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微微鞠躬喊了声张大人,面对张郢还拿他身高开玩笑的举动已经没有先前的计较心思,而是一笑而过说起兔毛衣的事。
张郢听盛言楚说了有关兔毛衣的妙处后,突然一言不发的走到盛言楚跟前,下一息修长的五指握住了盛言楚的手。
张郢的手并不冰,但比他要冰,陌生的温凉触感惊得盛言楚一哆嗦,就在他忍不住抽回手的时候,张郢哈哈大笑。
“盛秀才切莫误会,本官只是想看看盛秀才穿了兔毛衣后身上的温度罢了,暖!很暖!不错不错。”
盛言楚吁了口浊气,他还以为张郢跟王永年一样……
张郢头脑清醒的很,兔毛衣对老百姓是个不错的抗寒之物,盛言楚既然能想出这个法子,怎么会无私到衙门来说给他听,难道盛言楚不知道告知了他就相当于放弃了谋求兔毛衣发家的财路?
张郢看过盛言楚的文籍,单单独户这一点就让张郢震惊了一下,但最让张郢觉得有意思的是盛言楚还是商户之子。
商户从古至今的地位都不高,便是皇商金家都是如此,外人是羡慕金家的荣华富贵,但更多时候还是会蔑视金家人骨子里的狡诈和重利。
盛言楚和金家有些不一样,盛家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这时候盛言楚何不借着兔毛衣发一笔国难财 ?
张郢的疑惑明明白白的显在脸上,盛言楚何曾没这样想过,但还是那句话,他身后没有靠山,也许他今天卖出了兔毛衣赚了一笔银子,说不准后天就会惨死在家中。
他有小公寓护身不怕死,但他娘呢,他舅舅一家呢?
为了长久的利益,他只能心甘情愿的将兔毛衣献给张郢。
当然了,面对张郢的质疑他才不会这么白痴的说出这等理由,而是文绉绉的编出了一大堆爱民爱国的大义之词,直听得张郢抹眼泪,大呼盛言楚有种。
盛言楚尴尬的挠挠头,没想到京城来的张郢这么感性,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张郢能不哭吗,他本来被外放到静绥的时候就闹心,家里人也有意让他出来散散心,想着他能在静绥闯出一片天地才好,如此三年后他调回京城的时候才不会有人反对。
可张郢不这么想,他想着三年混混日子就这样过去算了,但谁能想到他才来半年就碰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雪灾?
就目前来说,张郢想三年后调离静绥的想法只能是想想了,这几天张郢为了城中百姓的肚子和取暖的事闹得好几天都没睡好,填饱肚子的麻烦因为桂氏‘上门’得到了暂时的解决,只是这取暖……他总不能愚蠢到跟老百姓说你们冷成这样咋不穿裘呢?
盛言楚一走,张郢立马兴奋的招呼孟双:“你挨家挨户通知他们漂洗兔毛,另再衙门这辟一间暖屋招待盛言楚他娘,等兔毛烘干后赶紧让程氏教授大家做毛衣。”
又补了一句:“通知下去,不愿意来的不强求,届时若是冻死了本官概不负责。”
孟双领命而去,前脚刚走,后脚桂氏就找上了衙门,又哭又闹的说盛言楚冤枉他。
张郢听完后嘴角抽抽,盛言楚囤的米面到底有没有被桂氏全部偷光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桂氏当着众人的面亲口承认了偷盗一说,如此桂氏是跳进护城河也洗刷不清身上的脏污。
张郢不可能仅凭桂氏‘献’几十头牛肉就帮桂氏惩治盛言楚,盛言楚有错吗?盛言楚说的没错啊,桂氏本来就偷了盛家的米面。
再说了,盛言楚拿出来的兔毛衣可是宝物,盛言楚献了兔毛衣,又当着他的面织了几根兔毛线,手法并不难,若是兔毛衣制造成功护住城中百姓顺顺利利的熬过这个冬天,他就能将此等妙计献给临朔郡,临朔郡不仅有兔毛,还有羊毛狼毛,届时临朔郡平安度过难关,那他就是立了大功。
思及此,本来打算虚度三年光阴的张郢突然起了干大事的雄心。
张郢心中大是爽快,那人不是喜欢他在吏部的位置吗?且让那人舒服的坐一阵子,等他在静绥涅槃三年,届时定要风风光光的杀回京城!
