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是为了照看盛言楚在林子里别出岔子,二来云岭斜坡背阳,那片竹林里潮湿阴暗,里边的冬笋尚未蹿出地面,这时候挖出来的冬笋比春笋还要爽脆,而且冬笋不用过水也不会麻嘴 ,等会挖回家了让程氏腌成小罐好带到康家添盘菜。
两兄弟进了竹林后,程有福则带着程氏去大茴香林撇烤鱼用的树枝。
云岭山脚四周不仅住着水湖村的人,还有其他两个村子,苍山村和杏鸡村。所以云岭这片天地不归水湖村一个村子所有,就拿程氏现在站着的大茴香林就是苍山村的,他们想撇几根树杈得征得主人家同意。
一进林子,就闻到一股芬香青甜的大茴香味,高大的常绿乔木树直通云霄,这片林子的主人巴柳子正在给树冠除虫。
一听程氏兄妹的来意,巴柳子笑着让程氏去撇就是,还指着旁边几株矮颗的,体贴道:“大树不好够手,你们上小树撇去。”
程有福笑着说了几声谢,程氏看了眼只比她高一个头的新大茴香苗苗,柔声跟程有福道:“哥,你手劲等会轻些,别伤了树。”
程有福说他知轻重,巴柳子见程氏说话比其他庄户女人要温柔懂事,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一幕恰好被折返回来的表兄弟俩看到了。
盛言楚双手提着裤子,下巴往巴柳子抬,一脸戒备的问:“那是谁?”
“巴柳子你不认识?”
盛言楚茫然摇头,听名字就不是水湖村的人。
远处程氏兄妹撇好了树枝,眼瞅着程氏离去,巴柳子忽而扯下好几捧大茴香枝树叶追上去非要塞给程氏,程氏羞得跳开几步,巴柳子却红着脸还往前凑。
盛言楚嘴巴气鼓鼓的,冲上去想打巴柳子:“狗东西,敢打我娘的主意!”
程以贵将人一把抱住,盛言楚扑腾着小腿,怒气冲冲的吼:“你快放开我,没看到有人欺负我娘吗?”
“巴柳子是苍山村最老实的人,他不会对姑姑如何的,你别一上去就冤枉人家,到时候两边都下不来台。”
顿了顿,程以贵小声道:“楚哥儿,你想不想换个爹?”
盛言楚噘嘴:“这还用问?”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程以贵揶揄一笑,“巴柳子丧妻七八年了,至今没续弦,前头婆娘也没给他生下一儿半女,姑姑若是嫁给巴柳子,那过去就是当家的人。”
盛言楚挑挑眉,抓着程以贵问巴柳子的人品。
“巴柳子这人好的没话说,自打他跟着商队挑树苗卖发了家后,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塞给他,甚至有十三四岁的黄花闺女都上杆子贴他,可他愣是看不上眼。”
盛言楚皱眉:“那他未必会看中我娘……”
“咋没看中?”程以贵笑,“巴柳子刚还主动对姑姑笑了呢,这种事以前可从来没有过,我瞧着他是对姑姑上心了。”
盛言楚定了定神,略略思忖了会后笑道:“他看中了管什么用,我娘如今还是有妇之夫呢!”
程以贵跟着乐:“也是,端看姑姑什么时候能从老盛家摘干净了……走走走,你不是说你裤腰带落在姑姑背篓里吗?”
说起这个,盛言楚别扭的提了提裤子,从巴柳子身边跑过时带的一阵风撩起地上的残叶不停打转,低头干活的巴柳子忍不住抬眸看向屁颠跑远的盛言楚。
边看边傻乎乎的笑:“这小子长得比他娘结实……”
其实巴柳子是认识程氏的,且对老盛家的肮脏事也了解一些。
系好裤带重新出发笋林前,盛言楚特意晃到程氏跟前问巴柳子干嘛送她茴香叶,程氏脸唰的粉面飘红。
见状,盛言楚心里暗暗起了打算。
进了笋林后,盛言楚心不在焉的挖着冬笋,一连挖了好几个坑也没见到笋头,他索性一屁股坐到竹鞭上恹恹的想着他娘的事。
这时,山下突然传来牛大壮的呼喊声。
“盛家娘子——楚哥儿——”
程氏立马探头去看,盛言楚则一咕噜爬起来。
“咋了牛叔?”盛言楚双手合成喇叭状高声问。
牛大壮擦擦头上的汗,提高音量回:“楚哥儿,你爹回来了——”
“什么?!”
第11章 盛言楚拿树枝猛抽渣爹……
消失七年的盛元德的确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拖家带口。
乍然在家门口见到日思夜想的男人怀中揽着别的女人,手中还牵着和自家儿子相差无几的女儿,程氏心中不禁悲恸万分,神色枯槁如丧妇般。
盛言楚冷眼瞧着自家门口站着的其乐融融一家三口,见渣爹只睨了他娘一眼也不关心就嚷嚷着要家里的钥匙开门进去喝茶,盛言楚彻底怒了,语气森然道:“这里可不是老盛家,赶紧滚!”
