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无奇促狭地眨了眨眼睛:“王爷,您要不要赌一赌,看看在今日黄昏晚霞的时候,会不会有所发现?”
瑞王没有办法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
大概是此处的阳光太烈,他竟有些莫名地烦躁不堪,头脑发热。
“王爷?”无奇看出他的脸色不对:“您怎么了?”
瑞王从地上站起来:“没什么!”他否认的如此之快之仓促,反而更显得心虚,转身之时,瑞王道:“那就照你所说,等一等黄昏晚霞便是了。”
“王爷?王爷……”无奇殷切地叫了几声,都没有让赵景藩回头。
她望着瑞王匆匆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抓抓也有些发痒的腮:“又怎么了?难道我又说错话了?怎么说走就走,我怎么回去啊?”
然而怎么回去,瑞王早替她想到了,柯其淳可一直都在旁边呢。
在见到瑞王向自己走来的时候,柯其淳很规矩地退开一步行礼:“王爷。”
瑞王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蔡流风是怎么嘱咐你的?”
柯其淳一愣:“王爷说什么?”
瑞王道:“莫非蔡学士告诉你,本王会随时地不利于郝无奇?你才这样亦步亦趋紧紧地帮他看着?”
柯其淳的脸上浮出了一点不太好意思的笑:“回王爷,蔡学士并没有说王爷会不利于小奇呢。”
这话可糊弄不了瑞王,他道:“他当然不会直说,否则他又怎么会是蔡流风呢?他只要把意思表达的让你知道就行了,对不对?还是说你们藏着什么秘密不想本王察觉?”
柯其淳抬手堵着嘴唇,憨实的摇头。
这会儿他倒不像是昨晚上那样笃定坚决不顾一切了。
好像只要不涉及无奇,他就很懂得该怎么妥帖地应答或者不答瑞王。
瑞王心想:这个憨厚愚直的混蛋,跟蔡流风那个外表正经实则奸猾的家伙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无奇的叫嚷:“啊你别过来!救命!”
瑞王忙猛然回身,却见有一只丹顶鹤正试试探探地往无奇身边走去。
无奇站又站不起来,往后徒劳地蹭了会儿,便叫道:“王爷,它又来了!柯大哥!”
赵景藩哑然失笑。
“活该……”他哼了声,拂袖而去。
他当然不用管,因为早在无奇叫第一声的时候,柯其淳便慌忙扑过去“救驾”了。
这家伙对待无奇,可比对待他瑞王殿下殷勤的多呢。
瑞王回到神屿,就见林森正叫一个侍卫配合,在舞狮子给赵斐玩儿。
皇太孙见他回来,赶紧上来:“四叔,你什么时候陪我坐画舫啊?这湖好大,我还没游遍呢。”
这会儿赵景藩的心情却跟方才有天壤之别了,想到刚才自己“情绪过激”,反而觉着有些亏待了小孩儿,他便微微俯身道:“你先玩着,四叔办件事,待会儿得空就再陪你。”
赵斐知道他不很轻易允诺,可一旦允了,就一定会做到,顿时大喜。
瑞王入内,便命付青亭带人,将这神屿内外各处,但凡有疑点的地方统统仔细地翻看一遍。
因觉着金平侯留在这里也是给他添堵,便故意地叫金平侯随他们一起。毕竟他是这园林之主,或许有些助力。
当然,他并没有告诉金平侯具体找什么,只借口说自己一样物件丢了,所以让找寻而已。
金平侯一听瑞王的东西没了,这自然是天大的事情,立刻如临大敌行动起来,看他的架势恨不得把满院子的人都找来翻看。
而不多时,外间王府内侍进来禀告:“王爷,东宫派了人来,询问今日何时起驾回京。”
瑞王沉默片刻,叫了费公公:“你去告诉来人,就说今日必回,但要晚一些,让放心。”
如果不是怕路上有事,他很想让人先把赵斐送回去,可到底还是他亲自带着比较妥当,而且如果让赵斐先行回去,小孩儿指定不会答应。
毕竟他正乐不思蜀,还惦记着要坐船呢。
眼见一个多时辰过去,付青亭跟金平侯带了人,几乎把神屿里外上下都翻找遍了,甚至连树上的鸟窝都查看过了,却一无所得。
金平侯好不容易找到表示忠心的机会,强烈建议:“不如找找院子其他地方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柯其淳把半残的无奇抱回了房中,先给她检查了伤口,又问她跟王爷到底说了什么。
倒不是为探听机密,只是关心瑞王会不会对她不利。
无奇也看了出来,便笑道:“柯大哥,瑞王殿下待我很好……至少我几次冒犯,他没有怪罪。”
这个柯其淳倒是无法反驳,但他仍是说道:“要不是王爷,你又怎么会被蛇咬伤?”
