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这么闲,会为了几幅对联天南海北的寻人。
小厮细细一琢磨,倒也觉得在理,只要对联质量上乘,至于是谁撰笔还不是随他们说。
“那就给我拿四个大门对子,三十八个小门对子……”领头小厮点了点墙上几个寓意最漂亮的对子,对盛允南道:“这几个我都要了,多少钱你算算。”
“哎!”一下来了一个大生意,可把盛允南乐坏了。
宁狗儿大弟负责从墙上取对子,盛允南负责算账,然卖得有点多,盛允南的小脑袋瓜有些转不过来,但谨记盛言楚话的盛允南没有忘记在原有基础上将对子的价格往上调了调。
“大对子一副八个铜板,小对子五个铜板…拢共是……”
盛元南卡壳了。
盛言楚没打算帮忙,而是静静的站在一旁望着两人,宁狗儿大弟算术一般,磕磕巴巴半天才报出一串数字。
盛允南挠挠头,将裹了油纸的一大包对联交到小厮手中,随后又多拿了几个福字,歉意道:“让几位久等了,这些福字您笑纳。”
小厮好不容易从高门里边出来透透气,巴不得盛允南算慢一些,见盛允南多给了一点福字,小厮笑着收下。
送走小厮后,不一会儿又稀稀疏疏的来了几个买对联的人,其中就有带着帷帽的年轻女郎以及一些大冬天还摇着扇子卖弄风骚的青年人。
不用盛言楚多交代,盛允南便将压在箱底赵蜀写得一些情啊爱啊,倾诉相思之苦等对子拿了出来。
女郎们你推我搡好半天,最后还是一个性子较为爽快一些的少女颠着小碎步走了过来,隔着厚厚帷帽的眼睛扫了一通木箱上的对子,少女含羞带俏的拿手指点了点其中几幅。
“喏,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盛允南不咋认识字,只知道这些羞死人的对子是赵蜀写得,至于写了什么,盛允南一概不知。
等少女面红耳赤的挽着几个好姐妹离开后,盛允南和宁狗儿大弟又要去招呼男人们,这些青年比少女要直接的多,买了几副小诗后,竟跟盛允南打听起写艳词的人是谁。
盛允南岂敢说出来败坏赵蜀的名声,便小声支吾道:“这些全是白鹤先生的大作。”
“原来如此。”青年眨眨眼。
一传十十传百,本以为到了年底会歇笔不作画的白鹤先生竟扭头写起了诗词,没多久摊子前就迎来了一堆青年男女。
这些人过来根本就不为看墙上挂着的对子,一门心思就要买白鹤先生的诗词。
盛言楚带着盛小黑回盛家小院时,程以贵和赵蜀正焦急的等在廊下,见盛言楚进来,两人赶紧迎了上去。
“卖的怎么样?”
“有没有被赵教谕发现?”
盛言楚弹弹肩膀上的碎雪花,一脸神秘道:“走走走,进去说。”
……
“什么?”赵蜀嘴巴惊得合不拢,“我写得都卖完了?”
盛言楚将冰凉的手搭在火盆边上取暖,含笑点头:“赵兄若不着急回去办年货,可以再写一些。表哥也是,刚宁狗儿跟我说,他们那边卖得也差不多了,你们抓紧再写一点出来,等会他们跑城外乡镇上卖去。”
这两人字迹挺不错,出了城就可以不用顾及赵教谕等人的面子,届时有人问起,直接将两人的大名报上皆可,不认识两人也没关系,只要知道是赵秀才和程童生写得就成。
有秀才和童生名头撑场子,保准卖得好!
赵蜀遗憾的叹气:“早知道就让梁童生迟些回去了…”
盛言楚这才发现梁杭云不在:“他回家了?”
“回去了。”
程以贵将记对联的账本拿了出来,道,“我先支了二两银子给他,外头风雪愈大,他不早点回家不成,明天就腊月二十九了,梁家还有一大家子等着他回去呢。”
梁杭云家中全是女眷,都等着梁杭云拿卖对联的银子回家过个好年。
“那我帮你们写一个。”盛言楚挽起衣袖,道,“左右我这两日看乡试题看得有些疲乏,索性写写对子放松放松。”
说干就干,三人不着急下笔,而是边在脑海里琢磨对子边裁剪红纸。等宁狗儿和盛允南等人卖光光回来拿货时,几人奋笔疾书又写了三百来对。
写大毛笔字废手,为了不伤手,盛言楚提出写几幅就拿热毛巾热敷一下手腕,别为了挣点银子将读书人最为珍贵的手给弄废了。
赵蜀和程以贵学着盛言楚的模样,写一会就停一下敷敷手腕,可这样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等宁狗儿再次从城外归来时,三人才写了不到两百副。
宁狗儿只能在旁边等,边等边将外边的消息说给盛言楚听。
“……一听对子是县学书生所写,那些人就跟发了疯似的跑来买,还问我哪个是秀才写的,哪个是童生写的……”
平民百姓喜欢将秀才或者举人老人写得字收藏起来,待日后那秀才或举人高中进士,那他们手中的对联可就值钱了。
“你咋跟他们说的?”做为唯二的童生,程以贵不得不问一嘴。
宁狗儿嘿嘿笑:“我字认得不多,我哪分得清那些对联是谁写得,但凡有人拉着我问,我全报了楚哥儿的名字。”
“什么?”盛言楚反手指向自己,“你没事报我名字做什么?”
