景藩倒是不否认,还堂而皇之地说道:“怎么不公平,他要你去蔡家赴宴,就公平了?”
提起这个,无奇想起家里那些闪瞎人眼的东西:“你、真的是王爷叫人送的那些衣物首饰?”
“除了本王还有何人,”赵景藩泰然自若地微微一笑,忽地又盯着她问道:“怎么,难道你没看到本王留给你的字条?”
无奇扶住额头,她倒是宁肯没见过!他真做的出!
第147章 陪你
赵景藩见无奇鼓着腮不言语, 便挪过来一些,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他悄声问道:“到底看到了没有?”
无奇面上通红,瞪了他一眼道:“王爷, 您能不能别时不时的突发奇想, 你送那些东西,我怎么跟我娘解释?”
赵景藩见她双眼水汪汪的, 脸颊上又泛着桃花红, 自然知道她是看过了。便笑道:“本王原先想叫人直接送到府上,可是你家太太那个性子,若是不肯转交给你,本王的心意岂非白费了,所以索性直接给你。要怎么用, 知道你一定有法子。”
无奇哼道:“衣裳倒也罢了, 那些首饰呢,我又没有抢过银号。”
瑞王笑说:“那你就实话实说, 横竖已经过了你的手跟眼, 你家太太爱怎么处置都凭她。丢了也是成的。”
“那我可舍不得,”无奇心里嘀咕了这声,又疑惑地:“你好像、有点忌惮我娘?”
瑞王道:“本王这自然是爱屋敬乌。”
无奇立刻抬手给了他一下:“你说什么?”
瑞王笑吟吟道:“好, 是我说错了, 本王是因为平平的缘故,自然也要对未来的岳母多敬重些, 你说是吗?”
无奇才要笑又忍住:“谁是你岳母!”
赵景藩打量着她,忽地问道:“你又不承认?”
无奇哼道:“承认什么?”
先前她都是男装,清清爽爽,如今换成了女装,却比先前更有一份妩媚娇丽的动人之处。
瑞王看着她微微嘟起的红唇:“这么快你又忘了。”
无奇对上他的眼神, 听着这般口吻,突然想起上次吃的亏,忙赶紧地转移话题:“等等,王爷你先前问为忠勇伯的事情,又是怎么样?”
瑞王差点就亲到她的脸上了,闻言堪堪停住:“是这样的,昨日忠勇伯进宫去了,想必他跟皇上说了什么。”
无奇有点紧张:“说什么了?”
瑞王看的有趣,手痒痒地在她的小鼻子上轻轻地刮了刮,笑道:“忠勇伯不是对你赞赏有加的吗,当然都是好话。你又怕什么?”
无奇一歪头:“我知道老爵爷不会说我的坏话,可不管是好的坏的,都是跟皇上说的,我才担心呢。”
“你……怕皇上?”
“唔,”无奇低下头:“我只是想起来,皇上先前还把你关在内务司,要不是阴差阳错,这会儿指不定还如何。”
瑞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闻言脸上又流露笑意:“原来,是为了本王抱不平,怕我出事吗?”
赵景藩对于无奇的心意是最敏锐的,就像是他对于蔡流风的醋意一样,此刻感觉到无奇为自己忧虑之心,忍不住便欢喜起来。
无奇忙道:“不是,我只是从没有面圣过,这是头一回,万一应对不妥当呢。”
赵景藩拉了拉她的小手,望她身旁靠了靠,张开手臂将无奇轻轻地揽入怀中:“别怕。”
她发端的香气幽幽淡淡,赵景藩忍不住轻轻地在青丝上亲了亲:“本王陪你一起。”
进了午门不多会儿,东宫一名执事迎面走来,行礼道:“王爷,太子殿下命奴婢来请您过去。”
瑞王皱眉:“稍等本王自然会去,你先回去吧。”
那执事道:“王爷!太子殿下说是事情紧急,请您务必立刻前往。”
瑞王本来想送无奇去乾极宫的,闻言一怔。
无奇在旁道:“既然这样,王爷快去吧。”
瑞王看向她:“你……”
无奇知道他担心自己,便说道:“王爷放心吧,我会随机应变的。”
瑞王看着她眼中带笑,不由握了握她的手:“本王去见过太子,很快就过来。不过你不必担心,皇上是仁明之君,何况先前已经赦免了你,断不会再为难。你只需如常应对就是了。”
无奇点头:“我知道了。”
当下两人分别,一个往乾极宫,一个往东宫。
乾极宫。
皇帝看着底下伏身跪倒的女孩儿,当初无奇为赵徵案子假扮小太监进宫的时候,他曾经在宫楼上惊鸿一瞥。
可如今看着华服绣裙改扮女装的无奇,却也忍不住有种不实之感,而在恍惚之余,皇帝的眼前朦朦胧胧的,有一道翩然熟悉的影子,从多年前的记忆里又浮现出来。
皇帝沉默了片刻,终于吩咐:“郝无奇,你且抬起头来。”
无奇徐徐地吁了口气,终于慢慢地将头抬起。
她眼前所见的皇帝,煌煌华贵,雍容威严,有点像是瑞王再过个三四十年不似如今这般明艳外露的样子,但除此之外,竟又有几分奇怪的眼熟,但这份眼熟却并不是来自于瑞王。
两个人的目光相对,无奇忘了避让,只管瞪大了眼睛打量。
直到皇帝的唇边露出几许无法形容的笑意,无奇才忙又低头。
“果然生得不错,先前让你男装是委屈了。”皇帝淡淡地说。
无奇见他揭出这件,忙道:“皇上恕罪,之前是、是臣女胆大妄为,臣女已经知错了。”
“你真的知错了?那你说说看你错在哪里。”
无奇一愣,先前那句不过是她的套路话,按照常规而言,皇帝该说“朕早赦你无罪”之类的,没想到他竟不懂客套,还要追根问底。
无奇赶紧想了想,倒也信手拈来:“是、臣女身为女子,自然该谨守本分,不该胡作非为抛头露面,更加不该混入堂堂吏部,坏了官场规矩,多亏皇上仁明宽容,若非皇上是千古难得的明君,臣女只怕不知如何是好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无奇知道自己这番解释实在是违心胡说,只是给道德君子们一个交代的话罢了,听似冠冕堂皇很有道理,实则她心里才不这么认为。
她不知皇帝是否接纳这份“冠冕堂皇”,所以赶紧又加上些谄媚之词。
话音刚落,皇帝便笑了起来。
“好啊,你这份口灿莲花,却是从哪里学来的?”皇帝无端说了这句,声音却带笑,不像是恼怒的,“嗯,你难道就是这么对瑞王的,才叫他中了你的迷魂阵了?”
