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听她分析的合情合理,这才打住念头。
又问蔡采石里头都有何物。
蔡采石道:“我知道你必然问的,所以拿了点东西上来。”
他从袖子里跟怀中一阵乱翻,竟分别是拿出了一本书,还有一个小陶罐似的东西。
蔡采石说:“底下最多的就是文房四宝,还有不少这样的陶罐,大大小小,还有似乎是准备的炭,小火炉之类,若不是这密室结实牢固非常,且又隐秘,简直就是个寻常读书人的书房。”
林森也忍不住道:“我们甚至怀疑是这沈府大公子给自己建了个安静读书的地方。”
无奇把那本书拿过来,却是《左转》一册,书入手的时候,心中似乎有一点微妙的异样闪过。
但打开细看,却并没什么别样。
蔡采石也说道:“我都瞧过了,也没稀奇。”
无奇便又拿了那陶罐子:“有火炉自是为了取暖,这个罐子如果是熬汤的话是不是嫌小?若说是煮茶……”她放在鼻端嗅了嗅,丝毫茶气都无:“又不像。”
把罐子掂量了会儿,无奇又问蔡采石:“对了,之前那几具尸首你都细看过了?”
蔡采石道:“是,其他的都还算正常,除了……”
“除了什么?”
蔡采石皱眉道:“说实话,那个沈府的侄儿,因为头部伤损的厉害,所以一张脸……有点辨认不出来了。府衙也是因为沈府下人从他的衣物上认出来的。”
“脸、毁了?”无奇疑惑地问。
林森道:“何止是毁了,只剩下一个下巴是完好的。”
蔡采石叹道:“我总觉着有点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春日在旁提醒:“别急,那孩子多半是看见过凶手真容,只要他醒了就好说了。”
无奇却道:“你们来沈府查探的时候正好跟凶手狭路相逢,可见凶手也是过来查探的……你们是为线索,可凶手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知道孩子还活着且藏在密室里,所以返回来杀人灭口的?”
林森点头:“多半如此!”
蔡采石听出异样:“不对,如果想杀人灭口,他大可不管不睬,毕竟人只要给关入密室,时间一长自然就死了,他很不必再冒险多此一举。”
无奇微笑:“不错,这就证明,这宅子里只怕还有他势在必得的东西!”
林森瞠目结舌:“可这厮到底是谁?想图的是什么?”
无奇想了想,把蔡采石跟林森一招,三人头碰头,无奇低低地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这日,失踪了两天一夜的清吏司的两位大人总算又神奇地返回了襄州府衙。
秦知府先大大地松了口气,毕竟若是清吏司的这两位特派在地盘上出了事,吏部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宁肯无事。
简单寒暄后,蔡采石便跟秦知府道:“我们这次也不算是白走一趟,总算有些收获。如今沈府的长孙给救了出来,这孩子多半知道凶手真身,等他醒来,便知端倪。另外还有一件事,请大人即刻着手。”
秦知府听的一愣一愣,频频点头,到最后忙问:“愿闻其详。”
蔡采石道:“请大人即刻下令通告,明日一早便行着手差点沈府之中所有物品,事无巨细,一一都要记录在册,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能动分毫。”
秦知府本以为是什么令人为难的事,听是这个,一口答应。
蔡采石跟林森坐了片刻,便行告辞。
天还没黑,襄州城已经传遍了,原来沈通判的孙儿并没有死,已经被找到。
另外,明日府衙就要点抄通判府的上下物品,其中大半的东西不出意外应该会入官库。
等到月黑风高,一道人影鬼魅似的从沈府的角门闪入。
他一直向着通判的小书房而去,进了书房后,便急不可待地将火折子吹亮,把桌上蜡烛点燃,有些焦急地四处打量。
“到底在哪儿,到底在哪儿……”他的眼中闪烁着凶狠而疯狂的光芒,癫狂似的喃喃自语:“该死的老混账,到底把金银宝物藏在哪儿!”
他急躁地低吼了几句,冲上前翻箱倒柜,虽然这里的箱柜他都已经翻过无数遍了!
正在乱翻乱找的时候,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就在屋内的人觉着不好的时候,一盏挑起的灯笼幽幽地在门口一晃。
屋内之人蓦地起身回头。
门口出现的是一张极美艳的脸,春日啧了声:“又是一个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在春日身侧是林森,他眯起眼睛看着屋内人,虽然当初没看到脸,但是身形是错不了的:“就是他!”
林森指着屋内的贼徒,小孩子告状似的对春日道:“姐姐,就是他没错儿了!”
