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同样没有杀害华正平,而是将人交给了京兆府。
盛家夫妇仲秋节持刀闯华家的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听闻盛言楚亲手将华正平送进了京兆府衙门,宝乾帝直接来了一句:“这种忘恩负义的货色怎么没当场杀了?”
游公公噎住,讪笑道:“皇上说笑呢,华正平虽和李家小姐和离了,但我朝律法上,他依旧是盛大人的岳丈,华大小姐的亲爹,这世上哪有女婿杀岳丈的。”
宝乾帝板着脸瞪着游公公:“朕能不知道这事?不过是觉得此人得了先帝庇佑多年,若当年那事落在朕手上,哼!”
游公公不能说先帝的不是,只好站在一旁陪着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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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京兆府尹上折子诉说华正平的案子,原来年初石新弹劾华宓君国孝期怀孕一事其实是从华正平口中知悉的,华正平大约早就料到华宓君重回京城华家就会不安宁,便想着法子阻拦盛言楚回京。
京兆府尹的话一落地,宝乾帝少有的发起了脾气。
“这世上果真有这等不疼儿女、行事残酷不仁的爹吗?!华氏落了罪名,她肚中的胎儿焉能保住?”
那时候华宓君都快生了,华正平暗中将女儿推到风波之上,难道是想一尸三命?就为了保全唐氏?
金銮殿上,宝乾帝将华正平骂了又骂,不过有心人发现,宝乾帝明着是在骂华正平作为亲爹心狠手辣,实则是在暗搓搓地骂死去的老皇帝。
将自己对老皇帝的恨都倾诉到了华正平头上后,宝乾帝当场下旨,命刑部押解华正平和唐氏一步一叩首去少将军李念和墓前谢罪,并施以黥刑。
圣旨传开后,盛言楚恳请宝乾帝准许华宓君押唐氏和华正平去宋城。
宝乾帝本想秋后绞杀二人,听到这话,便问缘由。
盛言楚语气艰涩:“李老大人命不久矣。”
宝乾帝闻言身子坐直,让盛言楚接着往下说。
“李老大人子孙无数,最疼爱的莫过于岳母,总不能让祖孙两人南北相隔,故而李家人打算将岳母的墓迁到宋城老宅。”
将唐氏和华正平绑到宋城,只是想让李老大人在临终前亲眼看到外孙女大仇得报。
宝乾帝默哀,片刻后,宝乾帝命盛言楚研墨,他则亲笔撰写累列李老大人生平的诔文。
盛言楚感激不尽,带着御赐的诔文,送华宓君登上回宋城的船,一路跟随的还有刑部押送的华正平和唐氏。
九月底,宋城传来噩耗,李老大人半夜去了,老人家没遭罪,吃了一大碗长寿面,过了百岁生辰日后走的。
第171章 【二更合一】 嫁娘,嫁……
李老大人的死讯传到京城后, 宝乾帝为一代帝师罢朝哀悼一日,李家在朝中就职的官员均已上书回宋城守孝,宝乾帝不舍, 夺情起复李兰恪, 命其守孝三月后继续留任翰林院侍读学士。
华宓君作为从李家出嫁的华家女,对李老大人的感情深厚无比, 李老大人魂归故土后, 华宓君披麻戴孝三个月,直到年底才跟着李兰恪返回京城。
大年三十当天,华宓君风尘仆仆地赶回了盛家。
在这三个月里,京城盛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陵州知州马大人递折子进京述说陵州百姓日子越过越好, 宝乾帝为之大喜, 擢升功臣盛言楚为从五品太府寺少卿。