桂氏无功而返,还被张郢训斥了一顿。
“偷盗是大罪,且你还是主家!本官看在你献牛的份上饶了你,但需得小惩,这样吧,你回家将本朝偷盗篇的律法抄写百遍,以示惩戒!”
桂氏傻了眼,明明她才是冤枉的人,怎么受罚的竟是她?
回到家后,桂氏越想越气,领着女儿桂清秋去了春娘锅子铺,既然官府偏袒盛言楚,那她就自己报仇,仗着‘献’牛的功绩,桂氏一不做二不休,打算将春娘锅子铺的东西都给砸了。
然而母女俩扑了个空,春娘锅子铺早已被搬空。
桂氏气不过又跑到盛言楚的新家闹,一进门桂氏就被满屋子的妇人们吓得忙扔掉了手中的木棍。
盛言楚没料到桂氏会找上门,桂氏也没想到盛家会有这么多人,人这么多,她还怎么找盛言楚算账?
程春娘瞥了一眼被桂氏扔掉的木棍,别过脸继续教妇人们打毛线。
张郢之前安排程春娘去衙门教授手艺,但程春娘害羞胆子小,所以盛言楚便跟张郢提出在自家开展织毛衣小课堂,张郢自然答应,所以这些妇人就都来到了盛家。
城中人多,程氏便将人分成上下午两波,纵是如此,屋里还是挤满了人。
大伙都听说了桂氏偷窃盛家米面还去官府倒打一耙告盛家的事,此时看到桂氏,以为桂氏是来跟程春娘学手艺的,当即有妇人低低骂了一声:“世上竟有这等脸皮厚的人?我要是你,我恨不得躲在家里不出门,何必来这丢人现眼?”
“听说你还背着盛秀才开了春娘锅子铺的门?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我倒是没见过主家擅自开租客屋子的说法。”
“这叫什么?这叫一回生二回熟。”有人傲慢一笑,“她已经开过盛秀才放米面的偏房,再开盛秀才租赁的锅子铺又有什么不敢?左右她有钥匙。”
“你们——”桂氏纵是面皮老厚也耐不住这些人的攻击。
桂清秋气不过这些人拉踩她娘,忙走过来拉盛言楚的手,盛言楚早就预防着桂清秋的大胆作为,微微侧身躲开桂清秋的手。
桂清秋僵了一下,勉强维持的笑容:“楚哥儿,我娘拿你家米面的事我替她跟你道歉好不好,她是一时糊涂,是我吵着说饿她才……总之楚哥儿你原谅我娘一次吧——”
说着就撩起小袄裙跪下。
桂清秋其实比桂氏聪明的多,桂家是招婿上门的人家,桂清秋的爹就是,所以桂清秋身为女子从小就跟着爹见过不少市面,因而行为举止上比闺秀女子要胆大。
这几天桂清秋已经看清了目前的形势,她娘偷盗的罪名已然是洗不清,而盛言楚向张郢献计成了静绥百姓的大恩人,她若还由着她娘跟盛言楚对着干,那她跟她娘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桂清秋能屈能伸,决定先对盛言楚示弱。
桂清秋长相虽比不上卢婧柔,但生的小家碧玉,总之比盛言楚在水湖村见过的小姑娘皮肤要白嫩光滑的多,尤其当桂清秋下跪的时候还挤出了几滴清泪,莫名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娇柔的小姑娘为了替娘赎罪跪在冷冰的地上,换做别的男人,恐怕早就心软了。
可盛言楚是谁?上辈子单身二十多年的直男称呼难道是白叫的?