说着他抄起手中的大茴香枝干铆足了劲往盛元德身上抽,在外头大鱼大肉养了七年的盛元德哪里受得了这么苦,龇牙咧嘴间侧目偷看盛言楚:“你是楚哥儿?”
啥?
连亲生儿子都不认识了?
盛言楚更气了,手中的树枝不仅抽盛元德,还抽旁边丰腴红润的妖娆女子。
“你别想着套上近乎就能进我家,快走快走,滚远些——”
年轻女人痛呼一声,捏着嗓子边细细的喊疼边往盛元德怀里钻,一副勾栏做派惹得围观的妇人们羞红了脸,程氏掩面哭泣,有几家怜惜程氏遭遇的妇人不忍心,便上前团团抱住程氏安慰。
盛言楚早就听到了他娘酸涩的哭声,他娘哭一声他就抽一鞭子盛元德和那个年轻女人。
这光景,竟无一人觉得盛言楚做的过分,盛言楚就佯装不认识渣爹,抽到手发酸也不停歇。
盛元德这几年在外头过的逍遥自在,才二十七八的年岁,就有了圆滚如冬瓜的肚皮,肥硕的身材躲闪不急便算了,竟还成了外室和女儿的避风伞。
无论盛元德如何叫嚣他是盛言楚的爹,盛言楚一概充耳不闻,一根大茴香树枝抽断后,他的小手掌隐隐作痛,盛元德也好不到哪里去,背上脸上尽数是伤。
藏在盛元德身后的年轻女人见盛言楚仍不罢休,欲找第二根树枝来时,女人眼底厉色一闪而过,然想起这趟回来的目的,女人胡乱拢了拢秀发,盯着盛言楚微笑:“楚哥儿,你还不认识我吧,我是你庶母……”
盛元德这趟回来就是为了儿子,闻言不顾周身的疼痛,哄道:“来来来,楚哥儿,你梦姨娘可喜欢你了,在来时路上就说要好好疼一疼你,还给你买了城里上好的衣裳……”
盛元德身边的女孩撇撇嘴,似是嫉恨的瞪了盛言楚一眼。
对于渣爹和其外室如此殷勤自己,盛言楚脑海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渣爹。
盛元德被亲儿子古怪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慌,自恋道:“楚哥儿可是想爹了?来来来,快到爹爹这来,让爹爹好生看看你。”
小女孩气哼一声,张开手说她也想抱,盛元德胖脸一耷:“抱什么抱,没看到你弟弟在吗?”
“弟弟?”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程氏脸霎时白了,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盛家娘子——”牛嫂子的一声呼唤将处于惶惑中的盛言楚拉了回来。
“娘!!”
见妹子受不了打击晕了过去,程有福再也不去想家中婆娘让他别掺和妹子家事的念头,撸起袖子照着盛元德的猪脸狠狠揍了下去。
这种臂力比盛言楚拿根树枝小打小闹疼多了,才捶了两下,盛元德的脸就肿得不成人样,年轻女人慌了,忙拉着小姑娘跪地求饶:“大舅子,你别打了,再打下去德哥的脸就花了……”
程有福轻蔑的觑了眼地上矫揉做作的女人,啐了一口浓痰,道:“下贱胚子,他盛元德的正妻程春娘才是我妹子,你算什么玩意也敢不要脸的喊我大舅子?上过宗谱没?有媒人做喜事吗?聘礼下了吗?”
程有福的三连问噎的女人哑口无言。
“无媒无聘则为淫奔!”程有福一脚踹飞盛元德,指着年轻女人,冷笑道,“且让你在我妹子眼皮子底下嚣张几日,我这就去找盛家族长讨个说辞,没道理让我妹子在你们盛家受这等委屈!”
说完,程有福遂抱起晕过去的程氏大步往盛家族长家方向跑去。
“大舅子,你等会……”盛元德急的摊在地上大吼,“你别叨扰族长老人家,我这次回来一定会将梦儿的姨娘身份安置好……”
一听这话,程有福脚步更快了。
盛元德还在嚷嚷:“大舅子你消消气,春娘永远都是正房,我绝不会让梦儿的身份越过了春娘,你要信我,梦儿只会是偏房,哎呦,大舅子,你别走哇——”
牛嫂子并其他几个妇人们皆嗤笑的看着盛元德坐地上嘈吵,程以贵悄悄递给盛言楚一块干猪粪,盛言楚二话不说扔了过去。
“什么偏房?”盛言楚故作不知,龇着牙挑衅道,“家里就只有一个正屋,你想住进来就得跟我娘一个屋,可你如今带着外人,家里可没偏房给你住!”
