荫廷侯见她居然又问夫人,眉头一皱,刚要制止,但又想起昨儿没听人家的话,今日孩子差点出事,于是生生地忍着没开口。
黄夫人看了眼荫廷侯,略琢磨了会儿,道:“我们侯府向来与人为善,不至于有什么仇家,若说有……也许是我们不经意间得罪了什么人,我们早忘了,而人家仍记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她确实比荫廷侯高明,这一番话听着像是什么都没说,但显然动听的多,而且细想,也不算是什么都没说。
黄夫人说完,带着歉意看了无奇一眼,便入内去了。
荫廷侯不以为意,便又对杨知府道:“杨大人,我心里都乱了,这缉拿凶手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杨知府心里虽然也犯难,面上却还是一口答应。
无奇趁机说道:“侯爷,我们能不能在府内走动?”
荫廷侯迟疑了会儿,终于道:“当然可以,只要能捉住对锦儿下毒手跟害死老太太的人,你们要把这侯府翻个底朝天,本侯也没有意见。”
这大概是现实狠狠地一记耳光教会了荫廷侯做人,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开了点窍。
黄夫人照看儿子,荫廷侯去外头灵堂。
杨知府便跟蔡采石道:“小蔡,这里交给你们了,想调人,知府衙门的人随便你们调用,只要尽快找到线索捉住凶手。”
杨知府出去后,无奇对蔡采石道:“先去老太太遇害的房间看看。”
两人出门叫了个丫鬟带路,春日跟柯其淳也才跟上。
往里走的时候,蔡采石想起黄夫人,便跟无奇道:“果然给林森说中了,这位侯夫人倒是个和气可亲的人。”
无奇琢磨刚才黄夫人跟两人相见的情形,总觉着哪里有点异样,闻言道:“是啊。她好像对你格外亲近。”
蔡采石愣住:“啊?怎么说对我格外亲近呢?她对你也很客气有礼的啊。”
无奇只是随口说的,给蔡采石一问,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
她想起黄夫人才露面,把她当作蔡采石的时候,看她的双眼里透着隐约的惊喜,但在知道她不是蔡采石后,再看向她,眼里那种惊喜就没有了,多了一份“淡”。
此刻她想,难道是因为蔡采石的父亲是礼部蔡侍郎,所以黄夫人也是看人下菜碟的?但以这妇人的涵养,就算拜高踩低,也不至于会做的这么明显才是。
到了老太太上房,这里的丫鬟知道清吏司会来人,都提前退避了。
林森不在,柯其淳领着他们,解释当天的情形。
无奇从外到里头了一遍,又详细问起芳姑娘倒地的姿态,以及凶器在何处捡到等。
春日听他说完,在旁道:“我看过那个老夫人的验看尸格,死因是头骨破裂,伤处在后脑,倒像是给人推倒在地跌死的。要是说跟杀死管家、弄伤二姑娘的是一个人,这个死因是不是对不上。”
蔡采石道:“其实倒也说的通,也许那凶手真正的目标是芳二姑娘,老太太为救二姑娘或者那人嫌她碍事,便随意将她推开而去杀二姑娘,才导致老太太死亡的。”
春日说道:“那怎么芳姑娘没有给杀死呢?”
“大概是凶手怕外头的丫鬟进来,仓促行事?”
春日笑道:“不太对,要我是凶手,以杀死管事的那个狠劲对付一个弱女子,没把她的头割下来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蔡采石见她说的血腥,吐吐舌道:“春日,以后我若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可要告诉我,千万别偷偷下狠手啊。”
春日道:“好说了,蔡二公子。”
无奇在旁边问柯其淳:“柯大哥,那天你追出窗外,可发现过什么蛛丝马迹?”
柯其淳摇头:“没有。不过那天外头有雨,如果凶手跑的快,痕迹是可以给雨水冲刷的。”
蔡采石凑过来:“我觉着有些可怕,要是凶手真的可以在侯府内宅如入无人之境,那他到底是什么人?”
问了这句,蔡采石道:“小奇,你真的认定了凶手是冲荫廷侯府来的?是有深仇大恨之人?”
无奇的回答是肯定的,这也是她一早排除了冠班主行凶的可能。
荫廷侯府管家的死,是一个开端,用砍头的这种方式,证明显然凶手处于极度愤怒之中,所以要用这种暴力方式发泄其心中的愤恨。
第二,苗可镌的死。苗可镌是清吏司派来办差的人,他的身份非常特殊,且又武功高强,一般的人是不敢去招惹的。
苗可镌查的是荫廷侯府管家的死,倘若那凶手只杀管家一人,知道苗可镌等来了,当然会选择销声匿迹,不被他们发现就行了。
但他偏偏铤而走险杀了苗可镌!
