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狗嘴里能不能吐出点好的。”蔡采石掐住他的脖子, 像是要立刻激情杀人灭口。
两人打闹,弄的船上一阵晃动。
柯其淳本已经吐至半是昏迷,如今受到颠簸,死而诈尸般,再度垂死挣扎。
无奇忙制止两人:“菜菜你快放他一马,大不了上了岸我跟你一起揍他,不然我们大家都要落水了。”
蔡采石这才高抬圆手暂时放过了林森。
此时此刻,岸边上,瑞王正同一干人等望着湖面情形。
湖面上说话声音格外清亮些,声音从水面透到岸上。
金平侯因为嫉妒,原本清俊的面孔有些扭曲,隐约听见他们说笑,便道:“这些人……甚是无礼,王爷且在这里等着呢,他们竟旁若无人的……”
费公公瞅了他一眼,难得地跟他达成一致:“是呀,这些小崽子们,真是欠教训!”
金平侯好不容易得了个盟友,心中一喜,又偷看瑞王,见他脸色微微冷峻的,像也是不太待见船上那几人似的。
他仔细侧耳倾听,巴望着听到些无奇等非议瑞王的话,却只听见什么“流风”。
金平心里一怔,喃喃道:“这些人在说什么流风……还是风流的,难道我听错了?”
费公公道:“流风?这个怕是礼部蔡侍郎大公子的名字吧?”
“哦!”金平侯想起来了,啧啧道:“原来是蔡学士,我也是见过几次的,着实的人物端方,谈吐可喜,很有名士风度,令人一见倾心,将来只怕还在蔡侍郎之上呢。”
蔡流风的名头无人不知,金平侯最喜欢相貌俊美的人了,何况蔡流风又文采风流更且加分。
他想当然的认为,瑞王必然爱才,自然也会跟他一样,对蔡流风青眼有加的。
所以金平侯也不惮于在瑞王跟前对于蔡公子大加赞扬,也许瑞王还会觉着他慧眼识英雄大家惺惺相惜呢。
没有看见瑞王在瞬间变幻莫测的脸色,金平侯还不忘再踩踩无奇等,他哼了声往船上看去:“那些小混蛋怎么提蔡学士的名讳呢?真是越发无礼至极!”
谁知瑞王听他把蔡流风吹成了一朵花,实在微妙。
此时还能按捺,只想拂袖离开。
然而才走了一步,便又听金平侯一口一个“小混蛋”的。
瑞王想也不想,转身抬脚,毫无预兆地便踹了过去!
金平侯一头冲进了湖水之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瑞王并没有想要停下来欣赏自己杰作的意思,看也不看一眼,背着双手往神屿回去了。
别的人倒也罢了,唯独费公公吃了一惊。
他刚才还气味相投地想同金平侯多说几句,现在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危险。
费公公自忖金平侯不知是哪句话惹了瑞王不喜,不过幸亏自己还算谨慎,而金平侯有些时运不济。
横竖不是自己掉进湖水中,死道友不死贫道也罢了。
见瑞王走开,费公公扔下在水里挣扎的前道友,头也不回地跟上瑞王去了。
身后顾九虽也要跟着离开,但看金平侯从湖水里冒出头来,到底不能不管。
金平侯摸了把脸上的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谁踢了我一脚?”
头顶上挂着一片不知从哪里捞出来的水草,绿油油的甚是好笑。
顾九俯身,忍笑道:“侯爷别慌,并没有人踢你,只是费公公刚才转身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您。来,我帮您上来。”
“是那个老家伙?果然我觉着是对的。”
“怎么?”
“瞧他这毛手毛脚的,我说他伺候不好王爷,”金平侯拍拍水,恼道:“幸亏我是会水的,要是也这样碰着王爷该怎么办?对了,我刚才掉下来不会惊到王爷了吧?人呢?还是水溅到了。”
其实顾九很不必隐瞒是瑞王踢了金平侯的。
以金平侯异于常人的思维,若告诉了是王爷把他踹下去的,只怕他反而会欢天喜地,毕竟王爷总算亲自对他做了件事,可喜可贺,而他要担心的则是别碰疼了王爷的贵脚。
顾九很是钦佩金平侯的一片忠痴之心,他咳嗽了声:“好了侯爷,上来说罢,水里凉。”
俯身探臂,握着金平侯的手将他揪了上来。
金平侯稍微拧拧衣裳上的水,自己先跑回去更衣,他还得赶紧到瑞王跟前请罪。
瑞王突然把金平侯踹下湖,把船上的人吓了一跳。
付青亭那一行人却毫无异样,就仿佛没有看到似的,只划舟靠岸。
林森看着金平侯从水中冒头,小声道:“好好的,王爷是生气了?”