春日另一侧的却是白天带路的范先生,他看着屋内的人,那张瘦削的脸在闪烁的灯影下如同鬼怪。
范先生嘶了声,道:“这不是……那个已经死了的沈通判的侄儿吗?”
屋内的男子瞳仁之中透出恐惧之色:“我、不是……”他想狡辩,显然因为事出突然,辩词还没准备妥当!
回答范先生的是廊下跟蔡采石站在一起的无奇:“小蔡说那具尸首的脸给毁了,我便怀疑可能是给调了包,加上那个走失了的小厮杳无踪迹,所以那毁容的尸首应该就是小厮穿了这位沈公子的衣裳假扮的。”
范先生倒也不蠢:“原来真的是他……怪不得,能够越过重重的锁钥摸到内宅!”
无奇点头道:“是啊,若不是熟悉沈府内宅的人,断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干脆利落地杀了五人。”
范先生盯着屋内的真凶:“可是,犯案的原因呢?你为何要杀死沈大人一家?”
林森不等那人回答便道:“这又问个什么,自然是他狼心狗肺,明明是来投奔沈通判的,沈通判为官清廉,养活自己一家还艰难呢,竟也收留了他……可见对他也不薄了,可他偏偏恩将仇报,真是养出了一只白眼狼!”
“胡说!”那人大怒起来:“你们知道什么?什么为官清廉,狗屁,你们都给蒙在鼓里,他有钱,他明明……很有钱!”
这一句话把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只有无奇悠悠然走到春日身旁:“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杀人,你之所以守着这宅子不去,就是因为你要找的钱还没到手?”
“不错!”他叫嚣起来,他为了钱杀了沈通判一家,可过了这么些日子仍是没到手,早已经精疲力竭濒临崩溃,此刻见行迹败露,便咬牙切齿面色狰狞地:“我一定要找到,一定要……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蔡采石忍不住问道:“明明襄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沈大人清正,他又有什么金银财宝的,你怕是弄错了吧。”
他却一口咬定:“我没弄错,我知道……那不过是他欺世盗名的假相而已,他是个伪君子,是个大贪官……”
林森气道:“这狗贼胡说八道,多半是失心疯了!如果沈大人是贪官,那他贪的钱呢?你连一个元宝都没找到!”
一句话差点逼疯了真凶:“是啊,钱呢,在哪儿,到底藏在哪儿了?”
春日一挥手,不用她出马,两个侍卫上前轻而易举将这人拿下。
蔡采石道:“真没想到,真凶竟是此人。杀人的原因竟是因为误会。”
林森道:“这厮多半疯了,所以满口胡言。只可惜了沈通判一家,白白给这疯子害了性命。”
无奇却没有话。
这夜回到下榻处,已经过了子时,次日早上无奇才醒,春日便急急而来,向她说了两件大事。
第一,是那昨晚上落网的沈通判之侄,竟在牢房之中自尽身亡!
第二件,却是襄州城运往梁州的那些粮草船只,在没到晟州之前,突然大意走水,十三只船上的粮草都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两个消息一个比一个惊心。
尤其是后面这个,粮草何等重要,漕运负责的军粮给烧了……这可是天大的事,身为漕运司长,郝四方是绝脱不了干系的!
