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难道信不过金大小姐?”
宝乾帝沉下脸色,目光炯炯地盯看着盛言楚:“并非朕不信她,从前她恨不得早早入主皇子府做正妃,如今倒好,朕后宫空荡荡,自登基以来,前朝群臣日日往朕眼前送京城贵女图,朕能借口初登基国事繁多挡住悠悠之口,明年呢?明年朕还能想出什么说辞不立皇后?”
盛言楚:“……”不立皇后,您可以先册等几妃嫔啊。
不过这话盛言楚没敢怼出口,眼前这位新帝对感情似乎格外的忠诚,大概是因为幼年多次遭宫妃残害有了阴影吧。
宝乾帝登基后,曾带他进出过洛书门,洛书门后有一面墙粘贴着先帝嫔妃子嗣的一生过往,在角落,盛言楚看到了一段话。
“…宫婢梅氏以色.诱君暗怀龙胎,为大不逆之罪,念其诞下皇子有功,赐白绫。”
这些只言片语是证实宝乾帝生母曾在宫里存留过的唯一证据,这些话本没有什么大问题,宫婢做出此等大罪,该杀。
但事情远远不是这样。
洛书门里有无数暗门通往皇宫各处,这些都是密道,不论是盛言楚,还是旁的进出洛书门的臣子都不能探知,但那日宝乾帝带盛言楚走了一条。
幽暗的烛光下,盛言楚抬眸相望,只见坑坑洼洼的石墙上刻了无数个字,盛言楚瞥了几眼后不由握紧腰间的小印章。
上边的字和他印章上的字笔迹很像,应该都是老皇帝亲手雕刻的。
宝乾帝指向一处,盛言楚凝神望去,只见杂乱无章的刻字中隐约现出‘梅氏贱婢…朕之耻辱…皇五子不能留…’之类的话。
他不敢看太清,倏地缩回了肩膀,但他能猜出后边的情节,无非是宫中谣传老皇帝醉酒后要了宫婢梅氏的身子这件事并非有假。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老皇帝当年不仅想赐白绫给梅氏,还想一道赐死如今的宝乾帝。
宝乾帝之所以没死,大抵是得了当时皇太后的庇佑,随着皇太后薨逝,宝乾帝紧接着就被宫妃下毒,这其中未必没有老皇帝暗中的应允。
生母惨死加上弃养中毒,两桩事叠加到一块,也难怪宝乾帝会对先帝恨之入骨。
宝乾帝不愿三宫六院,大概也是怕自己某个儿子会像他一样遭宫妃迫害吧?
从洛书门出来后,盛言楚心中警铃大作,得出一个结论:没事别写手札日记!要写也不要像先帝这样作死刻在墙上!
宝乾帝绕回座上,将写好的信扔给盛言楚:“你亲自将信交给金玉枝,明着问她是否移情,若有——”
回忆戛然而止,盛言楚捏了捏厚厚的信,闷笑:“若有,皇上该当如何?”
“如何?”
宝乾帝捡着这两个字来回呢喃,冷嗤一声:“哼,若她胆敢背叛朕,朕就让她掂量掂量阴阳两隔四个字该怎么写!”
盛言楚心下一凛,这是要杀金玉枝还是杀奸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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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翰林院好友们在百花巷胡闹了两天后,盛言楚带着华宓君去了一趟李府。
老皇帝死后,李老大人难过了好久,听闻盛言楚要带着华宓君去南域上任,李老大人当即拍掌,命人收拾包袱,说要一道回南域。
李家本家祖宅就在南域宋城,李老大人回乡养老是必然,但南域海水有问题,李家不放心李老大人回去,可惜李老大人脾气犟的很,劝不动。
李家人只好拜托盛言楚在南域时多照料李老大人,盛言楚点头,在李家吃了顿饭后,盛言楚开始准备出发南域。
临走之前,严栖江和周密找了一回盛言楚。
“先帝龙御归天后,京城各大书肆均收到了官府的文书,要求百天内,书肆一律用蓝色油墨印刷书籍。”
盛言楚知道此事,翰林院批阅的文书也都换成了蓝墨,这是习俗,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禁止,比方一月之内不准嫁娶,不准饮酒作乐,不准屠宰牲畜等等
严、周二人上门要说的事儿还挺急。
“盛家铺子里的蓝墨卖光了。”
盛言楚惊愕:“卖光了?真的假的?”
他年初才让周密去虞城运了一批颜料进来,书生们大多用黑墨,蓝墨便成了积压,他还想着年初运一趟至少能用一年呢,怎么才六月就用光了?
周密笑:“各大衙门卖东家您的面子呗,先帝发丧后,好些衙门的人都来买咱家的墨石,我将去年的陈墨都摆了上去,仍不够呢!”
