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吃饱了饭,擦了擦嘴:“师尊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孟元和点点头,他的目光飘到屋外,沿着窗格扫了一圈,压低声音问沈乔:“我听说……赵沉临住你隔壁?”
“嗯。”
“他人呢?”
“不知道。”沈乔拿起那几本心法书,起身往外走,“我去找掌门师祖修行。”
“……”孟元和就纳闷了,这赵沉临之前一天到晚跟着娇娇,今天怎么就不见踪影了?掌门师尊还让自己监视他,把人监视丢了算不算他的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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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峰的雾气是灵寂群山中最重的,稍不注意就会迷失在山林中找不到路,沈乔弯弯绕绕找了半天,才寻到了明修尊者所在的树林。
他闭着眼睛,在一块平坦宽阔的大石上打坐,不动如山。
沈乔不敢扰了师祖的清静,在边上的小石块上坐下,读起了孟元和给她的心法。她看得慢,偶尔翻两页书,看不懂了就干脆放下书打坐。
这样一来二去,一天的时间就晃悠过去了。金灿灿的夕阳破开白雾,照在她平静的脸上。
“先回去吧,你心不在此。”
沈乔闻声睁眼,明修尊者还是坐在大石上闭着眼打坐,就连衣服的褶皱也没有变过一丝一毫。
掌门不愧是掌门,闭着眼都知道她心不在焉。但沈乔不想走,躲在这里清静,反而能让她去少想。
“弟子想在此多修行一会。”
沈乔这样说了,明修尊者也不再催,随她去了。
夕阳越沉越深,暮色像海浪一样覆盖了青云峰。沈乔还是高估了自己,特别是经明修尊者这么一提后,愈发难以静下心来。她看了打坐的明修尊者好几眼,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师祖年逾千岁,想必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吧。”
明修尊者缓缓睁眼,看向沈乔,等着她的下一句。
沈乔抿唇:“师祖对那些善恶不分的人怎么看?”
明修尊者莞尔:“你是在问本尊如何看待赵沉临?”
沈乔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承认:“弟子原以为,纵使魔核凶恶,师祖也不会选择与魔域之人合作。师祖应该,应该……”
明修尊者:“应该想方设法杀了赵沉临?”
沈乔默然。
“你要知道,大道三千,并没有单纯的好与坏。”明修尊者的声音徐徐散在青云峰的白雾里,“对于本尊来说,灵寂山是最重要的,害了灵寂山的人便是恶,但在那些恶人眼里,本尊也同样是恶。”
沈乔似懂非懂,她明白明修尊者的意思,但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本尊在很久以前收了个弟子。”明修尊者又道,“她实际蛇蝎心肠,狡猾善妒,但在本尊面前,她没做过一件坏事,甚至连一只蚂蚁都不会去踩。她努力表现出她的善良,但本尊知道,她对别人不这样。”
“掩盖也罢,虚假也罢,总归她想成为本尊眼里的好人。那么在本尊眼里,她就应该是好的。”
沈乔:“那她后来……”
“犯了错,终究是让本尊对她失望了。”明修尊者看向沈乔,“本尊说了这么多,其实赵沉临也是一样,到目前为止,他并没在本尊眼前作恶。”
“只是,他所有的克制与伪装,不是因为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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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乔回到元思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有些饿,便摸黑去了后厨。本来她没抱什么期待,这不是在无念山,花婶不在,没有人会给她在半夜三更也备好夜宵,可当她打开锅盖的时候,不禁眼前一亮。
锅里竟然放着一盘桃花酥。
灵寂山虽然是大门派,但修行讲究吃苦耐劳,伙食都是馒头糙米之类的,像这种精致的糕点只有在节日或者宴会的场合才出现,何况是一盘她最喜欢吃的桃花酥。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沈乔喜欢吃桃花酥,在灵寂山,只有赵沉临知道。