“你是咱们静绥的大人物啊,”宁狗儿义正言辞道,“赵秀才和程童生还有梁童生的名字不好说,说了会被他们大嘴巴子传出去,届时赵教谕找他们算账,说楚哥儿的正正好,赵教谕不敢得罪楚哥儿……”
赵蜀好笑的觑了眼宁狗儿,随手将写好的对联摊在地上晾干:“每个人的字迹都不一样,你瞎咧咧老百姓竟也信?”
“为什么不信?”宁狗儿反问,“他们都是睁眼瞎,认不得几个字。”
“那也不能骗他们。”盛言楚搁下笔,叹气道:“待会过去的时候你多送他们一些福字,可别叫贫苦老百姓吃了亏。”
宁狗儿点点头。
宁狗儿第四趟回来取对子后,盛言楚将手中毛笔往桌上一扔,揉揉发酸的眼睛,对同样疲倦的赵、程二人道:“今天写得够多了,剩下的红纸明天再写吧。”
外边暮色渐渐笼罩过来,盛允南跑两趟后就被盛言楚拦在了家中。
赵教谕大概听说了盛允南等人卖对联的事,为了不起冲突,盛言楚便停了城中对联的生意,开始转战郊外,而初来乍到的盛允南对郊外一点都熟悉,只好呆在盛家帮着剪红纸。
盛言楚一说今天不写了,盛允南忙放下剪刀跑过来给盛言楚揉肩。
赵蜀羡慕的不得了,暗暗决定等过了年他也要挑个机灵的书童放身边。
见盛言楚歪在那眯着眼打盹,赵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楚哥儿你上午写了一上午的乡试题,这会子又劳心劳力帮我们出对子,若是累了就去睡会?明天我跟程童生两人将剩下的红纸写完应该不成问题。”
盛言楚睁开眼笑说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表哥,你的账可算出来了?”宁狗子是他喊来的,他得给宁狗儿分红。
程以贵跺了剁站久了的腿,翻开账本:“今天咱们一共写了将近千副对子,福字也写了不少,刨除免费送人的,拢共赚了应该有十二两多一些……还有一些散开的铜板我没记上。”
盛允南和宁狗儿将剩下的铜板用线穿起来,数了会道:“一共四吊。”
也就是说,今天一天几个人忙里忙外写对联卖对联赚了十二两零四百文。
按照早前说好的比例,宁狗儿三兄弟拿走一两,盛允南能得三百文,但这孩子红着脸非说不要,程以贵就将这钱扔给了盛言楚,剩余的十一两程以贵四个写对联的分,一人二两多。
盛言楚是半道加进来的,见赵蜀拿了二两多的银子给他,顿时起身推脱:“使不得使不得——”
赵蜀才不管盛言楚要不要,将银子丢下后就跑出了盛家小院。
-
腊月二十九,赵蜀程以贵等人又来盛家继续写对子,这回程春娘也加入了进来。
“马上就要过年,码头上的跑商还有船都少了很多,我索性将铺子给关了。”程春娘笑着凑过来,“听宁狗儿说你们昨天赚了好几两,也不知道这样好的生意能不能带带我?”
“这……”程以贵有些不知所措,“姑姑,你又不会写,咋带你?”
总不能让你跟着宁狗儿去外边叫卖吧?
程春娘给几个少年抓了一大把炒至焦香的冬瓜子,看了眼桌上红纸黑字的对联,抿唇笑了笑:“对子我的确写不出来,但我会剪窗花。”
“窗花?”赵蜀讶然出声,拍拍脑袋道:“这玩意我们怎么没想到?”
窗花可是个好东西,只不过懂这行的人少,能剪出漂亮窗花的人更少。
就这样,程春娘拿着剪刀加入了少年队,程春娘手巧,剪刀在红纸上上上下下动了几圈就剪出了栩栩如生的鱼虫鸟兽,可把一众少年惊呆了。
上午几人奋力拼搏,下午宁狗儿和盛允南赶着牛车出城,因有奇巧的窗花在,几人卖得比闻讯赶来的赵教谕等人要好很多。
年三十当天,对联当然不能再写了,谁家年三十还没贴对联?