无奇哑然:“其实这个也不怪他,是我们做错了事情在先。”
“你们?”柯其淳想了想:“哦,是小石头还有木头?可既然是你们三个做错的,怎么昨晚上单单叫了你去?”
无奇见他忽然聪明起来,便道:“事情是因我而起的,我当然是罪魁祸首,所以王爷只揪着我罢了,而且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去那湖边,自然不会遇到蛇了,所以这也算是我咎由自取吧。”
柯其淳皱眉:“你怎么替他说话呢?”
无奇道:“我是最公平的,只说实话。”
柯其淳低头,过了会儿才说:“你要是死了,我没有办法跟蔡学士交代。”
提到这个,无奇倾身:“柯大哥,我一直没得空问你,你到底是为什么进清吏司的?小蔡常常玩笑,难道那是真的?”
柯其淳却不瞒着她:“不错,是流风兄让我进清吏司的,主要是为了保护你。”
无奇愕然:“真的是为了我?”
柯其淳道:“是,他告诉我,有一方不明势力会对你不利,那天晚上还有高手要追杀你,所以不放心,才让我进清吏司的。”
无奇心头震动,没想到蔡流风居然会这样为她着想!
之前蔡采石常常说什么他不是亲生的,她还笑他信口胡说,现在看来,蔡流风果然用意极深。
只是她怎么当得起?
无奇有点不安:“为了我?这是不是……”
这是不是有些太过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大材小用,深情厚谊,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总之这些词儿都是可以放在这里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没有说话,却都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答案来似的。
柯其淳不是个爱绕弯子的人,但有些话连他都知道不能轻易出口。
而无奇心里的疑问却在扩大,蔓延,最后她突然想到了昨晚上柯其淳不顾一切跟瑞王对峙。
难道,当时柯其淳只是怕丢下自己给瑞王,瑞王会对她不利?
还是说……有什么别的非如此不可的原因呢?
想到林森的抱怨,说柯其淳只容蔡采石一个人进出房中,她的心跳突然加快。
就好像眼前隔着一层纱,只要她稍微把眼睛瞪大些就能看清背后的真相。
但她居然有点不敢,又下意识地觉着那不可能。
要是蔡流风真的知道了什么,那就太、太……不,不会的。
终于,无奇决定用另一种方式试探。
“柯大哥,”无奇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昨晚上你给我疗伤的时候,你有没有、有没有发现……”
柯其淳却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挠了挠头:“你还是不要问我啦,我只是在做蔡兄交给我的事,你如果想要知道别的,等回了城你可以自己问蔡兄,他一定会告诉你的,他……对你真的很好。”
说到这里,柯其淳往后看了眼。
门口处人影一晃,却是春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迈步走了进来。
第51章 二更
春日进门的时候, 眼波也顺便扫了扫柯其淳,却没有跟他说话。
柯其淳自己退后一步,他心里有些诧异。
春日应该是来了一段时间了。因为刚才他察觉不对的时候, 完全是因为她自己“不小心”弄出了一点声响。
这让柯其淳怀疑她已经听见了自己跟无奇说的话, 但是想想……他们也没有真真切切地提什么,倒也不必担心。
只有一点格外让他意外, “程春”这个看似有些不男不女的家伙, 武功倒是令人不可小觑的高。
春日脸上毫无异样,只在看向无奇的时候才露出了堪称完美的笑容。
当然,这在柯其淳眼里,更显得那个了。
其实柯其淳是个心大的人,行走江湖也见过不少雌雄难辨甚至爱好特殊的家伙, 一般而言他对这些人是没什么偏见的。
可不知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先入为主地知道春日是瑞王赵景藩的人,所以自带了偏见的眼神?