后半夜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院子里,将翠绿的叶儿打得蔫蔫的。豆大的雨滴敲着窗户,把沈乔吵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
月光黯淡,他的轮廓也模糊不清,但沈乔一眼就认了出来。她还不是很清醒,缓慢眨了眨眼。
“你晚上不休息,就光顾着看我睡觉了?”沈乔的声音还带着睡醒后的慵懒,黏黏糊糊地从喉咙里哼出。
赵沉临看了她半晌,没说话。
他背着月光,沈乔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不难想象,他是怎样一幅落寞又委屈的样子。沈乔叹了一口气,往床榻内侧移动身子,让出大半张空位:“上来吧。”
赵沉临一愣。
“上来,我和你聊聊。”沈乔掀开被子一角,拍了拍床榻。
第71章 再亲下去我就忍不住了。
赵沉临没有动, 他看着沈乔,薄唇抿成锋利的一线。
她说了想一个人静一静,他便没打扰她, 但默默跟了她一整天, 看她吃饭,打坐, 同他人聊天打趣。到了晚上才敢偷偷过来, 守着她看上一整晚。仅仅一日,他已经快到极限了,好像突然就失去了周遭的空气,无论怎么大口呼吸,就是喘不过气, 干涩从喉咙蔓延, 直直往五脏六腑裂了下去。
他想抱住他赖以为生的养分。
温暖的被窝陡然吹进一阵冷风,沈乔哆嗦了一下。赵沉临意识到自己浑身冰凉, 往沈乔脑后揽去的动作一顿, 转而掐诀运起灵力驱散寒气。
沈乔弯起手臂枕在耳后,与赵沉临面对面:“你跟我说说,挖人眼珠子是什么感觉。”
赵沉临沉默了一会, 语气硬邦邦的:“没挖。”
“没挖成功。”沈乔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见赵沉临瞥开视线,像个犯了错却死不承认的小孩, 她忍不住调侃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赵沉临其实没觉得自己做错了,那双眼睛实在该挖,但沈乔觉得不行,那这件事他就不能做。他伸手捞过沈乔的一缕发丝, 在指尖缓慢摩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抚他的焦躁。
赵沉临:“挖了眼睛,我就舒坦了。”
沈乔:“就因为他看了我几眼,你就不舒服了?”
赵沉临皱眉:“他对你有别的想法。”
吃醋了,沈乔想。
但她高兴不起来,这个吃醋的结果她招架不住。
她突然想起了明璇的死,那个恶毒的女人被赵沉临按进了绞肉机,在尖叫与哀嚎中,血沫溅上他冷漠的脸。
“那你将用绞肉机把明璇杀了的时候,也很舒坦吗?”沈乔问。
赵沉临搓辫子的动作顿了下,他疑惑沈乔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并不希望沈乔知道。他虽然没有常人该有的同情与怜悯,但他知道沈乔害怕血,所以无论是挖人眼珠子还是把人绞成碎片,他都要偷偷地做,不让她看见。
赵沉临深吸了一口气,企图解释:“明璇三番五次要害你,杀她十次也——”
“她的确该死,我也没怪你杀她。但我们现在不讨论她,我们在说你的事。”沈乔说,“活生生的人肉在你手里变成碎片,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她的漆黑眸子里倒映着澄澈的月光,而他的琥珀珠子里映着月光与她,半晌后,他垂下眼眸。
“不能说没有。”他慢慢回忆道,“血的气味很腥,女人的尖叫很刺耳。第一次拿着饲料桶去喂魔物的时候,我吐了好几回。”
沈乔一怔:“什么第一次?你以前在饲料厂待过?”
赵沉临想了想:“大约七岁的时候,我去了饲料厂干活,干了活才有工钱,不至于饿死。一开始觉得恶心,后来就没有感觉了。”
“你……”沈乔说不出话了,她没想到赵沉临在这么小的时候,为了生存就已经干过这些鲜血淋漓的事了。她也无法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用拉车运输着人肉块,把它们都倒进绞肉机里的场景。
她原本想了很多话,想给他讲大把大把的道理,但忽然就不想说了。此时此刻,她的心脏就好像被布满荆棘的藤条缠住,疼得让人无法呼吸。
从小就没有人教,那些人之常情,想来他也无法理解。那么,教不会也无所谓,可以用铁链束缚他,她会亲自绑,将他牢牢栓在身边。
“赵沉临。”沈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先前挖眼睛的事情我不怪你了,但你要答应我,像挖人眼睛,砍人手脚之类的,你想做的话,先提前跟我打声招呼,不要一声不吭的,好不好?”