这天程春娘做了满满一大桌的菜,今年家里添了盛允南,母子俩终于不用再过冷清的大年。
席上,程春娘做了一道冬日里罕见的荔枝炖蛋,盛允南一见到荔枝,一双眼睛瞪得都快有荔枝那么圆滚。
“叔,奶,这时节哪来的荔枝?”
盛言楚不可置否的挑挑眉:“你只管吃就是了,别问。”
盛允南知道盛言楚身上有秘密,可到底是什么,盛允南猜不透也看不真切。
入了夜,盛言楚和程春娘围坐在火炉前烤板栗吃,边吃边谈这几日卖对联发生的趣事,程春娘不时发出几声轻笑。
而盛允南则抱着已经不凶他的盛小黑在另一个火炉边烤红薯,望着旁边母子俩言笑晏晏的样子,盛允南满心难过的低下头。
然一想起前些天盛言楚交代他的事,盛允南遂狠狠的擦去眼眶里的泪水,然后摸了摸怀中沉甸甸的铜板,再看看缝在荷包里的那张擦拭过泪水的皱巴卫生纸,盛允南吸吸鼻子不再流泪。
盛言楚耳朵动了动,余光捕捉到盛允南偷偷抹泪,眼睛不由眯起来。
他想培养个够他信任,能独当一面的书童,就目前看来盛允南还算勉勉强强合他的心意,只是这爱哭的毛病……
再等等看吧,等他交代盛允南办得事出了结果再说。
第99章 【三章合一】 制造蓝墨石……
初一拜年, 盛言楚拎着三斤猪肉先去程家向程有福一家人拜了个早年。
程菊和柳安惠抱着半岁多的女儿也早早的来了娘家,见盛言楚身后带着盛允南,程家人将盛言楚拉到一旁。
“楚哥儿, 你一个月给他多少?”
盛允南没有卖身给盛言楚, 按照惯例盛言楚每个月该付盛允南做小厮的月例银子。
程有福之所以问,主要是去年盛家祭祖不是闹出了盛允南继母杨氏被族长以苛待长子的罪名狠狠打了一顿吗?杨氏从前就是程家庄的人, 做姑娘时就刁钻刻薄, 没想到嫁进盛家后不收敛便罢了,还变本加厉。
“起先和南哥儿他爹谈得是一个月给十个铜板。”
盛言楚瞟了眼坐在年席上的盛允南,对程有福道:“一般人家的书童前两年是一个子都拿不到的,我给十个铜板算高的了,可南哥儿他爹竟觉得少, 我索性绝了他的指望, 只道前两年和别人家一样,除了包吃喝, 一年八节给四套衣裳, 旁的什么都没有。”
“那南哥儿他爹也同意?”
盛言楚嘁了声:“不同意又能咋?盛家族里十三四岁的哥儿多的是,他家南哥儿不愿意来,我重新挑一个就是。”
程有福点点头:“我看南哥儿穿了一身新衣, 料想是你娘给他做的, 你们对南哥儿好我倒没话说,但你得防着南哥儿的爹娘, 尤其是那杨氏。”
“我省的。”盛言楚从容道,“南哥儿是家中长子,从前在家就是一个劳力,如今我将人讨了这来,又不给月例银子给杨氏, 杨氏白白少了个帮手肯定会怨我,少不得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坏事,为此……”
说着,盛言楚凑近程有福的耳边悄咪咪的说了两句小话。
程有福一听,乐了:“原来楚哥儿你早就有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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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程家出来后,盛言楚抽空又去拜了书院的山长和教谕们,老山长得知吴记被杀后,一张颓然死灰的脸瞬间起了红晕,一口气拉着盛言楚说了好多话。
“等开春,还烦请盛秀才和其他几位廪生秀才就岁考的试题做个讲解,回头老夫一定到场。”
盛言楚忙起身拱拱手,笑道:“喊什么秀才,老山长折煞学生了。”
老山长抚着长至腰腹的白胡子,咧来没牙的红牙床,笑着连声摇头:“读书人虽说尊师重道,然老夫这辈子大抵考不中进士,你小小年纪就高中秀才,此时老夫尚且还能叫唤你一声盛秀才,再过两年,老夫得喊你盛大人咯。”
盛言楚唇角微扬,却没有顺着老山长的恭维骄傲自大,而是安静如鸡只听不说。
老山长上了年纪,说了会话就开始靠在床头打睡酣,盛言楚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走出屋子,刚关上门就见同样来老山长家拜年的赵教谕不知何时站在了柱子身后。
“夫子安好。”盛言楚作揖拜年。
赵教谕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眼前愈发清隽的少年,嘴一撇:“听说你年前在家里写对子?”
盛言楚楞了下,如实道:“确有此事。”
秀才们要准备明年的乡试,所以赵教谕不敢拉秀才们帮他写对子卖对子,这也是为什么盛言楚将赵蜀推荐给程以贵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