苗可镌初来乍到,如林森所说,绝不会“招谁惹谁”。
所以这一步,暴露了凶手必然还有更大的所图,他之所以不顾一切杀死苗大人,应该是怕苗可镌会影响到他的行动。
说到这里,蔡采石突然想起来:“小林子呢?他难道留在知府衙门没出来?”
无奇道:“我叫他去做另一件事了。”
那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可以验证无奇心中一个大胆猜测的事情。
确切的说,是有关苗可镌的死因真相!
这兵荒马乱的一天,在细雨蒙蒙中告以段落。
无奇等本是要返回知府衙门,不料荫廷侯大概是服了软,又信了凶手是冲着侯府来的,以防万一,竟挽留他们住在侯府之中。
黄夫人特意叫人置办了酒菜,送到他们客房,菜色甚是丰盛。
天黑之后,柯其淳带人去府内巡了一遍,并无异样。
但偏是在今夜,侯府又出了事。
这次……是荫廷侯本人。
第71章 二更
荫廷侯神奇地失踪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 柯其淳见春日跟蔡采石都在,便先回去睡了。
春日站在窗边,看外头夜雨朦胧。
无奇却在灯下翻看蔡采石给他的那本客人名册。
蔡采石听着她细微的翻书声响, 便询问她的腿伤如何。
他似乎对于无奇的腿格外关心, 见她看的聚精会神也不答应,忍不住探手拉拉她的衣袖:“跟你说话呢, 你的腿怎么样?要不然我给你看看, 上点药吧。”
无奇头也不抬地“哦”了声。
蔡采石见她仍是这么心不在焉,便回头跟春日说:“要是这会儿我要卖了小奇,只怕他也是随口答应着的。”
说着便直接蹲了下去,才要撩裤管,无奇总算察觉了:“你干什么呢?”
蔡采石道:“我说了给你涂药的。你才也答应了。”
无奇愣了愣, 笑道:“不用, 待会儿我自己来就行了。”
蔡采石跟一只虎头虎脑的蹲兽似的仰着圆脑袋看她:“反正不麻烦,我也是随手的事儿, 就别在这上头推来推去的了, 再说了,让我看看怎么样,我也放心啊。”
说完后他将无奇的袜子放下一放, 裤管上撩, 却见那伤口隐隐地泛着些青紫色。
春日在旁边也凑过来,见状道:“这可不成, 这是因走动之故血往下运,所以伤口会有些发涨,快上药舒缓舒缓,万一把这结痂给碰落下来就了不得。”
说着便从旁边拽了个圆圆的鼓凳过来,把无奇的腿抬起搭在鼓凳上:“这样的话血不至于太往下, 能好些。”
蔡采石已经洗了手,这会儿从怀中掏出一罐药,——正是跟无奇那个一样的。
无奇扫了眼,忙问:“你哪里来的?”
“大哥给的,临行他特别交代,若是你的那个用完了,就叫我帮你续上。”
蔡流风叮嘱的当然不止是这些,所以蔡采石关心无奇的腿,赛过关心自己的屁股。
无奇一愣。
蔡采石打开药罐,一点点地给无奇涂。
无奇却也想起来他的伤:“你只管问我,你自己呢?”
蔡采石满不在乎地说:“我那个早好了,又不是有人在我屁股上划了两刀,那个好的快。”
“你也是用的这个药?”无奇有点分不清自己说这话时候的心情。
也许她是想得到肯定的答案,仿佛这样的话,自己在蔡流风跟前跟蔡采石就是一样的,不至于太偏了谁。
谁知蔡采石说:“没有呢,我被打的时候大哥又不在家里。何况大夫都给我调了药,再加上伤的不重,他就没过问。”
答案居然是相反的。
无奇赶紧把头又转回去,不想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了。
春日在旁边看着,见蔡采石神情认真,便说道:“小蔡,你知道蔡侍郎为什么打你吗?”