太府寺少卿虽不是高官,但手中的权利却是大多数朝官可望不可即的, 在宝乾帝管辖时期, 此官为九卿之一,平常主要辅佐户部打理朝中的赋税和上贡事宜。[注1]
坊间百姓称呼其为仓廪之官,盛言楚上位后, 从他手中流出的银子多如流水, 忙起来的时间大抵有春秋两个时间段,毕竟除了协助户部管账, 还要分心操持百姓的农桑水利等事。
盛言楚是商户出身,有关朝廷的开支以及从百姓那里收上来的赋税,于他而言,上手并不难,短短数月就将各项用度规划的明明白白。
在其位上, 旁的都是小菜,最难得是煮盐、冶铁、酒水等官营事务也要经由太府寺少卿之手,所以当盛言楚看到楼彧送进京孝敬他的银子时,不由笑出声。
楼彧就是实打实的狐狸,似乎早就料到他回京后会接任这个位置,难怪他在邺城招工时楼彧会主动送银子上门。
华宓君回京的当天,盛家人才开始着手牵府挪到城南,宅子是周密替盛言楚寻好了的,就在兵部尚书卫敬六进大宅子的隔壁,因附近都是官眷之家,想谋一个紧贴着卫家的宅子不轻松,周密为此花了好一番心血,当然了,盛家人花得银子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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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是正正经经的三进大院,以盛言楚现在的品阶住这样大排面的宅子没什么不妥,值得一提的是,才挂上盛宅的牌匾,宝乾帝的圣旨突降。
雪天里,盛言楚妻华宓君,母程春娘得以封为五品宜人,圣旨一下,新宅子前的笑声不断,老百姓纷纷过来道喜。
又因着马上要过大年,盛家门口的爆竹声点着后就没断过,噼里啪啦声好不热闹。
绥哥儿和锦姐儿已经有九个月,听到爆竹声反而不怕,挥舞着胖嘟嘟的手非要去外边看,华宓君才回家,抱着这个嘬一口,又摇着另外一个扮猫脸,哪里肯让两个小家伙去外边。
小孩子容易健忘亲爹盛言楚,但对于亲娘似乎印象十分深刻,大约是闻到了华宓君身上特殊的奶香,两小孩有了亲娘 ,当即便也不吵着要出去看爆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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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言楚新官上任,忙到年底才从衙门正式休沐,一进门见到妻子,盛言楚喜笑颜开,大步走到华宓君身侧。
外边大雪纷飞,寒气扫到两小孩身上,孩子们冷得哇哇大叫,盛言楚歉意地脱下官袍,在火炉前捂暖双手后才抱起孩子们。
小孩子都嗜睡,才和盛言楚玩一会就呼呼睡了起来,橙红的火炉前,盛言楚一手轻摇一个睡篮,时不时地问问李老大人的身后事。
“家里的人早前都有准备,到了那天我也料到了,所以夜里没走开。”
伤心了三个月后,华宓君再说起当晚的事时还是忍不住掉眼泪,但李老大人是喜丧,华宓君不能哭。
强行扯出一丝笑,华宓君将李老大人身后事的安排和盛言楚说了说,末了道:“原先我对小知那孩子有些误会。”
绥哥儿睡梦中突然踢飞小被子,华宓君忙起身悄悄的给盖上。
盛言楚顺手掖掖女儿的被子,问道:“这话怎么说?”
