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叹了口气:“若是这样就难了。”
“为何如此说?”
无奇道:“据我看来,皇孙自然是从宫内听说了这神鹤园林,但恐怕这件事连他自己都记忆模糊,所以直到他在瑞王府住了这好几天,才提起此地。而宫中的人之所以说起这个,自然跟那宝物有关。指使王四用这些手段,自是为了吓退皇孙,但恐怕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皇孙是个孩子,倘若一个孩子无意中听到了机密,孩子口没遮拦,若说出去可如何是好,那要怎么做?既然不能杀了以绝后患,那就让这个孩子变得‘不可靠’。”
赵景藩听她缓缓道来,心也慢慢跳快了几分,终于他道:“不必说了,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了。”
瑞王不仅已经明白无奇的意思,而且知道她的完全没错。
因为先前付青亭已经禀告过他,陈公公在得知王乾暴露且已经尽数招认后,也终于松了口。
赵斐虽在东宫,每日也要按部就班地往皇帝那里走动请安,皇帝倒是很疼爱这个孙儿,也时常留他在寝殿,或者吃饭,或者过夜。
那日陈公公带着小东子,陪赵斐过去皇帝寝殿,皇孙玩累了,就在偏殿休息。
这时侯恰好有人来找陈公公,说起宝物之事。因见皇孙睡熟,所以两人就在榻前一番密谈。
谁知赵斐朦胧之间,并没有沉睡,隐约听见什么“神鹤”,模模糊糊有了印象。
这件事陈公公本不晓得,直到赵斐去瑞王府的时候,又甜无意中问起陈公公那神鹤园林在哪里,他要去玩。
陈公公立刻想起了那天,很怕赵斐知道了全部!
他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便叫心腹进宫去询问宫内的大人。
这才有了后来的法子,让王乾布置那些障眼法,一是让皇孙害怕知难而退,二来,又让小东子假装贴心絮絮善诱,赵斐在园林里一而再地遇到鬼怪,此事自然无人会信,只觉着他小孩子眼花错看,或者胡乱编造出来的,这样的话,以后若是赵斐再提起什么神鹤园林的宝物,大家当然也会想起他说见鬼之事,理所当然地便会以为小孩儿又开始编故事了。
所以无奇才说,他们要让皇孙变的“不可靠”。
这有些像是狼来了的演变故事。
瑞王制止了无奇继续说下去。
他有点震惊,这世上居然有人会如此聪敏,如此洞幽察微,简直是水晶心肝玻璃人。
凝眸对上无奇亮晶晶的双眼,赵景藩几乎想凑近看看。
瓷白如玉的肌肤,小巧的鼻头,微翘的樱唇,总有那么一瞬,他会觉着面前的不是什么太学生,不是什么清吏司的人,而是个……
女孩子。
“咳!”清清嗓子,瑞王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王乾……是那个王四的真名,留下一句能找到宝物的重要线索。”
“王爷愿意告诉我了?”无奇喜不自禁,手又拉住他的袍子一拽。
“你能参透了再高兴不迟。”瑞王看了眼她的小手:“他留了两句话——海客瀛洲地,云霞明灭时。”
他感觉自己端正的身姿要给她拽的歪了,幸好拽的不是裤子。
“海客瀛洲、云霞明灭……”无奇的眼睛直了直,手掌撑地就要站起来:“这不是李太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吗?”
情急之下无奇忘了自己的腿伤,她起了一半,伤腿因为受力而猛地疼了起来。
同时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人却势不可挡地往后摔去。
危急时刻瑞王长臂轻舒,在她的后腰上一抄!总算及时地将她抱住了。
无奇惊魂未定,眼睛乱闪,本能地揪住瑞王的领子。
两个人几乎是脸贴着脸了,这姿势着实有些尴尬。
瑞王嗅到似有若无的香气,很怪异,像是什么乳酪味儿的甜,还有些许体温的暖,瞬间把他包围。
他的目光不知要放在哪里,最后只慌乱地停在无奇的颈间,他几乎没意识到自己正恍惚地想着:她……怎么像是没喉结呢。
第50章 半跪
世外桃源, 与世无争的境界也不过如此了。
草软风细,湖水微漾,湖波轻轻地拍打着画舫的船沿, 好像是撒娇的女孩伸出手推着心仪的男子叫他答应什么, 那画舫本是纹丝不动的,不知道是不是湖波推的太勤, 或者岸边的位置太过于舒适, 它趁着人不注意,终于很细微地晃了那么两下。
之前给赵景藩赶走的那只仙鹤一直悻悻地在周围徘徊,因为没吃到嘴,所以觉着得不到的自是最好,那只大型蚕宝必然是出乎意料的美味可口。
所以它频频地瞪着黑亮且圆的小眼睛打量这边儿。
突然间看见两人抱在一起难分彼此的样子, 丹顶鹤的长且尖的嘴微微张开, 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情形。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只大蚕宝应该是落不到它的嘴里了。
愤愤地, 丹顶鹤挥舞着翅膀乱跳着跑开, 嘴里喳喳地叫道:“讨厌讨厌!”
