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你是说……难道是皇太孙那边的人?”
本朝之中,能够跟秦王赵景华平分秋色的, 除了瑞王赵景藩, 自然就是皇太孙赵斐那边的势力,毕竟太子虽殁, 但皇后母族跟太子妃李氏的家族,可都是追随赵斐的。
瑞王黯然道:“他们所谓的朝中的靠山,就是皇后,而指使他们这么做的,是户部程侍郎。”
“怪不得这些人竟有恃无恐, ”无奇咬了咬唇,又怒又惊:“他们这跟卖国有什么区别?要是秦王真的……可恶!”
太子赵徵在的时候,还能压制这些人,但赵徵一去,赵斐年纪还小,而那些人又急着要推赵斐上位,自然就把秦王赵景华以及瑞王都看做眼中钉一般,竟越发的不择手段。
然后她又看向瑞王:“你、你想怎么做?”
倘若是秉公处置,当然简单。
但是程侍郎等人偏是赵斐那一边的,如果真的要一一剪除,自然又会有人怀疑瑞王有私心。
毕竟先前朝野之中对于瑞王殿下继位的呼声也颇高,如今瑞王因为郝四方的事情给牵连,又在这时候揭出程侍郎等人的为非作歹,很难不让人怀疑瑞王是想背水一战,趁机上位。
至少皇后跟太子妃那边一定又会疑虑重重不肯放过的。
赵景藩看向无奇:“你说,本王该怎么做?”
无奇眉头微蹙:“王爷怎么问我?这种大事……”
“这是家事,可也是天下事,而我曾答应过大哥要照看斐儿的,”赵景藩默然说罢,仍是望着无奇:“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两句话,正如无奇担心的一样。
如今瑞王显然正是处在两难的境地。
可他既然问出了这句,就代表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不然的话,他大可不必跟无奇挑明说出此事,自己早默默决定了。
无奇笑了笑:“其实很简单。”
赵景藩诧异:“简单?”
无奇点头道:“王爷只管想想看,是天下事重要,还是家事重要。”
赵景藩微微一震:这道理他其实很知道,但他仍是过不了心头那一关。
天下事自然比家事要重,但如果解决了赵斐身边的那些人,势必会伤害到皇后、甚至太子妃!这可不是赵斐一个人的事,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太子妃不会原谅他,皇后也不会原谅他,而赵斐……他未必会懂瑞王为何这么做。
或许,因为这个,瑞王更会失去了辅佐赵斐的资格。
因为赵斐心中永远都会记得这件事,是瑞王剪除了那些“辅佐”他的人,而且是他的亲戚们。
皇太孙毕竟还小,就如同当初李公公说的,皇太孙的确很亲近赵景藩,但一个瑞王比不比的过他的母妃呢?
答案在瑞王心里是肯定的:绝对比不过。
所以只要瑞王选择了利用襄州这边的事情扳倒京城程侍郎等的势力,就等于开始跟赵斐敌对了。
而跟赵斐敌对,则是对不住他当初对于太子赵徵的允诺。
沉默之中,只听无奇说道:“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王爷只要再去想想,倘若太子殿下还在,他会怎么做。”
瑞王的双眸微微睁大了些。
是啊,他被困其中,却怎么竟没想到,如果是太子赵徵面对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
诚然,赵徵是有些心慈手软的,有些事情甚至还得瑞王帮他拿主意做决断。
但同时赵徵又是个很合格的储君,只要是事关天下大事,他绝不会马虎分毫。
尤其是这种贻误军机很可能会引发边关动乱之事。
他绝对是容不得某些祸国殃民之人存在的。
无奇看着瑞王:“太子殿下是让王爷照看皇太孙,并没有让你一味地纵容忍让,如果你真如此,任由那些谗佞之人围绕皇太孙身旁,将来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王爷自然明白。假如真的那样,王爷才真正的无法对太子殿下交代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
赵景藩笑看无奇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只有平平最懂我心。”
无奇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也送王爷一句话。”
“什么话?”