华宓君退回坐褥,眼角带了笑意:“老祖宗去的时候,我跟婉姐儿几个在外间有些犯困,还是小知听到了不对劲,说老祖宗眼皮子动了动,因他的提醒,我跟婉姐儿她们才没错过老祖宗的临终交代。”
这次华宓君进京时问江知樾要不要跟她去京城读书,江知樾原是不同意,说他要回鸡鸣岛过逍遥的山大王日子,可一听最喜欢的羲和妹妹就在京城,江知樾一改反常,回去立马收拾包袱跟着华宓君大老远来了京城。
一来盛家就问卫羲和在哪,边问便颠着背上大大的包袱,说他在宋城做了一大堆好玩意要送给卫羲和。
认真呆萌的样子逗得盛家上下哈哈大笑,程春娘怪喜欢江知樾的小聪明,便派人去隔壁知会杜氏,说她要带个小客人拜访卫家大小姐。
杜氏对江知樾印象很深刻,毕竟女儿开口喊得第一个人就是江知樾。
说起江知樾晌午去卫家的情形,华宓君笑得合不拢嘴:“好巧不巧,才进门就跟义父碰上了,义父见到小知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当场退避三舍。”
盛言楚面上浮起笑,他那义父疼女儿比什么都上心,江知樾虽还小,但在义父的眼里,任何男人都是潜在要拐走自己女儿的混账,别说居心不良的江知樾了,就连他,义父都三级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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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卫、盛两家在一起过得第二个年,为了庆祝盛言楚外放回京,卫敬和杜氏决定走几步路来盛家过年。
一道来盛家过年的还有程以贵一家三口。
在京求学的程以贵从南域随军回来后,就一直在詹全的军营中任职,虽职位不高,但对一个武秀才而言,已经是天上掉馅饼。
但这馅饼不足以让程以贵在京城买宅院,故而带着妻儿借住在城北盛家小院里,崔方仪平日里除了陪儿子,余下的时间则在绣坊做活,三口之家虽过得辛苦了些,但挺温馨。
三家人凑成一大桌,只谈家事不拘身份,一顿饭吃得格外惬意。
崔方仪所生的儿子比杜氏的女儿卫羲和要大几个月,因生在静绥,便由程有福亲自取了名,叫程云勉。
加上盛家两个小的,盛家屋里一下有了四个小孩。
饭毕,程春娘等女人们凑在四个孩子身边闲聊,倒也不必她们时刻紧盯着,江知樾就像个孩儿王似的,在孩子们中间玩得不亦乐乎。
卫敬不放心,便让程菊的女儿棠姐儿在边上监视江知樾。
盛家的孩子中算棠姐儿年岁最大,过了年就有九岁了,棠姐儿一心想着读书,江知樾脑子聪明,卫敬不知道,在宋城时,棠姐儿曾和程春娘都唤江知樾是小先生,这世道哪有学生状告先生的?
盛言楚听到卫敬让棠姐儿做‘内奸’时,忍不住捧腹憋笑,看在江知樾伺候李老大人的份上,盛言楚决定将这事烂到肚子里。
女人们在隔壁聊得火热时,男人们也没歇着。
卫敬作为官场上的佼佼者,对着盛言楚和程以贵耳提面命:“…京城的官看似风光,却比外边的官要难做得多,一不留神就栽跟头。”
两人齐齐点头,能得六部尚书指教,是两人的荣幸。
说完官场上的阴暗面,卫敬自是要给两人展现一些好的。
“贵小子就抓紧考今年的乡试,若能中举,再有你师父詹将军的提拔,前程不愁。”
程以贵郑重点头,卫敬把持兵部,和詹全掌控的虎贲营时常有联系,程以贵以武秀才的身份能在虎贲营生存,除了自身因素以及师父詹全,最大的因素是卫敬。
程以贵可以说是第二个盛言楚,头顶的罩子这么强,如今就端看程以贵个人的造化了,若能像盛言楚一样在科举上拔得头筹,前程的确用不着愁。
说完程以贵,卫敬面向盛言楚。
“楚哥儿…”望着黑了一圈还没白回来的义子,卫敬一时没了话茬,沉默半晌,方道:“你做事我放心,但最近的风声你也听到了不少,你得有点打算。”
卫敬说得是程春娘的事,早在诰命圣旨下发之前,来盛家意图求娶程春娘的人家不下有五六家。
盛言楚忙着公务脚不沾地,华宓君远在宋城,家里就剩程春娘一个主事的人,没人在侧帮衬,倒叫那些夫人找借口将心软的程春娘约了出去。
程春娘今年三十六岁,虽到了半老徐娘的年纪,但这些年儿子不用她操心,家底也渐渐丰裕,日子好起来后,程春娘活得也快活,远远望上去跟二十来岁的妇人没什么区别。
容貌好,守寡多年声誉不错,如今唯一的儿子又出息,自个身上还有诰命,嫁妆就更不用操心了,京城两家春娘锅子铺还有雅舍牛排是摆设吗?