“楚哥儿,”年轻女人斟酌着语气,捏着帕子笑的花枝乱坠,“你爹说的偏房可不是这么意思,偏房是你爹娶的……”
“楚哥儿——”程有福顿住脚,回头喊,“你一个小子听勾栏女子瞎咧咧作甚,还不快跟上,咱们去老族长家替你娘要个公道!”
如此羞辱,女人岂能容忍,欲上前掰扯时,被盛元德胖手一把按住。
“那是我儿子,你敢碰他一根手指试试!”
女人阴沉着脸,不悦道:“你就任由那小崽子拐着弯骂我,你也不管管?我好歹是他庶母!”
“那些话不是大舅子骂你的吗?你别往楚哥儿头上戴。”盛元德没心没肺的道,“何况大舅子说的在理,你的确没入盛家宗门,让楚哥儿现在喊你庶娘为时过早。”
“盛元德!”女人脸色变了几刹,“我可是清白身子跟了你的,还为你生了如姐儿,你要是负了我,我立马带着燕姐儿闹到公堂去。”
盛元德吓了一大跳,嘴唇在女人艳丽的脸上来回搓:“你急什么,等楚哥儿愿意跟咱走了,别说喊你庶娘,喊你亲娘都要的。”
“那你抓紧些。”女人慢慢站起来,拧着盛元德的胳膊娇嗔抱怨:“程春娘有大哥撑腰,不像我孤女一个……”
盛元德听惯了女人婉转柔媚的腔调,轻轻摸了一把女人的腰,嘴里不慌不忙道:“你且安心,这不有我在吗,等着,我这就带你去老族长家上族谱。”
女人心中柔情大盛,连忙拉着小女孩一并往老族长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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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盛元德的算盘落空了。
此刻盛家祠堂内站满了人,有气呼呼拄着拐杖过来的盛老爷子,有盛家老三盛元文,其余扎堆站着坐着的都是盛家旁系的族人,再有便是抱着程氏喊冤屈的程有福以及盛言楚表兄弟俩。
唯独没有外室以及她身后那个小女孩。
哦,还有越氏,越氏是填房,也是不被准许进祠堂的。
“老族长,”盛元德扯动嘴角笑道,“梦儿给我生了女儿,我想让她入族谱……”
“混账玩意!”老族长还没发话呢,盛老爷子一个拐杖抡过来,打得盛元德头冒金花。
盛老爷子气得脚跟没站稳,在祠堂内转了两圈后险些摔倒,还好老族长的儿子盛大林眼疾手快接住了盛老爷子,否则老盛家就该挂白皤做丧事了。
“文哥儿!”盛大林喊越氏的儿子盛元文,低骂道,“你眼睛糊屎了吗?你爹就要死了你看不到?”
盛大林和盛老爷子同辈份,因亲爹是老族长的缘故,盛老爷子平时见到盛大林还要喊一声‘老大哥’呢。
盛元文被盛大林骂得抬不起头,扶着盛老爷子坐下后,盛元文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盛元德。
七年前盛元德跑出去时,他和现在的楚哥儿差不多大,娘说大哥哥走了挺好,老盛家少了一个儿子,就少一个人跟他分家产。
盛元文忽觉气闷,走了就走了,作甚还要再回来,这不是成心膈应他吗?
这边,盛老爷子缓过气来了,揪着长子盛元德的耳朵痛骂他这些年的狠心和不孝,盛言楚猜出他爷还怜惜他那渣爹,摆出这种严父的姿态无非是做给老族长看的。
族里有男人劝盛老爷子消消气,说什么人回来了就好,还有人竟大言不惭的说盛元德在外边受苦了。
盛言楚气得浑身发抖,揪了揪舅舅的衣摆,却对着老族长的方向说:“舅舅,我不要庶娘,我娘还在里面躺着呢,我不要庶娘……”
程氏已经被抱到隔间休息去了,盛言楚的糯糯哭泣引得座上的耄耋老人蓦然睁开眼,长满斑纹的手冲盛言楚招了招。
盛言楚乖巧上前,睁大一双懵懂的眼睛,呆呆的喊老族长:“昨日小子入了康夫子的私塾,正巧夫子跟师兄们说朝廷的户婚法。”
“哦?”老族长从桌上捡起一块米糕给盛言楚,布满皱纹的嘴角牵出一抹笑意,“楚哥儿可还记得夫子说了什么?”
说这话时,老族长似有若无的瞥了眼盛元德。
盛元德打小就怕老族长,被这么一盯看,盛元德膝盖一软立马跪地。
第12章 “恶心,他真叫我恶心!……
盛言楚故作回忆道:“夫子说本朝律法严明:家中有妻有子的商户人家,是断断不可在我娘尚在人世的时候又给我找一个庶娘的,便是要找,也不能入宗祠,否则越过了我娘,这世道岂不是要乱?”
老族长悠悠点头,盛元德却急了,竭力上诉:“老族长,梦儿给我生了如姐儿,何况她又陪了我多年,她是有功的……”
门口的女人听到盛元德维护她,竟扯出帕子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