“——‘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是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大略之意为:躬身自省若觉着理亏,虽然面对平头百姓,我难道便不心虚羞愧吗?若是理直气壮,就算面对千万人,我也是勇往直前。
这一句话,却实在很合瑞王此刻的处境。
“受教了,”赵景藩哈哈一笑,低头在无奇的额头轻轻地亲了下,道:“人家都说‘妻贤夫祸少’,看样子,以后本王可以高枕无忧啦。”
瑞王一旦下了决心,行事便雷厉风行。
一方面他派人护送蔡采石先行进京,递送秦知府等人的口供回清吏司,一方面又命人陪同林森一起,押解秦知府等要犯启程。
让蔡采石跟林森出面,也是之前清吏司派了他两个过来调查,师出有名,表面上让人挑不出错,而兵分两路,也是务要做到不出纰漏的意思。
至于运送梁州的粮草,在赵景藩到襄州之前就已经在操办,又紧急从江南三州调拨了一批粮草运送北地,希望可以一解燃眉之急。
事情不幸被赵景藩料中了,先是带了口供文书的蔡采石在将到京城的时候遇袭,幸而随行保护的都是王府侍卫,折损了好几名侍卫,才终于杀出重围。
此后又传来消息,林森一行人投宿客栈之后,当夜客栈失火,众人仓皇之中只顾求生,秦知府等几名要犯未能及时抢救,竟殒命在火海之中了!
京城,南门外。
蔡流风已经迎着风雪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他身旁众人已经劝了多次,他只是不肯回城等候。
按照行程估算,今日是蔡采石回京的日子。
先前虽得到消息说蔡采石并无大碍,但毕竟是兄弟情深,蔡流风关心情切,竟不顾劝阻,亲自来城外迎接。
风雪凄迷,看不到远处的情形,只听见马蹄声响,众人精神一振,有几个忍不住走上前去,明知看不清,却还是竭力往前方张望。
不多时,一匹马儿从风雪之中奔了出来,马上的人正是韦炜,他翻身下地,道:“已经见到二公子,最多一刻钟就能到。”
蔡流风点了点头:“有劳。”
说话间,耳畔已经传来了车马的响动,很快的,一辆马车在风雪飘摇中出现,车内的人探着头,当看到路边那道熟悉身影的时候便叫道:“大哥!”
蔡流风听到这叫声,脸上的笑容稍纵即逝,那边蔡采石也早迫不及待从马车上跳了下地,只是他身上带伤,行动到底有些不便。
蔡流风扶住了蔡采石,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回,终于轻轻地在他的肩头拍了拍,难得地温声道:“回去再说吧。”
蔡采石却见哥哥的衣袍跟风帽上都扑了好些雪,简直如一个雪人似的,便知道他等了很久,忙抬手给他掸去身上雪,一边道:“哥哥何必在这里苦等。”
蔡流风看了眼那依旧风雪交加的来路:“不过是早一点儿见到早好罢了。”
采石只以为是说自己。
众人进城,回到吏部,侍从奉了滚热的姜水给众人驱寒,蔡采石洗了手脸喝了汤水,靠着火炉,这才舒了口气。
当即便将前往襄州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蔡流风,又道:“多亏了小奇去的及时,不然的话我跟小林子只怕都给埋在沈府的那密室里不见天日了……”
蔡流风垂了眼皮,是为掩住眼中的异色:“在清吏司这么久了,还是这么冒失。要是没有人去救你们呢?”
蔡采石笑道:“其实我知道小奇接到我的信后一定会去的,她若去就无碍……果然如我所料,不过这次委实吃了大亏,以后我们行事自然得越发谨慎。”
他倒还懂得反躬自省。
“你知道就好。”蔡流风淡淡道。
“对了,”蔡采石又拿出带回来的秦知府等的口供,“详细都在这上头了,哥哥看过便知。”
蔡流风接了过来,却并不忙着看,只对蔡采石道:“出了这趟差,家里也惦记的很,如今既然已经交接,你且回家去一趟吧。免得太太总为你担心。”
蔡采石虽然也念着家里,但毕竟在清吏司历练了这么久,自有气度并不着急,只道:“哥哥若有吩咐只管说,我不忙回去。”
“让你回你就回,”蔡流风说完后,却又一思忖道:“还有一件事我先告诉你,你不在家这段日子,太太曾经有意要把那个……荫廷侯的女儿许给你。”
蔡采石听得一愣:“荫廷侯……啊?!庞姑娘?”
“你好像跟那女子见过?”蔡流风问。
“当初在秋浦、曾见过的,不过……”
“不过怎么?”
蔡采石挠挠腮有点不好意思:“我当时对她印象颇佳,那位黄夫人也显得很慈蔼贤良,可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才知道小奇说的对。”
“小奇?”蔡流风下意识问了这句,才又有点后悔,他本来不该对无奇的事情再多生一点好奇心的。
蔡采石却不知兄长的心情,只道:“是啊,当时在秋浦的时候小奇就说那位黄夫人非同一般,叫我留心点之类的。我还觉着她多心了……可后来,经过咱们家里发生的那件事后……对了哥哥,娘总不会给我把亲事定下了吧?”