沈乔说完,赵沉临露出了微怔的表情,他极缓地眨了下眼,像是等待判刑的囚犯突然获救了一样,眼底里一点点地腾升起喜悦的光。
沈乔板着脸,眸子深处却藏着笑意:“好了,这回我讲清楚了,所以下不为例。”
赵沉临长臂一捞,将沈乔拥入怀中,蹭了蹭她柔软的头发,温柔的吻落在她的头顶:“好,都听你的。”
沈乔仰起头看他,她仰得酸,就揽住赵沉临的脖子,借力往上。赵沉临托着她的腰,把人往上举了一截。
他的吻自然而然又落在她的额头,鼻尖,在嘴唇附近游离徘徊,若即若离。
两人四目相对,靠得很近。
沈乔看见赵沉临眼底里幽幽的暗火,她揽着赵沉临的手臂慢慢收紧,将身体贴近了些。泛着苦味的烟草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她在压抑不住的心脏狂跳中,用鼻尖轻轻蹭了蹭赵沉临的鼻尖,然后主动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她还是羞涩的,亲完了就忍不住低头,头低到一半,就被赵沉临捏住下巴抬了回去,然后亲吻就落了下来。
很奇怪,赵沉临的嘴唇明明那么冰,压过来的时候又热得好像能将人融化掉。这一次,沈乔在他试探过来的时候,顺从地松了牙关。那人的呼吸明显一沉,得了机会便长驱直入。
这个吻开始变了味道,褪去了温柔款款,变成了粗暴的侵略者。他肆无忌惮地索取,将角角落落都尝了个遍,沈乔除了脑子被亲成了一团浆糊,身体也软得不行,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直到赵沉临翻身将她压住,她才慌张地推了他一下,这一下有气无力,本该是毫无威慑力的,但赵沉临却放开了她。他轻微喘着气,吻了吻她的面颊,重新将人抱入怀中。
“不能再亲了。”赵沉临凑在她耳边低语,“再亲我就忍不住了。”
沈乔本来就脸颊发烫,被他这么一说,更是感觉浑身都烧了起来,哪哪都是烫的。
她咬了下嘴唇,问得羞涩:“为、为什么要忍啊……”
赵沉临有些郁闷地长呼了一口:“因为我们修为差距太大,一旦双修,你的修为就会突破元婴。”
“那你还抱这么紧。”摸得到,吃不着,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赵沉临闻言弯了弯嘴角,将人抱得更紧:“这种程度还是能忍的。”
沈乔起了坏心思,在被窝里抬起一只脚,搁在了赵沉临的腰间,脚趾还隔着衣物磨了磨,转了转:“怎么样?还能忍不?哈哈哈哈——呃。”
笑声戛然而止,因为碰到了一个东西。沈乔神色尴尬,慢吞吞地把脚放了回去,讪讪道:“对、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已经……”
赵沉临眼神发沉,盯着她已经被亲红的嘴唇看了一会,蹦出三个字:“你完了。”说罢就抓住沈乔的小腿,把人推倒压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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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齐玉成正要出门练剑,身后跟着闻岚和宁又晴。
闻岚搓着手跟上齐玉成的脚步,笑得一脸谄媚:“大师兄,我收到情报说下午的符箓课,王长老要搞突击小测,到时候咱们三个坐一起,互相帮助哈。”
“吱嘎。”
“那桃花酥是你亲手做的?”
“是啊。”
齐玉成和闻岚闻声转头,只见最东边的屋子房门一开,沈乔和赵沉临一起走了出来。
“你会下厨?骗我的吧?”
“不骗你,是真的。”
沈乔正和赵沉临争论着,一抬眼,就看见了怔在院门口,神情变化莫测的一行三人。
闻岚看了看沈乔,又看了看赵沉临,用扇子挠了挠头:“呃,小师妹,妹夫,你们怎么……”
怎么从一个屋子里出来?这很难让人不想歪啊。
齐玉成皱着眉,视线落在沈乔的嘴唇上,上面有道伤口,已经结痂了。他眉峰猛地一抖,当场拔剑。
专业拉架团队闻岚和宁又晴暗道不好,连忙一左一右架住齐玉成。
闻岚:“一日之计在于晨,大师兄你练剑要迟到了哇!”
“放开!”齐玉成用剑指着赵沉临,怒道,“我今天要杀了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小师妹,我们先走了啊。”闻岚拖着齐玉成往外走,扭头给沈乔使眼色。
沈乔没看明白,等到那闹腾的三人一蜂窝地走远了,她转头问赵沉临:“大师兄为什么骂你禽兽?还有,闻师兄刚刚一直对着我做咬嘴唇的动作?噫,怪娘的。”
赵沉临的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昨晚亲得久了点,兴起时还咬了一口。他弯了弯嘴角:“可能他嘴巴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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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快就找到了?”
杜长老接过九曲玲珑草,眯眼细看:“不错,的确是九曲玲珑草。”
“都是运气好。”沈乔说,“杜长老,既然药材已经准备齐了,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医治?”
杜长老将九曲玲珑草递过身后的摇头,吩咐他拿去熬制:“莫急,等药草炼化好——”他一顿,视线在沈乔脸上停驻了一下,随后又看了眼赵沉临,忽然,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微笑,意味深长地捋了一把胡子。
沈乔不知道杜长老在笑什么,只觉他的眼神很有深意。
一盒药膏忽然出现在杜长老手心,他推过去给沈乔:“这个你拿去用,嘴上的伤会好的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