何况盛言楚虽顶着十岁小娃娃的身子,但他的思想是成年人呀,不排除这十年心思有被这具身子同化的迹象,不过盛言楚清楚的明白他对桂清秋这样式的小姑娘不感兴趣。
“你…起来。”盛言楚最烦的就是这种说不清道理的时候就示弱下跪。
桂清秋还以为是自己的美人计生效了,窃喜中想拉盛言楚的手再进一步时,却见盛言楚大步往程春娘身边走去。
桂清秋霍然站起:“楚哥儿——”边喊边推开周围的妇人往里边钻,一口一个楚哥儿喊得尤为亲密。
程春娘皱眉,以前她还挺看好桂清秋的,虽比儿子大一岁,但说话伶俐懂事讨人喜欢,怎么如今再看却是哪哪都不顺眼。
盛言楚回屋去了,今日来他家的妇人很多,他可不能跟桂清秋有太多的纠缠,毕竟人言可畏。
桂清秋还想往盛言楚的书房钻,被程春娘一把拦住。
“楚儿还要温书,你就别打扰他了。”程春娘性子使然,面对十来岁的桂清秋说不出伤人心的话,道,“你若是听了大人的话来我这学织毛衣的,我自是不计前嫌教你,至于你娘……恕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她休想跟我学。”
周围的妇人一听,忙笑道:“秀才娘到底是心软,秋姐儿,你还不谢过秀才娘?”
桂清秋的脸一黑,她可不觉得程春娘是好意,程春娘当着众人的面发善心不就是为了打她娘的脸吗?
见桂清秋怒瞪着眼,有妇人看不下去了,胳膊肘敲桂清秋。
“你愣着干啥?你学会了可以回去教你娘啊——”
“就是……”
程春娘不想与人交恶,所以才说出了那番话,她是好心但桂清秋不领情,只见桂清秋指着程春娘和一帮子妇人,昂声道:“我才不学这劳什子的毛衣呢,我家有的是羊裘——”
说着趾高气扬的拉着桂氏扬长而去。
盛言楚呆在隔壁听到桂清秋的豪言壮语不由嗤笑一声,这人怎么就不懂得收敛呢!
来他家学手艺的都是家中没有御寒衣物的人,听了桂清秋的话,试问谁心里不会有点波动?
这些妇人中就有王永年的妻子蔡氏,听到桂清秋炫富的话语后,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果然不出盛言楚所料,不过一夜而已,桂家的羊裘就被人偷走了。
第50章 【一更】 桂清秋和老盛家……
桂氏知道定是女儿那句话惹得祸, 因而桂氏找上张郢祈求张郢替她做主,张郢此时忙着兔毛衣的事,哪里有空听桂氏的喋喋不休。
上一次接待桂氏不过是看在桂氏家中那十几头牛的面上, 桂氏一而再再而三的消耗张郢的耐性, 张郢终于受不了了,命人将桂氏赶了出去。
桂氏上告无门只能咽下这番苦果独自回家, 可家中避寒用的裘袍都被偷的干干净净, 母女俩无奈厚着脸皮前往盛家求学织毛衣,然而程春娘这回却不答应教授了。
程春娘不是没脾气的人,她桂清秋不是看不上盛家的兔毛衣吗?行!最好这辈子都看不上。
桂氏母女俩冷得嘴唇泛紫,这回不逞强了,摆着一副低姿态谄媚的求程春娘教她们, 程春娘性子犟, 这点盛言楚继承了程春娘,死活不答应。
桂氏母女只好去跟以前相好的几家妇人求救, 却见程春娘一个冷漠眼神看过来, 几家妇人撩起鬓角的头发丝讪讪一笑,避开了桂氏的哀求。
桂氏无功而返,为了抗寒两人缩在屋子里使劲的烧柴取暖, 亦或是用热水洗澡, 柴火不够了就花大笔的银子去别人家买,没过几天城中就传出桂氏母女因长期不通风的泡在浴桶导致虚脱晕了过去。
有关桂家的事, 盛言楚和程春娘没有过多关心,兔毛衣的手艺教下去后,两人去了一趟衙门,张郢亲自招待了两人。
静绥不缺兔毛,有了手艺后, 家家户户的妇人都开始织起兔毛衣,程春娘教的并不复杂,加之这些妇人从小就懂女红,学两日后就会了。
元宵节还没到,静绥的百姓就人人都穿上了兔毛衣。
有了兔毛衣御寒,张郢立马命人将此等手艺交给静绥下边的镇子和村落,只不过别处很少有人家有兔毛,这一点倒让张郢陷入了困境,不得已张郢将盛家母子再次请到了衙门。
盛言楚听了张郢的纠结后,思索一番,道:“没有兔毛可以用鸭毛、鸡毛、鹅毛等。”上辈子不就有鸭绒被吗?