“本来是要定的,”蔡流风不动声色的:“我觉着、那女孩儿不是良配,于是私下跟爹说了,后来太太就没再起这个念头。”
那位荫廷侯的遗孀黄夫人手段高明,不知她怎么撺掇的白夫人,夫人居然想让蔡采石娶那庞小姐。
只是蔡流风看的出来,这位夫人心计太深,不过是看中了蔡家的权势罢了,而且那位小姐也不像是什么贤良之人,先前还欺压过无奇。
蔡流风原本担心蔡采石对那庞小姐也有意思,可刚才听蔡采石的口风倒是跟自己的主意一样,心里这才宽慰。
因为就在蔡流风出主意,让白夫人拒绝了这门亲事后,黄夫人却如往常一般来往,毫无异色,就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让白夫人很佩服她的涵养。
果然蔡采石松了口气:“多亏了哥哥,不然的话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蔡流风道:“你不觉着我是在阻断你的姻缘就是了。”
“那怎么会,哥哥跟小奇一样,都是为了我好,我岂会不知道?”蔡采石说的话里,三句不离无奇。
蔡流风默默地叹了口气,说道:“行了,赶紧回府去吧。”
蔡采石答应着起身刚要走,突然想起林森的事情,便道:“哥哥,你怎么不问我小林子他们如何?”
“哦,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自不必问。”蔡流风头也不抬地说。
蔡采石有点疑惑,虽然他带回来的口供很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人证,如今连他都在路上听说林森押解的犯人都在客栈里给烧死了……怎么蔡流风一个字也不问?好像还不是很关心。
毕竟,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既然有人连他都不放过,那么那客栈走水,当然也不会只是个巧合而已。
是有人暗中想要把跟襄州有关的一切都抹除掉!
在蔡采石疑疑惑惑地去后,蔡流风定了定神,这才把他带回来的口供等都看了一遍。
用了半个多时辰便看完了所有,蔡流风将案卷等搁下。
脑中一空的瞬间,蔡流风方才聒噪的那些无奇如何找到并救了他们,怎么设计诓骗贼人现身,如何发现那书柜中的蹊跷等等……等蔡流风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又想到她身上去了。
抬手揉了揉眉心,蔡流风淡淡一笑。
他们两人,不过是……
有缘无分罢了。
蔡流风并没有立刻将证供呈上,这让已经收到风声并准备群起而攻之的那些人大为失望。
又过两日,他们的气已经有些泄了,忍不住派人主动前来质问。
这天,皇帝难得精神好了些,例行早朝。
朝堂之上,蔡流风便将蔡采石从南边带回来的证供呈上。
起先因瑞王殿下已经不在朝中,一应卷宗都会先递送给六部尚书共同审议。
李太监将证供转递给皇帝,皇帝看了几页,灰色的眉毛皱紧,冷道:“给各位大人看。”
李公公忙又转给几位尚书传阅。
此刻天不亮,金銮殿上虽灯火辉煌,却仍驱不尽那幽淡的暗夜之色,各位大人的脸色也在灯影中变幻莫测。
轻微的咳嗽声响起,皇帝问:“各位爱卿觉着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兵部林尚书欲言又止,礼部尚书蔡瑾玄也未发一语,只有吏部的周尚书说道:“皇上,私吞军需粮草,乃是诛九族的死罪,且犯案的竟还是地方官员,必当严惩才可。”
林尚书点点头。
但周尚书话音刚落,便有工部出来反对,只说口供未必是真,若没有人犯到场,不能轻信。
毕竟如今人人都知道那些人犯等都在半路给“杀人灭口”了,除非是包青天可以审鬼。
户部任侍郎甚至当面斥责蔡流风御下不力,办事不明等等,气焰颇为嚣张,气的周尚书不由也咳嗽起来。
面对质问,蔡流风并不急躁,只说道:“既然如此,按照各位大人所说,只要有了人证,便能佐证这口供是真的了?”
任侍郎冷笑道:“这还用说?可惜你清吏司的人无能!好好地竟然会让人犯死于途中。”
蔡流风笑笑,朝上道:“皇上,如今清吏司林森已经押解了犯人在宫门口,请皇上传他们进殿面圣,便知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