第177章 书中的黄金屋
听说漕运司的船出了事, 无奇几乎就想立刻赶过去。
虽然她也知道事已至此,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而且郝四方在漕运这么多年,经验丰富, 什么事没遇上过, 要怎么处理他自然清楚。
她贸然赶去只会添乱。
虽然很快镇定下来,但心里仍是为父亲而担心。
何况京城内阮夫人得到消息后一定也提心吊胆, 无奇思来想去, 不如先回京去。
正才打定了主意,外头蔡采石先到了。
蔡采石跟林森两人却还不晓得漕运上的事,他们两个正因为那真凶自缢的事情而焦头烂额,如今林森坐镇府衙监督处置,蔡采石便先来寻无奇。
一是告诉她这突发之事, 二则是跟她商议, 借她的清明判一判这真凶自杀一节,到底有无蹊跷。
先前无心因为猜到这真凶之所以冒险回沈宅, 就是因为宅子里有他无法或缺的东西。
所以故意放风, 说是这府内的东西一概要入官,所以逼得他即刻现身回来乱找。
这招引蛇出洞,简直屡试不爽。
但是经过连夜的审讯, 结果却并不叫人满意。原来所谓是贼寇勾结作案, 并不属实,杀了沈家五人的只是这沈家的侄子一个罢了。
至于杀人原因, 不说不知道,简直匪夷所思,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原来这侄子先前来投奔,一是为了谋出路,二是因为家中兄长病倒, 他想借些钱回去救急。沈大人却义正词严地拒绝了。
原先只以为沈通判确实清正廉明,故而没有多余的银子借人,倒也没有办法。
直到家中兄长因病身故后,这人夜不能寐,某天晚间起来,无意中窥见沈通判夫妇正在房中点算大批的金银、银票之类。
当时这侄子以为是自己眼花,呆站了半天才回了房中。此后便多留了个心眼,偷偷又探查了两三回,才确信了沈大人竟真的有钱,所谓清廉穷困,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想到他坐拥这家财万贯,可当初自己兄长病重他们竟见死不救,侄子怒不可遏,他本能地想去检举,可又担心自己人微言轻,未必告的倒他们,反而深受其害。
思来想去,他便自作聪明地写了一封敲诈信,以外人的口吻说自己知道沈大人的秘密,威胁他若要保守秘密,就拿一千两银子。
谁知就是这封信暴露了他的身份,沈通判竟一下子就猜到信是他所写,那天晚上正好大风雨,沈通判叫了侄子到了小书房。
起初侄子不知何故,直到沈通判拿出那封勒索信,侄子才知道大事不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闹起来,一言不合便动了手。
按照这侄子的说法,凶器是他出门时候无意中带在身上的,没想到竟派上用场,当时他觉着沈大人要灭口,加上新仇旧恨,怒上心头。
屋内的夫人听见动静,看见了他的脸,也因而找来杀身之祸。
他想到人都死了,便要找些金银财宝然后逃走,谁知翻箱倒柜,竟是没找到什么黄金银票之类,宝物更是没有!
他寻思了会儿,一不做二不休,只能去询问长公子,借口老爷有事诓骗开门。
才进门,长公子才发现他身上的血渍,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在跟沈大爷缠斗的时候,里间夫人听见动静,大概就是趁着这会儿先把孩子藏进了密室,这才逃过了一劫。
至于最后的小厮,是他知道倘若沈家人都死了,自己却好端端地,自然会给人怀疑,所以故意诓骗穿小厮穿了自己的衣裳,趁其不备将他杀死,弄的面目模糊,假装是自己被杀。
做了这些后,他摘下了沈大人的玉佩,故意的趁人不注意丢在街上,正好给那惯偷拿了去,成功地祸水东引,也完全去除了自己的嫌疑。
蔡采石把这审讯的所有经过都说了一遍后,道:“他一口咬定,是亲眼见到沈通判家中藏着金银,到了这个地步,他没有说谎的必要。”
无奇也被这离奇的内情惊呆了,听到这里便问:“可他既然交代,怎么竟又自缢了呢?”
蔡采石道:“府衙里的人说,杀的是官一家,又是四口人命,犯下如此大罪,这人应是怕受刑、或者最后被凌迟处死之类,所以吓得自尽了。”
这倒是也能说得通。
无奇道:“你们审问他的时候他没透露什么?”
蔡采石摇头:“他最关心的只是沈大人府里的银子到底藏在哪里。可惜他到死也无法知道了。对了……你说着沈府真的有金银?可若有,又到底在哪儿呢。本来最适合藏宝的就是那密室,可密室里都空荡荡的,别的地方也未必可能吧。会不会是这人当时听错了、看错了?”
无奇本来想尽快收拾回京,但毕竟自己来了一趟,到底是得善始善终。
见蔡采石为难,她便说道:“正如你所说,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说谎的必要了。既然如此,那案发那天晚上的经过自然也不必再捏造。如果真的是听错了,沈大人应该会辩解,但他并没有提沈大人曾解释过。所以……一定是真有其事。”
蔡采石惊呆了:“你是说,这位沈大人当真只是表面清廉,实则是个贪墨之人?可、可要真是如此,怎么会没有人察觉?何况他又能从何处贪墨敛财?”
无奇本来也一筹莫展,听着蔡采石这接二连三的几个疑问,却像是头顶上有几个响雷滚过。
她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蔡采石:“你问的……不错。不错。”
蔡采石一愣。
无奇喃喃:“百姓们虽可以一无所知,但官场之中总不会无迹可寻。至于从何处贪墨……在其位谋其政,通判所管辖的……”
蔡采石知道她说的每句话都可能极重要,便竖起耳朵听着,此刻便接口说道:“这通判管辖可大可小,一个州的官司诉讼,户口,赋税,乃至粮运,防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