“尤其是鸭鹅这种会游的动物,它们的毛发沾水不容易湿,蓬松弹性,大人若是想将此法传到乡下,则不必让她们学织毛衣,不若让他们弹松了绒毛做成夹袄如何?”
“妙哇。”张郢大赞,“用家禽的毛发做扛冬的夹袄倒是少见。”
当然少见了,京城的富贵人家瞧不上这些整天躺在脏兮兮水里的动物身上的毛发,至于平民百姓不懂如何去除动物身上的异味,再有就是老百姓成天为了生存而生活,哪里有闲工夫研究这个?
只不过眼下的大雪威胁到他们的性命了,现在是不想研究也必须研究。
怎么祛除鸭鹅身上的腥臭味这种难题当然要交给张郢去操心,盛言楚则背着手跟他娘在衙门官差一众讨好的眼神下回了家。
元宵节那天,张郢的人终于想出祛除鸭绒气味的法子,等不及吃汤圆,张郢就让人将法子一一传下去,借着孟双等人去怀镇的机会,盛言楚忙打包了一批毛衣让孟双送去了程家庄。
为了下乡,张郢无所不用其极。
路上冰坚如石,雪深没胫?没事!官道上铺麻袋,民道上撒盐,总能挡一阵子风雪从而让官差们平安的抵达各处。
静绥县出了兔毛衣和鸭绒夹袄的消息很快传遍其他县城,张郢岂能让外人沾了他的功劳?
不多时,张郢就让人将手法送去了临朔郡,念及盛言楚和程春娘的功劳,张郢在信中特地提了两人,并跟程春娘要了件加大版的男士毛衣。
程春娘一听要送给郡守大人,顿时慌了神,结巴的对盛言楚道:“我…我一个乡野村妇哪能做衣裳给郡守大人,不行,这不和规矩。”
程春娘这辈子只给两个男人做过衣裳,一个是儿子,另一个就是大哥程有福,连前夫盛元德都没穿过。
其实给盛元德也做过,可惜盛元德成亲不久就拐着梦姨娘离家出走了,所以程春娘做的衣裳只能压箱底。
一听要给没见面的陌生男人做衣裳,程春娘是说一万道一千都不愿意,哪怕这人是郡守也不成。
张郢只能求救于盛言楚,张郢的想法很简单,静绥织毛衣织的最好就是程春娘,若是能给郡守大人亲手织一件,于盛言楚而言,其实是好事。
盛言楚明白张郢这是替他谋出头的意思,但他娘思想保守没办法,他不能强求他娘做不开心的事。
“大人,要不我来试试?”盛言楚硬着头皮自荐。
这些天他进门看他娘教人织毛衣,出门也看他娘教,加上他本来就有一丢丢织毛衣的底子,织一件普普通通的毛衣应该难不倒他……吧。
“你来?”不光张郢惊讶,程春娘都错愕的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