总之就是看不惯春日, 尤其是她那种媚笑。
柯其淳觉着, 假如是女人这般笑,或者可以称作为艳丽动人,但是一个男人时不时地如此, 那可真是变态, 叫他不习惯的很,总有种想要为民除害的冲动。
趁着春日把药端给无奇的时候, 柯其淳自觉地退了出去。
春日听见他的脚步声离开,便用勺子搅动药丸内的汤水,边跟无奇道:“他又跟你说什么了?我刚才在外头可听人说,他又跟王爷身边的人打架了,真是好没规矩。”
无奇忙道:“没什么只是一点闲话, 柯大哥问我什么时候回城。其实、也不是打架,就是有点误会。”
春日哼了声道:“这人太楞了,得亏王爷好涵养,不然的话就凭他昨晚上那场,就有的他受。亏得你还为他求情,照我的主意,就该把他关起来!省得在眼前晃来晃去的。”
门外的柯其淳听到这里,握起拳头向着内一晃。
春日所说倒是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彼此都是相看两厌,恨不得对方赶紧离开。
无奇因为也惦记着昨夜的事情,又想着刚才柯其淳那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竟没有吱声。
春日见她有些心事,便叹道:“行了,先喝药吧。”
无奇吃了药,便有些困倦,因见春日还在这里,便道:“不用守着我,我大概要先睡会,你本来是王爷身边的人,在这里也是大材小用了,我也知道王爷一定有些安排,你不如帮着去做吧,比在这里干坐着强。”
春日原先生怕无奇应对不妥惹怒了瑞王,可直到现在,她忽然又有点忐忑,又觉着瑞王对无奇很不错,非常不错……
甚至让她有点担心,瑞王对无奇太好了。
刚才两个人在湖畔坐着的情形,春日是看见了的,她跟付青亭等一样,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还是他们向来矜贵非常的主子吗?
要知道,以前就算是外出别的地方,若不是铺了王府带的坐垫铺盖等,瑞王连坐卧都不肯的,就连烹茶吃饭等用的器具,统统都是王府所带自用的精美器具,绝不会用外头的粗俗之物。
如今……这是怎么了?
她看看无奇巴掌大的小脸,把心里惴惴不安的话压了回去:“那好,我去了,你正可以安心睡会。”
给无奇拉了一张薄毯子,春日慢慢出去了。
榻上,无奇翻了个身。
她想不通蔡流风为什么要把柯其淳送到清吏司,但刚才跟春日说话的时候,突然又想起来,……瑞王还不是一样的把春日送了来?
她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顿,然后赶紧把头低了低,不愿意再去想这些参不透而令人讨厌的问题,比起这些,她更愿意去想那个“海客瀛洲,云霞明灭”的谜题。
太阳逐渐向西偏移。
影动光转,夕阳斜照。
像是为了应景,天际数片流云,交友结伴似的欲断还连,却统统地给夕阳照的红艳艳的,就像是新娘子脸上的胭脂,底下是遮不住的喜悦呼之欲出似的,简直美不胜收。
瑞王站在湖畔,仰头看着天际的云霞涌现,却仍是参不透那两句到底是何意思。
瀛洲便是仙境,仙境即是神屿,但他已经命付青亭把神屿找遍了。
至于无奇说的所谓“天姥”,更加无处可寻。
眯起眼睛看着云霞变幻,他的时间不很多了,已经答应了东宫的人,今日必然回城。
所以顶多半个时辰,一定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去。
瑞王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在这“云霞明灭时”毫无所获,也要先送赵斐回宫,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了,若还不回去,只怕明日就要闹得满城风雨,猜忌四出。
且他也不能仗着太子对自己宠信,而行事无度,这样对他跟太子都不妥。
赵景藩负手而立,低声念道:“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他虽然对李白的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甚是熟悉甚至倒背如流,但仍是摸不着头绪。
时候将到了,怎么那个小混蛋还不来呢。
为免自己这般站在外头、显得像是迫切盼她来似的,瑞王转身往回。
不料才进院门,就听见屋内赵斐的叹息声。
是金平侯的声音道:“殿下,怎么不高兴呢?难道是微臣哪里做的不够好?”
赵斐道:“金平侯,你这里哪哪都好,正因为太好了我才都想住在这儿,可偏偏四叔说今日定要回城的,我一想到回去后就不能像是今日一样高兴了,所以难过。”
因为金平侯像是狂蜂一样的乱撞,时而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所以瑞王特又安排他去照看皇太孙,也算是把他的脚占住,叫他不要再在自己跟前晃悠。
金平侯因为知道瑞王疼惜赵斐,而皇太孙又喜欢玩乐,便想走曲线靠近的路子,果然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