周围那些仙鹤们纷纷张望,不晓得自己的同类为什么突然发了疯。
要是继续让瑞王殿下抱下去,以他的敏锐, 兴许会看出更多的疑点从而开始怀疑无奇究竟是不是女孩子。
但仙鹤捣乱在前, 与此同时,还有人跟仙鹤心有灵犀的不想看见这种碍眼的场景出现。
那人当然是柯其淳。
在看到无奇要倒下的时候柯其淳便向这边纵身掠来, 然而瑞王身边自然也有侍卫,其中两个正是付青亭的心腹。
他们早听说了柯其淳曾经违抗瑞王旨意的举动,这姓柯的不把付先生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竟然还敢顶撞瑞王殿下,他们心里早就记恨难平, 恨不得教训他一顿了。
先前众人都退回了神屿,只有柯其淳还在外间站着,那时候侍卫们就已经留心戒备,果然给他们料中,当下立即纵身上前,及时地将柯其淳拦住。
侍卫们低喝的声响传到了瑞王耳中。
他回头看了眼,见两个侍卫正挡住柯其淳:“止步!”
瑞王心里觉着柯其淳未必会乖乖听话,但他来不及看,就听无奇叫道:“疼、疼疼!我的腿!”
赵景藩重又看向她,这也才醒悟她的腿伤,当下不去理睬别的:“慢些……坐下。”
他扶着无奇的腰,手掌心的感觉,有一点温暖,不知是阳光,还是体温。
但是毫无疑问,手底的那一抹腰未免太过纤瘦了些。
一念至此,瑞王几乎想用手仔细地给她丈量丈量……可心里忽然浮光掠影地想到,难道是因为她年纪不算很大,所以身子没有张开,因此才没喉结,人也这样娇小纤弱的?
可是郝家虽不算高门大户,到底也是官宦之家,自不会缺衣少食,难道是她自己体质太差?
但郝四方跟郝三江都是人高马大魁梧之辈,怎么到了这个小子这里,就退步十万八千里了?
不过是在扶着无奇坐下的瞬间,一眨眼的功夫,瑞王心里已经有无数念头潮起潮落。
当无奇哼唧着重又坐下后,瑞王单膝跪地,将她的袍摆重新撩开。
无奇本要制止住赵景藩的,但目光一动,看到瑞王竟是单膝跪倒,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瑞王在做什么?
虽然说,如今她是坐在草地上的,瑞王想要查看她的伤,只能以这样简单利落的姿势,要不然就得深弯腰或者蹲在地上,当然更加不雅。
但明明他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什么也不干,或叫柯其淳,或叫别人,甚至她自己查看也就罢了。
就算她是为了他受的伤,也大可不必摆出这般纡尊降贵有失身份跟体统的姿态!
半跪……
何德何能,无法承受。
无奇的脑袋一阵哄乱,等到觉着腿上一阵暖洋洋的时候,定睛看去,是他已经把她的中裤往上撩起了!
“王爷……”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腿,却给他一把握住脚踝:“别动!”
手牢牢地擒住她纤细的脚踝,强硬而坚决、不由分说的力道。
无奇的眼睛瞪大,脸不出意料的又开始红。
她深吸一口气,只能当机立断地把头扭开看向别处。
雪白的肌肤明媚地暴露在了阳光底下,就像是美玉给太阳光一照,流光玉润,甚至有些晶莹剔透。
掌心所握也是柔腻细滑,暖玉生温。
赵景藩的心又是没来由地一晃。
就像是那给湖波推搡着,身不由己轻轻摆动的画舫。
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呼吸都重了一份,忙闭上双眼松开手。
然后,才又去看那伤处。
丑陋的十字划痕还是那么明显狰狞,同样明显的还有那四点凶狠的咬痕。
因为用药得当,伤口的肿已经退了下去,仔细看看,并没有绽裂,也无血渍渗出的痕迹。
赵景藩心定了些,眼神随之柔和,却仍是冷冷地说:“说你活该,你认不认?好好地留在房中保养就行了,还去游船……若真的伤口绽裂了,有的你受!”