蔡采石不敢作声。
无奇也琢磨不透,
他们上岸的时候,岸边只剩下了王府的众侍卫,还有春日也立在旁边等候。
付青亭则早护送着宝物回神屿给瑞王过目去了。
林森跟周大搀扶着几乎吐空了身子的柯其淳下船。
春日看昔日威武的柯大侠惨白着脸,怏怏摇晃,如同大病未愈的样子,笑一忍再忍终于还是暴露:“哎呀,这是怎么了,把好好的一个山大王弄成了落水狗似的。”
柯其淳双眼昏花,脚步趔趄,也顾不得跟她针锋相对了。
春日笑盈盈地迎着无奇道:“幸亏都妥当了,可知我跟主子说的时候,很捏了一把汗,生恐他发怒。”
无奇笑道:“放心吧,王爷那么聪明,一听你说的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这不是好好的?对了,金平侯是怎么了……”
春日道:“谁知道呢,多半是哪里惹了主子不喜欢。”
无奇道:“得亏金平侯会水,万一是个旱鸭子呢?”
春日笑道:“这儿这么多人在呢,难道眼睁睁看他淹死,只管操这些心做什么。”说着又看她的腿:“没碰到伤吗?”
无奇道:“好好的呢。”
说到这里,周大因为见此地的事情已经了结,便要告退,正迟疑着要不要同无奇说一声。
无奇一眼看见,忙叫住他:“周大哥!”
周大赶紧躬身行礼:“不敢当不敢当。”
起初周大还不很了解她的身份,只觉着很年轻,稚气未脱的小孩子样,后来才知道是清吏司的官员,太学生出身的,虽比不得瑞王,却也是很清贵的。
无奇问:“周大哥,这次多谢你相助,小鹤没事吗?”
周大的黑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把手中的鹤鸟举了举:“活蹦乱跳的呢。对了、小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小鹤去啄那箱子会中毒呢。”
他知道无奇是“官”,所以带着尊敬,但年纪太过小,所以自作主张地在“大人”跟前加了个“小”字,听着倒是怪可爱的。
无奇笑道:“那箱子外头是用朱砂等调和的漆料,因为在水底泡了很久,漆皮难免松动,小鹤正是活泼爱动的时候,被水底的箱子所吸引,自然会过去啄,吃了朱砂,就中毒了。所以先前叫你准备了鸡蛋,就算是朱砂中毒,喂它些鸡蛋清,就可以解了。”
丹顶鹤的成鸟大鹤,自然很少游泳,因为它们都用飞的。
只有这些小鹤鸟,因翅膀没有长成,时不时地还在水上游泳玩耍,这才会误食朱砂漆。
周大曾说小鹤像是中毒,但若是有人下毒,没有理由大鹤好端端的只有小鹤出事,所以无奇便从鹤鸟的习性上推演,发现了这个秘密。
而在根据瀛洲天姥、云霞明灭测定了下水捞宝的地点后,正好再放小鹤试试,更可确认宝物在水底的位置。
周大甚是钦佩,连连点头:“是是是!对对对!”
又百般感慨地看着无奇道:“怎么您小小的年纪,竟懂得这么多?竟像是神仙一样!”
无奇笑道:“只不过比别人看的仔细些罢了,哪里就神仙了。而且先前虽然是迫不得已,到底让你受了惊吓,我还要说声对不住呢。”
“不不,那很没什么,”周大急忙摇头,又道:“而且以后不会再有小鹤无缘无故死了,这已经像是救了我的命了呢!”
无奇笑,又道:“对了,就是有一件,今日的事情最好不要对别人多说,您可记住了?”
周大知道此事是王府办差,当下赶紧答应:“小人一定、一定把所有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不会给人嚼一句舌头的。”
无奇很是喜欢他的笃实的性子,所以想起先前因为要引王乾出来而让他受惊便觉着有些对不住。
她转头对春日低语了几句,春日先是一怔,然后点点头转身走了。
无奇才跟周大道:“金平侯也知道先前的误会了,他自然不会为难周大哥,你是个真正爱鹤之人,这些鹤有你照料也是福气。”
周大抚着怀中毛茸茸的小鹤,笑说:“哪里,我也喜欢照看它们,每天能看着它们飞来飞去,吃食,孵小崽子,小鹤长大,也是我的福气。”
他并不算好看的脸上却透出令人羡慕的发自真心的笑容。
无奇想,这位周大哥不是富商,不是贵宦,也不像有钱的,但他拥有最无可替代的宝物,那就是他真心的热爱,对于仙鹤的热爱跟从中而得的无上喜悦,这是任何人都夺不走的宝藏。
春日去而复返,却用帕子包了两锭五十两的银子,说道:“这是王爷赏你的。”
周大一听,急忙捧着小鹤跪地磕头:“小人不敢,不敢……如何当得起!”