盛言楚摸摸下巴,吩咐道:“那你们赶紧就近从淮安府调一车来。”
严栖江愣住:“我还以为东家会叫我们去虞城运染料重新制蓝墨呢。”
“来不及。”盛言楚道:“再说了,咱们出的这批蓝墨可不是用湖蓝草拓出来的,从虞城拉来的那些染料所用的花唯有开春的时候才会有,现在没花做不成。”
周密和严栖江相视一眼,道:“从淮安城调运过要费一番功夫,不若咱们就用湖蓝草,京城湖蓝草多得很。”
“行啊。”
盛言楚往椅背上一靠,道:“只这样一来,价钱得往下压,你们若想跟其他书肆一样卖平平无奇的湖蓝草所制的蓝墨,其实也成,只不过我得提醒你们一点,来盛家买蓝墨的多是衙门,湖蓝草制成的蓝墨容易褪色,他们未必肯买。”
盛家蓝墨石在孝期之所以畅销,各大衙门给御前红人面子是一回事,其实另有缘故。
京城书肆贩卖的蓝墨石书写一段时间后很容易褪色,衙门的文书当然不能轻易褪色,为了保全文书,又为了守国孝,以往衙门会先用黑墨写一遍,再用蓝墨涂染。
总之累人至极。
听闻盛家蓝墨不易褪色,各处衙门立马派人过来,如今盛家墨石倾销一空,若换成普通的蓝墨,衙门未必会再次上门。
周密恍然大悟,忙拽着严栖江回铺子写信告知淮安城那边的铺子。
京城生意交给周密,盛言楚自是不用操心,程春娘手中的锅子铺则交给了盛允南打理,花嫂子和雅姑从旁协助,和周密一样,每隔一个月就往南域寄一封信。
安排好三间铺子后,一行人坐上南下的官船。
行至江南府时,盛言楚没继续往南边走,而是独自下了船,
第159章 【二更合一】 难道白雾……
李老大人和华宓君以及程春娘都没有下来, 官船载着他们先行去静绥县小住几天,盛言楚早已修书给大舅程有福,拜托程有福到时候多照顾照顾李老大人 。
江南府的码头大, 盛言楚在桥头绕了半天才看到前来接他的钟谚青。
“楚哥儿——”
钟谚青艰难的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来, 抹掉鼻尖的汗珠,气喘吁吁道:“我一接到你的信就过来了, 我还以为你逗我玩呢, 你不是说你要去南域上任吗?”
盛言楚是下了船才托码头上的小工帮他去城内给钟谚青递消息说他要来,若非看到熟悉的笔迹,钟谚青还以为有人捉弄他呢,跑过来一看,嘿, 盛言楚还真的半道下船了。
盛言楚脱下外衫, 背着包袱边擦拭汗水边往对面走。
“我也是临时起意要来你这,南域上任的事不急。江南府码头有好几处, 一时又找不到进城的马车, 与其四处没头没脑的乱跑,索性劳你跑一趟接我。”
钟谚青甩给盛言楚一壶冰镇过的凉水,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江南府水路绕城, 若没个向导,你一天都出了码头。”
盛言楚仰头咕了口凉水, 豆大的汗珠划过脸颊悄无声息的没入脖颈深处。
“走,”盛言楚笑得紧了紧肩上的包袱,道:“陪我去看看你帮我买得那几处宅院。”
钟谚青一脸茫然,由着盛言楚挽着他的肩膀:“你下船就为了去看宅院?不对,那可不是几处, 我前前后后替你买了二十一栋呢!”
说起这事钟谚青十分得意,昂着脖子等待夸赞:“虽然我不知道你突然要买这么宅院作甚,但我一间宅子都没马虎,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才短短数月,那些临水的宅院价钱就见天的往上涨,楚哥儿,你要不想脱手?至少能翻一倍的价钱!”
“不卖!”盛言楚一口拒绝,见好友在那遥想着卖宅子套中间的差价,他一个脑瓜崩敲过去。
“你若信我也别卖!”
钟谚青摸摸发疼的脑袋,不解道:“不卖干啥?我在江南府又不是没宅子住,不卖空在那长野草吗?”
盛言楚满眼笑意:“不卖可以租啊!”
“租?”
说这话时,钟谚青叫的小船划到了岸边,两人坐上船进到内城。
盛言楚敞开胳臂搭在船沿两边,江面上微风习习,扫在脸上格外惬意。
举目四望,两岸边的渔民比他去年七月带着孩子过来时要多一些,好些人的肤色较之身边的人都要黝黑几分。
钟谚青顺着盛言楚的目光望过去,啧了声:“这些都是南域那边逃来的难民,知府大人仁善,许他们进江南府避难。”
盛言楚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拿着鱼叉站在岸边抓鱼,眼疾手快,一会的功夫就叉上来一条肥鱼,和南域不同,近水的鱼并非他们逋捞上来就是自己的,得向衙门过秤交钱,也就是纳鱼税。
“他们现在住哪?”盛言楚问。
钟谚青:“还能住哪?都拖家带口的,住庙里的笼房肯定不行,有钱的就在城里买个大院,几家一起住,没大院的就租——”
话还没说完,钟谚青恍惚回神,眼眸遽然瞪大,惊喜道:“楚哥儿,你这趟来不会是想将你那二十一栋宅子都租给他们吧?”