这明明是训斥的话,本该是生着很多刺的,但无奇不知是因为太过厚颜无赖,还是怎样,只觉着这句句柔软,不像是训斥,倒像是……疼惜跟关护。
她疑惑地看着瑞王,竟忘了答应。
但很快,耳畔传来的响动引起了无奇的注意,她抬头一看,竟是柯其淳跟那两个侍卫动起手来!
“喂!柯大哥……别动手啊!”无奇一慌,生恐柯其淳有事,忙大声提醒。
柯其淳已经那两个侍卫对了两招,双方各自后退,不分轩轾。
听见了无奇的叫声,见她无恙,柯其淳的双手微微一垂,没有再执着于上前。
那两个侍卫见状,也才冷冷一笑停了手,若不是怕王爷动恼,真想跟他大干一场。
赵景藩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他虽然不想动柯其淳,但因为恼他昨晚上拿无奇性命做赌,倒也是想教训教训,若是他的侍卫们动手,却是理所应当的。
而且他也知道这些侍卫们因昨晚的事情气不平,所以也由得他们出一口气。
被这一打岔,赵景藩凝神,将无奇的中裤放下,抬眸看她一眼。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慢慢地说着,瑞王道:“这‘海客瀛洲地,云霞明灭时’,的确是从李太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里脱胎而来的,但是本王想了许久,却也毫无头绪。刚才问过金平侯,据他说这院子里并无跟此两句相关或者相似的地方。”
他说话间,已经又将她的袍摆放平了。
丝绵的料子有些软,却最容易褶皱,角上微微蹙着。
瑞王很想去给她再抚一抚,到底忍住了。
无奇正在想那两句,也接着说道:“海客瀛洲地,指的好像是地点,李太白的原句‘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意思却是虚无缥缈难以找寻。至于那个云霞明灭时又是怎么样……‘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带一个‘时’,难道是说时间吗?在云霞明灭的时候可能见到?”
瑞王微微一笑:“有些意思,不过又怎么知道何时才算是‘云霞明灭’?何况‘海客瀛洲’都无从找寻。”
无奇见他一直半跪着,心头促狭,便将他轻轻地拉了拉。
瑞王身子微晃,却还是没动:“干什么?”
无奇本想把他拉倒了坐下的,如今突袭失败,便陪着笑求道:“王爷,您还是屈尊坐会儿吧,你这样,我都不敢坐着了,我很该跪着才是。”
可现在居然倒过来了,竟是他单膝而跪。
瑞王瞧了她一眼:“放浪……”
“形骸,”无奇嘻嘻地笑了:“王爷,这会儿不是在城中,也不是在王府或者宫内,您索性把规矩稍微地放一放,也像是我们这些放浪形骸百无禁忌的小人们一般,自在的坐一坐如何?”
瑞王从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可看她跟个地主似的,又如此“盛情邀约”,他轻轻一叹,便将袍子一抖,慢慢地也坐在了她旁边。
无奇转头看看,心里有点儿突如其来的陶醉跟欢悦。
今日阳光甚好,景色如画,美人在侧,此情此境,就如同在蓬莱仙境遇到了真的神仙,简直令人乐不思归。
“蓬莱仙境?”这四个字在脑中一闪而过,无奇喃喃:“蓬莱、仙境,海客谈瀛洲,瀛洲……”
瑞王道:“你在说什么?”
无奇眉头微蹙,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会儿才道:“王爷,您说‘瀛洲’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瑞王一怔,旋即道:“你是考本王么?《列子·汤问》里记载,渤海之东有五山,一曰岱舆,二曰员嶠,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乃是五处仙山福地所在。你问这个做什么?”
“王爷果然是博闻强记,这世间我最佩服蔡大哥的文采博学,从今往后恐怕又要多一位了,”无奇拍了一马,又忙正色道:“正如王爷所说,瀛洲乃是仙山所在,恰好这神鹤园林里也有一处‘仙山福地’啊。”
瑞王正在为她把自己跟蔡流风相提并论而皱眉,听到最后却逐渐诧异:“你是说……”
他看着无奇,却见她的目光投向旁侧。
顺势看去,正好是神屿后院的月门。
赵景藩双眼微微眯起:“神屿?”
无奇点头道:“神屿自然是仙境的意思,岂不是跟瀛洲对上了吗?”
神屿,瀛洲,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赵景藩眼中又多了几分笑意:“若如此,那云霞明灭呢?”
无奇想了想:“我觉着不能只靠‘海客瀛洲地,云霞明灭时’这两句,倒要看全句,比如‘海客谈瀛洲’,对应的便是‘越人语天姥’,瀛洲对天姥,所以这天姥应该也是重要线索,只如今没有头绪。至于云霞明灭,确实指的是时间,所谓云霞,无非两种,一是清晨朝霞,一是黄昏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