无奇听皇帝仿佛看穿自己的马屁,正有点不安,突然听到最后一句,脸上顿时一热。
“臣女、臣女并不敢。”她低声嗫嚅,这老家伙果然精明非常不好对付啊。想想也是,原先跟瑞王不熟的时候,他也是很难对付的,他的爹当然是更上一层老谋深算,何况还是帝王之尊,好相与就怪了。
皇帝笑了笑:“你方才说你不该女扮男装混迹吏部,可偏偏有人跟朕聒噪,说你如何如何了得,倘若不用便是朝廷损失呢。”
无奇先是大惊,不知是哪位如此胆大,可细品皇帝的语气,又想到瑞王先前跟她说过,忠勇伯进宫过,心中便明白了。
忙道:“皇上恕罪,莫非是老爵爷跟皇上说的?”
“可不是他么,别人也不敢当着朕的面说这些,”皇帝道:“昨日他又来了,说起翰林院那件事,说你足不出户就能断案如神,让朕也是耳目一新啊。”
无奇伏身:“回皇上,那不过是老爵爷抬举了,其实臣女只是做了一点事,其他的缉拿凶手等,都是蔡、是吏部的蔡郎中所为。”
“不必自谦,朕自然知道,”皇帝说了这句:“不必跪着了,起来回话吧。”
无奇谢恩起身。
皇帝看着面前娉婷的少女,心头又是一阵恍惚,片刻才道:“端王世子遇害的事情你自然也知道了。”
无奇很意外:“是,臣女略有耳闻。”
皇帝扫量着她:“你想不想回清吏司?”
无奇大惊,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皇上?”
皇帝道:“端王世子的事情,需要有个可靠的人去查,忠勇伯一直说你很好,而朕这几天也把你经手过的案子都翻看了一遍,兴许朕确实该给你、跟朝廷一个机会。”
昨日忠勇伯进宫,把翰林院的事情跟皇帝亲口说了一遍。对无奇自然是赞不绝口。
又道:“可惜这小平平是个女子,不然皇上又多一员能臣了。”
皇帝问道:“那天忠勇伯去郝府,郝无奇不是没答应么?”
忠勇伯道:“是啊,奇就奇在这里,她虽没答应,却恍若身临其境,竟能把黄御史的死推的一丝不差。要是再慢一步,那本书只怕不知道就流到哪里去了,黄御史的冤屈也就无人能雪。”
皇帝点点头。
忠勇伯道:“皇上,您怎么愁眉不展的?怎么又有烦心事?”
皇帝就把端王妃的事情告诉了他,说道:“这件事太棘手了,发生地是在复州,与之相关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加上王妃又一口咬定太子,连朕都毫无头绪了。”
忠勇伯眨了眨眼,忽然道:“皇上,这有何难,要解决这棘手之事,正有一个合适人选啊。”
皇帝抬眸,忠勇伯笑道:“皇上自然知道是谁,不过,就不知道皇上敢不敢用整个人罢了。”
忠勇伯所说的自然正是无奇。
只是连他也没想到,皇帝竟真动了意。
此刻,无奇怔怔呆呆地,竟不知该怎么应答。
皇帝道:“你听着,假如你把此事查了水落石出,令满朝信服,朕就破例一回,容你以女子之身仍在清吏司当差。郝无奇,你可愿意吗?”
无奇做梦也没想到,闻言心头一阵潮涌,她几乎忍不住就要回答“我愿意”,但是话到嘴边,眼前却又浮现出阮夫人的脸,双眼正殷殷地看着自己。
那句话就像是一个奋力攀岩的人突然失去了力气,猛地就又从喉间滑了下去。
皇帝看着脸色变化的少女:“怎么,你是不愿意呢,还是另有想法?”
无奇重新跪在地上:“皇上、皇上恕罪,忠勇伯只是偏爱臣女所以抬举罢了,但端王世子一案干系重大,臣女自忖并无这般能耐,何况之前已经听说皇上命蔡郎中经手此事,蔡大人精明强干,洞察明鉴,此事交给他自然无碍。”
皇帝眉峰微动:“这么说你是不愿意。”
无奇低下头:“臣女毕竟是、是女子,也该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