蔡采石说:“我没有告诉父亲我们去做什么,只说是去玩儿的,父亲自然是怪我在外头流连不归,所以给我一个教训。”
春日笑道:“兴许有这个意思,但其实蔡侍郎不止是想打你而已。”
蔡采石呆住:“啊,难道我爹还想打我大哥不成?不会吧……”
蔡瑾玄虽严苛,但不暴戾,从小到大打儿子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
据蔡采石的亲身经历而言,父亲更是一次没对蔡流风动过武,只有他有过此等殊荣。
春日道:“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蔡侍郎打你是虚的,他不过是想借着打你的这件事让京城的人知道,他是不乐意你在清吏司的,甚至,更加不乐意你……在神鹤庄院跟着王爷。”
“啊?”蔡采石更加懵懂了:“这、这……未必吧?”
蔡采石毕竟年纪还轻,没有参与到正经的朝堂上去,所以对于春日这些话,还有点不太理解。
春日也没跟他较真,只道:“也许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提也罢。”
无奇听他两个说了会儿话,再度低头细看册子。
又翻了一页,目光闪烁涨红,突然在册子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看着这个名字,她并不觉着惊愕,反而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无奇看着那个名字,问道:“你们说,今日那凶手为什么会向着侯府的公子下手?为什么会选择把小公子放在棺材里?”
蔡采石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是因为他冷血恶毒,毫无人性。”
无奇说道:“假如荫廷侯真的有个他所不知道的仇敌,是什么深仇大恨,要向一个幼子下手?”
蔡采石摇头:“这我可想不到,灭门之恨吗?”
春日思忖道:“荫廷侯生性招摇,正如他夫人所说,兴许就算得罪人也不知道。但如今凶手要害的是他的儿子,这种地步的深仇大恨,他不可能一点不知情,至少也得有所感觉的。”
无奇说道:“你说的很对。荫廷侯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只是他不肯说。”
蔡采石很不明白:“我不懂,他自己的儿子差点给活埋,他若知道凶手还不说出来,这还是人吗?他图什么?难道不怕凶手再度行凶?”
“如今有三个可能,第一,荫廷侯真的一无所知。第二,他想到了什么却不敢确信,”无奇琢磨道:“第三……”
“第三是什么?”
“或者他知道了凶手是谁,自然可以用一劳永逸的法子把对方除掉,只要除掉凶手,他就不必告诉我们别的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候,外头负责留守的衙门捕快跑来报信,说是荫廷侯突然不见了!
这消息来的真是非常的“及时”。
据荫廷侯府的人说,晚饭后,荫廷侯在灵堂守灵,突然有人送了一封信给他,荫廷侯看完之后便出门去了。
家人本以为去去就回,谁知半个多时辰了仍是未归。
黄夫人已经问过门房送信人是谁,门上的回答出人意料,送信人是个街头上跑来的小孩子,说是有重要的消息给荫廷侯,门上接了信后他就跑了。
这一夜,整个侯府凄风苦雨。
嫡子昏迷不醒,芳二姑娘虽然醒了,却无法言语。
灵堂还肃穆地陈设着,主事人荫廷侯却又神秘失踪。
直到第二天,侯府的门房开了大门,惊讶地发现,在台阶上放着一样东西。
那是个寻常的木头匣子。
门房不知究竟,将那匣子拿了起来,随手打开一看,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一把将那匣子扔了出去!
木匣子里放的,赫然竟是一根手指。
内宅黄夫人以及无奇等很快知道了消息。
本来蔡采石觉着这种东西不该给黄夫人等妇道人家过目,未免吓到。
但黄夫人却坚持要看。
她的脸色惨白,但神情却还镇定:“我一定要亲眼目睹,只有我才可以辨认出……”
荫廷侯消失了一夜,次日便有断指出现门口,这意味着什么,有心人都能猜得到。
黄夫人当然也是想亲自辨认看看,这到底是不是荫廷侯的手指。
蔡采石见她如此冷静沉着,越发刮目相看,只能让她亲自过目。
黄夫人走近了细细看过那根僵硬带血的残指,慢慢地把脸扭开。
她拧着眉头,向着旁边走过了数步,才颤声道:“这、这的确是侯爷的……”
蔡采石赶紧把那盒子盖起来,他扫了扫无奇,便走到夫人身旁:“行凶之人显然对侯府存有莫大敌意,跟侯府有仇是必然的了,夫人……可知道些内情吗?”
黄夫人转头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
无奇对夫人这个反应毫不意外,她走出了房中。
房外是几个跟随黄夫人而来的丫鬟嬷嬷,大气不敢出地站在廊下。
无奇打量了会儿,沿着廊下往后而行。
里头蔡采石正忙于安抚黄夫人,柯其淳见无奇出门,便自行出门跟上她。
走了十数步,柯其淳才问道:“你之前早早地又打发了程春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