这么好的条件,当然有很多二婚乃至于三婚的男人惦记,甚至于还有头婚的。
卫敬既将这事拎出来说,盛言楚少不得要问问卫敬的意见。
“…我知道此事时已经晚了,那些夫人拽着我娘去了好几家喝茶,其中有一家是淮亲王的族弟。”
寻常人家盛言楚还能找借口回绝,但上门求娶的人换成亲王的弟弟,盛言楚当然不能做得太绝。
人在京城住着,宁愿和有些权贵永不相识,也不要结怨。
卫敬沉吟片刻,说道:“这亲能不能结你最清楚。”
盛言楚点头:“当年俞庚搭桥让我迎娶怀亲王府的庶小姐,我没应,后来这事不知怎么的闹得淮亲王和二公主夫妻不和,后来不了了之了。如今二公主上门亲自替我娘牵红线,我若再恼她,两家怕是要红脸了。”
“淮亲王倒不可怕,就怕得罪二公主。”
说这话时,盛言楚叹了口气。
二公主是老皇帝和先皇后的嫡女,身份最为尊贵,性子和善,就连对老皇帝恨之入骨的宝乾帝都愿意给这位皇姐三分薄面,他一介臣子,哪里敢驳二公主。
卫敬当然清楚这一层关系的厉害,想了想道:“淮亲王那个族弟我命人查过了,在嵊余府领了闲职,有祖宗家产,倒过得富态,有子有女,原配过世三年了,家中一直由二房妾室主持…”
“等等,有二房?”
“有。”卫敬道:“但这人并不好美色,二房太太是他亲娘妹妹的女儿,家道中落才进了府做妾,没儿没女,容貌越不过你娘,我记得年岁好像也比你娘大。”
盛言楚楞了下,旋即让卫敬继续说。
卫敬道:“这会子托二公主求娶你娘,无非是那人开了年就要调到京城做官,出入宴席,总得带正房太太出来见世面,左打探右寻摸,敲定了你娘。”
“淮亲王都有五十了,他也不小了吧?”盛言楚总之不满意,嗤笑道:“我娘有毛病才嫁给他,留在盛家,我跟宓儿孝敬她到终老不挺好吗?”
“谁说不是呢?”
卫敬笑叹,斟了半盏玉沥酒喝着,边喝边道:“新帝登基,官家虽厚待二公主,但对淮亲王的忌讳一如先帝,二公主到底是女流之辈,她想替府中后代着想,还是得将淮亲王这边的人往上拽。”
瞥了眼盛言楚,卫敬续道:“要娶你娘的那个人能从嵊余府调来京城,皆因二公主厚着脸皮求到了吏部。”
盛言楚翻白眼:“淮亲王一脉败落,二公主难道就想利用姻亲将盛家和淮亲王捆绑到一起?且不说这门亲我应了,官家那里能过关?”
“如今的皇帝心思深得很,没登基前二公主的嫡幼子长孙谷效忠着四殿下,官家对此事心知肚明,现在对二公主毕恭毕敬,一来是看在二公主仁善的面子上,二来嘛,不叫外人觉得官家和先帝其他子嗣相处的不和睦。”
卫敬点头:“二公主这步棋走岔了,她若安分守己,淮亲王府依旧有牌面,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你头上,你如今圣宠正浓,她上门给你娘牵红线,也不怕在官家面前落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盛言楚斩钉截铁道:“对,这亲断然不能应。”
淮亲王是异姓王,而他又不是必须嫁娘,这门亲事一旦成了,宝乾帝会怎么看他?
正说着怎么回二公主才好时,杜氏抱着卫羲和走了进来,见到睡醒的女儿,卫敬一颗心彻底偏了过去,忙起身将快两岁的女儿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