春日道:“王爷给的,怕什么?”
无奇在旁边接过来,递到周大的手上:“周大哥,知道你未必在意这些,但这是王爷赏赐,跟别的不一样,你就算不花,留下来,也是个纪念。”
周大这才收了,又向着神屿方向磕了三个头,这才又惶恐、又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瑞王的车驾仪仗等早已经准备妥当,如今万事俱备,即刻启程。
临行前,付青亭亲自去见了王乾,告诉了他已经在湖底找到了匣子。
王乾听后,悲喜莫名,也许他的执迷跟疑惑终于有了一个答案,李大京并没有骗他,而他也终于可以闭上眼睛去找他了。
他看着付青亭:“多谢!”
然后将付青亭递过来的一颗药丸吞入府中。
王驾启程回京。
金平侯依依不舍地随行了数里,眼泪汪汪。
队伍逶迤而行,头前跟末尾都是侍卫开路跟压阵,中间各色太监宫女,手持仪仗等物,队伍中间头一辆是瑞王所乘坐的大车,后面隔着十数步远略小的那辆却是无奇他们乘坐的。
车中无奇正在头疼,回家后该怎么向父母说明。
倘若她是好端端地,当然不怕,随便编造个理由就行了,但现在偏偏是挂了彩。
走路的时候总要小心些,不自在的姿势当然容易给人看出来。
小病小灾也就罢了,可腿上的疤痕,连她自己看着都心惊肉跳,要是给阮夫人看见,那可是了不得的,以后怕要把她圈在家里不许出来了。
蔡采石跟她出主意:“你要是回府,势必的会暴露。倒不如……找个理由搪塞了家里,住几天等腿能随意活动了再回去。实在不行你可以到我家住几天。”
去他家?无奇忙摇头:“不不,还是不要。你家里人多,人多眼杂的且规矩又大,不太自在。”
蔡采石道:“奇怪,以前你不是很愿意到我家去的吗?”
无奇笑道:“现在不一样了,咱们好歹都在清吏司,蔡大人跟蔡大哥又是大官,总要避嫌的。而且我受了伤,难道跑到你家里去当大爷?自然没有这种道理。”
林森探头:“不如去我家吧,我家人少。”
无奇听了又摇头:“你也不行,伯父是漕运上的人,倘若他家去看见了我,或者知道了什么,回头自然瞒不过我爹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你去住客栈。”林森也没了主意。
蔡采石冥思苦想,忽然叫道:“有了,我有个地方你一定能去,也一定喜欢。”
无奇跟林森忙问是什么地方,蔡采石说:“我大哥曾经在护国寺的后面买了一处小宅子,他不常去,只是在年底或者翰林院里格外忙、不能按时回府的时候才去住两天。那里只有负责看门跟打扫的门房两个,还有两个厨子,除此之外就没别人了,你去那里岂不好?”
若是在以前,无奇只怕立刻就答应了。
但是想到先前跟柯其淳说的那一番话,心里总是疑疑惑惑的,何况虽然也算是跟蔡流风要好,但毕竟蔡大哥身份不同,也不是跟蔡采石一样整天跟他们一起玩闹的,他的地方,她怎么能够说去就去,肆无忌惮呢。
无奇想了想,缓缓摇头:“不行,不告而取是为贼也,那是蔡大哥的房子,我去干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哥待你是最好的,”蔡采石不以为然:“且这不过是很小的一件事,以前我大哥就曾跟我提过,让我在读书紧的时候到那里去住,毕竟清静些没人打扰,你若不放心,回头我告诉他一声看他怎么说就是了。”
林森看看他两个,道:“我看小奇是觉着自己去不妥,既然这样,我们一起去不就完了?等我们回家各自知会一声,然后都去护国寺的房子住两天,若是蔡蔡也一起住了,再跟蔡大哥知会过,当然就顺理成章了。”
无奇听了这个,倒是有点心动。
可是要找什么理由同家里说呢,已经在外头住了两天一宿,于情于理至少要先回家照个面才行。
蔡采石道:“这个也简单,就说吏部有紧急的公干催的很急,又且要保密,所以暂时不能回家去,大家一起都住在部里,至少要两三天才行,郝大人也是朝廷当差的,知道一旦紧急公文下来是什么模样,太太应该也会见谅的,两天后你行走无恙了,回去露个脸,不是天下太平了吗?”
无奇忍不住赞叹:“菜菜,难为你,竟能想出这种天衣无缝的借口,看你怪老实的样子,我娘还常常夸你长的乖呢,谁知竟是人不可貌相。”
“惭愧惭愧,”蔡采石连说两声才抗议道:“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我这不过是为了解你的燃眉之急,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怎么反而这么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