“有何不可?”盛言楚收回目光,“起初让你帮我买宅子,我便是这打算。”
钟谚青惊讶地张大嘴,一脸错愕:“那时南域的百姓还没进城呢,你咋就能想那么长远?”
盛言楚笑呵呵地伸出两指搭在船板上回轻敲,沐浴在阳光下的嘴角微启:“南域的人喜水,一日三餐都离不开鱼虾,他们往北边迁徙,定会选那些水乡之城。”
江面的小船穿梭忙碌的如春燕,不少渔民背着鱼篓高声吆喝着卖鱼肉虾米,另有浣衣女搬来大大小小的木盆蹲在河岸边用力地挥舞着枣木做着棒槌,东边起西边落,声音交错相织好不欢快。
盛言楚微闭着双眸感受着四处传来的浓郁烟火气息,续道:“靠北的虞城倒是个不错的水城,可惜南域百姓适应不了那边的气。”
虞城潮湿的很,入冬的时间漫长,南域百姓常年生活在炎热的海边,去了虞城很难生活下去。
“所以他们能选择的地儿只能以江南府为限,一路南下,披荆山、斩棘湾、淮安城、江南府,再有便是静绥。”
钟谚青见盛言楚将临江一带摸得这般清楚,下意识道:“楚哥儿,你别告诉我,你不止在江南府买了宅子…”
盛言楚摇头而笑:“拼荆山和斩棘湾没有,这两处山城气候冬冷夏热,南域的人不会在这两地停留。”
但也说不准,毕竟很多人家远离故土是来避难而不是来定居,有些人还张望着南域毒水褪去后回南域呢,故而离南域不远的内陆邺城最受南域百姓的喜欢。
可惜盛言楚在邺城没有人脉,否则他定在要在邺城置办一份厚厚的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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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搭坐的小船十分迷你,只见船夫挥着船桨来回扒拉几下,眨眼的功夫就将两人送上了岸。
钟谚青来时按照信上的要求将宅院的钥匙和红契都带了过来,一上岸,钟谚青就指着一处正对河岸的小宅子。
“喏,这一栋也是你的,这地儿可贵的很,费了我不少口舌和精力才从中人手里磨过来。”
说着从一堆钥匙堆精准地拿起一把打开门。
小院虽然地理位置优越,但真的很小,算是四合院,不过只有三面建了宅子,另外一面和隔壁相连。
盛言楚环顾一眼宅子,又翻看了下钟谚青当初购入的价钱。
二千三百二十两,的确算高价了,两千两银子都能在京城买栋四合小院。
心中算盘合计了一番,盛言楚拿出包袱里的纸笔唰唰写出一则招租广告,另又写了一张纸,交代钟谚青。
“还得麻烦你找几个游子书生帮忙多抄写几份,到时候悄悄贴在宅院门上。”
钟谚青接过一看,嗬,其他二十处宅子也都明码标了价钱,租得时限越长租金越少,上边除此之外,还有醒目的地段和环境介绍,和寻常中人手中的图纸不一样,盛言楚写得介绍很简短,清晰明了。
看过后,钟谚青兴奋之余又有些担忧:“楚哥儿,咱们越过中人出租宅院,那些中人怕是不会答应。”
盛言楚让钟谚青带他去别的宅院看看,他好实事求是想想广告语。
路上听钟谚青这般说,盛言楚挑眉痞笑:“我娘有个胞弟,在京城干过好几年中人行当,据我所知,主家并非一定要经过中人的手才能将宅子租赁或卖出去吧?”
“理是这个理。”钟谚青认同的点头:“但中人都有帮派,不让他们来,他们势必要捣乱。”
盛言楚低声道:“所以你让那些书生贴得时候小心些,实在不行,我出点银子找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在一旁护着他们。”
总之他才不想将他名下的二十一栋宅子交给中人打理,中人抽成太多了,到他手上会损失一大半的银钱。
“这倒是个好法子。”钟谚青边走边说,才走几步两人停在了另外一动宅子前。
盛言楚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这一栋比之前那栋要大,但要破一些,看过后,盛言楚拿出纸笔继续写广告词。
如此反复,将二十一处宅子都看完后,两人累得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实在走不到道了,两人只好叫了辆小马车送他们回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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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盛言楚进到小公寓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这回去南域上任,盛言楚当然要将盛小黑一并带上,下江南时,盛小黑跟着他一起下来了,只不过他担心盛小黑到处撒野闯祸,故而一下船他就将盛小黑扔进了小公寓。
今天是白雾到来的日子,盛小黑一进小公寓便直奔窗外,在外奔波一天的盛言楚进来泡澡时压根没见到盛小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